《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2、壮志未酬三尺剑 故乡空隔万里山

　　世间种种，总是一元初始，万物出生；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所谓“泾浊渭清”，不过十方一念而已，哪有一个永定的标准？
　　老道君活得久、看得透，然而，有些人活得也不短，却有自己的想法。

　　“能！”鬼王沧渊斩钉截铁，“师父说能就能！你看这世道，人鬼妖魔混为一谈，让人防不胜防，哪有什么界限秩序可言？既然师父当年能周正九州五部的秩序，以一己之力扛下天劫护守苍生，若不是……世界就不会如此！如今机缘复始，就算逃不过天劫，那就由我来神魂俱灭，换他来主持天下正道，我，无悔。”沧渊喉结梗塞，“皓华仙君于我恩重如山，我定不会再轻信那白韵清的谗言，中了他的奸计，让一切功亏一篑……”

　　“错的离谱！”道君打断鬼王，扫袖撤去幻境。又衰又蠢的倔驴，他没工夫瞎耽误时间。

　　“错？”沧渊失笑，一脸愁苦当真是这万年没得过片刻轻松的样子，“皓华仙君是天帝之子，会错吗？他都以身殉道了，会错吗？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实现他的心愿，报答如山恩情，错了吗？”

　　“那白韵清呢？”道君突而凌厉，“当年如果不是他，你能活到去拜师皓华仙君？还做个什么归墟之主，你早就死的连灰都不剩了！”

　　“救我？”沧渊轻嗤，“若不是他喝醉了酒发癔症，就那等伪善之人，会有那么好的心肠？是，姑且算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可也正是他在背后给我一刀，我和他的这笔账，早清了！但在那场浩劫里，他却欠了天地苍生，他，几生几世都还不起！”

　　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里山。

　　那场浩劫，鬼王沧渊历历在目，刻进了骨血里无法剔除。那是他为了恩师和天下苍生而战，同白韵清彻底决裂，却落了个差点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万年前，残阳如血。劫后余威尚在，恩师皓华尸骨未寒却已消散。那时山河褪色，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沌狼藉，尸殍遍野、血流漂杵。

　　天悲地惨，神愁鬼哭，不忍耳闻。

　　“白韵清，你为何开八功泉？为何纵你妖族祸乱九州？为何自私自利阴险卑鄙到这等地步？”
　　沧渊每说一字，鲜血就顺齿而下，以致声音都被闷在了血水之中，瓮声瓮气，狼狈不堪，不复年轻鬼王的意气风发。
　　他一身血污长袍，以三尺长剑楔于逐光山镇门石上，才堪堪撑住不让自己双膝跪下。剑刃弯如玄月，冷光凌厉，却是将断不断的穷途之姿，桃木剑柄乌黑钝涩，竟是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又干涸了几许尘烟风波。

　　狼狈如丧家之犬的鬼王对面，是纤尘不染的绝色妙人。

　　白韵清一身皎白耀光绫锦袍，滚银线、缀玉绦。那天蚕银丝线千年才出一寸，却是绣了他满袖背的昆仑百花娟影，富丽堂皇的吉光裘，在他身后随风曳曳飞舞。

　　此人惯是散漫风流，常年轻衣敞襟，此时华服加身，宛如参加盛会。偏立于血海尸山上，端得遗世出尘，万般格格不入。

　　一张绝世皮囊只是含泪浅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鬼王沧渊，不说一字，那冰肌玉骨的精致模样，如月华抚平了满目疮痍。

　　仿佛血海只是粼粼霞光，那断肢尸山不过是苍山小景。

　　沧渊的眼皮被血水黏连，本已看不大清周遭的脏污混乱，却还是被那白韵清给结结实实地晃了眼睛。那人总是美好如圣物，可惜内里又黑又脏，心思歹毒还惯是会隐藏。

　　沧渊索性闭上眼睛，咬破了呼啸风声，斩断了心里最后一丝念想，啐血狠道：“你是来看九州，如何在你手中变得生灵涂炭、面目全非？还是来看你曾经的挚友，我的恩师皓华仙君承受天劫、元神祭天？是你……都是你白韵清！今日我定要以你的贱命，告慰众生在天之灵，我就是死，也要实现师父的遗愿，让你的算盘落空，让你悔不当初！我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他倏然睁眼，眼角血水嘀嗒，神色肃杀至狰狞扭曲，口中血水溅洒，嘶喊道：“你不配活，白韵清，天底下最该死的就是你，今日，我要你同我，一道下地狱！”

　　不知是不是错觉，沧渊似乎看见那人微微颔首。

　　然则再看，白韵清那张堪称华美瑰丽的脸上，依旧是含泪浅笑的模样，这人仿佛是一张落错了地方的画，双脚挨地都让人觉得心疼。

　　直到他生生受了沧渊直剜心口的利剑，才终于哭出了泪，笑出了声。

　　他温柔至极，恨不得把毕生喝过的酒水全都拿来醉了这混世，然而他说的话都是毒酒：“蠢货，你是真的会死，而我是谁，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声音慢慢懒懒的，总是给人萦绕缱绻的遐想，也是那般清贵倨傲，如不可高攀的明月星辰。

　　沧渊君最恨白韵清那副温柔可怜模样，就像天下大乱不是他的错一样。更恨那唯我独尊的狂傲。就像在白韵清眼中，他就真的是个……蠢货！他不管不顾地将净魂诀、祭魂剑、化魂鞭，所有神武挨个在白韵清身上使了个遍，然而转瞬间，白韵清还是那个一身华贵，不肯沾染半点泥泞血腥的绝色妖王。

　　“蠢东西，这天下谁能奈我何？别白费力气了，我有结魂珠。”白韵清缓缓叹气，沧渊君从那声叹息里，听出了白韵清的志在必得，和对他的莫大嘲讽。

　　过了弱冠之年不过才两三载，鬼王沧渊那俊朗的眉目却已尽是沧桑，他恨着笑着，目光仿佛在燃烧、撕裂那一袭皎洁美好，含血一字一句缓道：“熙攘红尘路，恩怨解渡灭，地狱业火，九州——肃清！”

　　声如惊雷，久久回荡于天地间——是幽冥火阵心诀。沧渊竟然在最后一刻，使出了绝杀秘技！

　　天地间霎时火海一片、尖啸摇晃。

　　烈血残阳，山河倾覆。幽冥烈火能炼化一切法力灵核，所到之处，所有生灵顷刻覆灭，再无三生。如心诀所言，熙熙攘攘的红尘路突然成灰，再是不死不休的恩怨，就此也被尽数度灭。

　　但这绝杀秘技万万不得轻易使用，它会耗尽沧渊半数法力，禁锢魂魄，在不定长短的日子里，他将是一具意识全无的傀儡。

　　沧渊的神智开始发虚，好在结魂珠当即被逼出白韵清的体内。

　　“……还能亲手了结他。”沧渊那时天真地想。

　　就在这时，白韵清终于止住了笑意，含泪的眼睛变得漠然清冷，他道：“蠢货，还敢用幽冥火阵？就等你用这最后一杀呢！你可知拿走我的结魂珠是要付出代价的，哈……哈哈哈……”寒雪突降，声比雪冷，“如今你不仅只是一具空壳，连灵核也被我结魂珠所封，再无任何灵力法术，此后，你便与凡人无异，而我，还会永生不息！”

　　鬼王方知自己上当。

　　“白韵清，你好狡诈！卑鄙！”

　　然而不待他继续唾骂这道貌岸然的狗畜生，白韵清神色突变——竟是魔境二主化作一人之身，裹挟凌乱黑雾，从尸山里腾空出世！魔尊秦钟、魔圣秦镇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怎么可能再度复活，还变为同一人？沧渊难以置信。

　　难耐为时已晚，他动弹不得。那魔物手持通天建木的残枝，化作利剑，眨眼间就刺入了半残废半傀儡的沧渊心脉。建木非凡，是此间连接天地的大圣之物——上为天界之基，下为九州之梯，可佑天下亦可诛所向之苍生，九天三界众生无不跪伏于此神威，就连皓华仙君和白韵清也不例外，何况区区一个半路出家的沧渊君？

　　这一下，沧渊当即魂飞魄散。被骗是心寒，此刻，白韵清的所作所为正是和魔境里应外合祸世的铁证，撕下面具，是心死。对白韵清再无任何顾念。

　　天降大雪铺天盖地，茫茫前世冰封、终了。

　　若不是白韵清骗他用了幽冥火阵，若不是白韵清封了他的灵核、夺了他的灵力，若不是白韵清分了他的神，若不是白韵清纵万妖祸乱九州、让那遥遥在北的魔境伺机发展壮大，还开八功泉滋养妖魔……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用了近万年，才重生为一个没了前世记忆的兵痞子，浑浑噩噩过日子，还自鸣得意了数十载！

　　沧渊再度捏紧手中的结魂珠，那珠子仿佛只差最后一线，就成了齑粉。

　　一想起前尘往事，沧渊君恨不得将白韵清抽筋扒皮：白韵清，我是不知道上一世你最终做了什么，不过你也看到了，这九州再乱，也没有如你所愿变成妖魔主宰的天下。皓华仙君的遗愿只是发生了些小偏差，只要我回去，一切就来得及修正，你休想让我再轻信你一字一句！

　　泾浊渭清，天地自有公正，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你的下场。我重生，你投胎为杜风朗那个废人，你过得快活么？你的灵核还在我手中，我要回去，当需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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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沧渊：来啊，和我一起下地狱！
白韵清：不去，那是你的地方。
沧渊：……我要你和我一起死！
白韵清：殉情啊？凭什么。
沧渊：白韵清，你、你……你欺负人！
白韵清：老子欺负儿子，不该么？
沧渊：糟老头子你坏得很！
白韵清：啧，看面相，咱俩谁是糟老头子？蠢货，滚去照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