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1、鬼王归来

　　楔子：
　　东溢不流，孰知其故？——《天问》
　　东极归墟，又环西盈。脉穴土区，而浊浊清清。——《天对》
　　————

　　云台寺的香火常年旺盛，具体也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海城的老人儿说，若要细算起来，约么是路住持接手云台寺之时，或是说，大致和住持的女儿年岁相当。

　　是以有人一拜就是二十余年，风雨无阻。

　　只是，今日前来的信徒们发现，素来如居委会大妈般爱家长里短的路住持，竟然不在。寺内只有几位沙弥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这云台寺，一下就成了高高在上的通神拜佛之地，不亲了。

　　凡人哪知，此云台寺非彼“云台寺”。

　　此时幻化出来的“云台寺”里，路住持看着那红红火火的枫叶林，直到两道远去的背影变成两个白点，他会心一笑，沉吟道：“龙德星归位了……”

　　没有回头，他声音突然一扬，带着明晃晃的讥诮戏谑，“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门帘后当即传来“呛啷”一声。茶盏怒然砸地，有不少碎瓷片迸溅在了墙上，发出不满的碎响，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赵喻飞？”路住持一笑，只是这笑容，非但没有慈祥的圣人高光，反倒显得这老僧颇不着调，“哟，不应？那我该叫你一声什么？”路住持故作为难地搓了搓手，手中的念珠晃成了赶苍蝇的牛尾巴，而后他道：“我该叫你青枫，还是沧渊君……鬼——王？”

　　门帘“唰”地被掀开，一位高大矫健的男人，偏头擦过门框，踱步快出。只见他一脸阴沉，颜色甚于身上的靛青长衫，黑发披散如泼墨锦缎，微乱，似无头绪的愁结。
　　此人下巴微扬，仿佛一棵面对静水、远对青峰的千年古树——看惯了尘世的喜怒哀乐，只剩下对悠悠岁月的心灰意冷。
　　或是，嗤之以鼻。

　　男人站在阴影下，再投下大片阴影，阳光普照的室内竟都暗沉下来，让人瞧不见他脸上的模样和表情，显得愈发骇人。他驻步路住持身后，居高临下，岿然不动，衬得那老僧如同是一只无毛兔子，弱小无助。

　　“言而无信的老小儿！”男人声音阴翳，势如闷雷隆隆，“陆压道君，你答应我的事呢！”

　　“唉，我说我忘了，你信么？”路住持转身，身后的庙门自动合上，“炎炎夏日，连你一个浑身充满至阴之气的人都如此肝火旺，来，坐坐坐，喝茶还是咖啡？啊……我忘了，按照我俩的岁数，喝个茶都能半宿睡不着。到时候睡不好，更是容易脾气暴躁，不好，不好。这佛法有云……”

　　“你省省吧！”男人打断那喋喋不休，怒道：“创世天帝也要尊你一句‘齐天仙翁’，你还在这扯什么佛法？逍遥散仙做久了，讲道法的老本行都忘了？！”

　　“此言差矣。”路住持兀自打坐，不知从哪儿寻了个葫芦，垫在后腰一撑，两腿蹬直了，脚后跟一蹭，蹬掉了鞋子，懒如烂泥地打着哈欠，囫囵开口：“往远了说，自封神后 ，道家佛法就实现了大一统，大家是一家么，分那么清楚做什么？要团结、要稳定、要和谐。”

　　那假老僧真道君，左脚趾抠了抠右脚心，接着又说：“往近了说，早有白皮书指示，‘宗教信仰自由’，我乃位不归三才又不从三界的三无人员，更是自由，本土宗教修一修，舶来文化看一看，悦纳变化，终身学习嘛……”

　　“你！”男人衣摆微动，但很快静了下来，整个人如同死物，阴气森森地镇在原地，半晌才冷声道：“你改名换姓藏在此处，让我找了这么些年，这笔账我先不和你算。今日那二人来，我让你跟姓季的说，把杜、风、朗带来，你为何不说？！”

　　“唉，这事我们又要说道说道了，”道君再打哈欠，抠着指甲道：“我姓氏读音没毛病吧？你品品？”

　　男人气急败坏：“你个老……”

　　“啧啧啧，”道君不疾不徐挥手道，“这般恼怒做什么？还当自己是那风光无限的归墟之主呢？”

　　“时过境迁咯……”陆压道君随手一拂，结界立现，那浑身阴骘之气的男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站在结界外，听这老不羞的“道君”继续满嘴放炮。

　　道君讪笑：“终于发现自己点儿背了？于是生拉硬拽，重生成人家小福星的表哥，沾光啊？沾了光你倒是报恩嘛，你不最好这个么？怎么，你那龙德星小表弟捉弄了你一下，于是我们的倒霉鬼王，想起了前世好风光，两相对比好生悲凉，就要开始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道——君！”男人恼羞成怒。抱怨报仇？他吃了多少苦，浪费多少光阴，却依旧未能得偿所愿。他，何至于此？

　　失去灵兽，丢了神武，法力灵核双双被封，险些神魂俱灭，仅以一魂一魄苟延残喘。被困于云泽海，熬了上千年才化作人形虚影，然则沧海桑田，云泽海成了废弃枯井，他就在那不见天日的井底始终不得出去，若不是百年前，苏河洲的前世跳井，冲破迷障，他怕还不知要在那井底待到何年何月。

　　好不容易靠那随身的“宝贝”，突破了些许法力，但这点法力不够令他化作实质，险能报恩——助苏河洲上轮回道，寻今生。他唯有一同转世，以将养魂魄再做打算。
　　但他那仅有的一魂一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不得不厚着脸皮，拉上苏河洲的挚爱执念，有龙德星加身的季路言。做他表哥，借他气运，可谁知算好了一切，耗尽法力，上了轮回道，却是让那救了他的苏河洲给了一碗茶水解渴，他喝过才知，是孟婆汤!

　　自己家门口栽跟头，前世记忆一扫而空。转世重生，他的理想心愿一滴不剩，专心做了二十几年的赵喻飞，季路言那混账玩意儿的好表哥。真是像个蠢……

　　呸！

　　而这一切，都是那杀千刀的妖王白韵清害的。

　　不，那人转世投胎，现在叫杜风朗。造化弄人，就这样天地可诛的败类，竟然成了季路言的发小，在他眼皮下晃了二十多年，他硬是没认出来！

　　孽缘。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那杜风朗受季路言的教唆，醉酒偷袭，亲了赵喻飞一口，这才让赵喻飞找回了前世记忆——他，本是归墟鬼王！

　　孽债！孽障！！！

　　“你够了！”男人暴喝，“是非善恶，泾浊渭清。那季路言有龙德星隐蔽，却不学好，我罚他，应该。但我不是把结魂珠弄了些给他们么，现在龙德星归位，苏河洲那个衰鬼也有了善果，说到底，这恩，我也报了！”

　　“得了吧！”道君嗤笑，“结魂珠？那是你的东西么，还有脸说苏河洲衰？这天底下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人家衰衰自己，你呢？走哪哪遭殃！”

　　“我要找杜风朗！”男人说不过老流氓，只得再次咆哮。无法，啥也不剩了，就一颗结魂珠，还是白韵清的东西。他实在不想承认这珠子，的确是个宝贝。
　　只能比嗓门了。

　　“找他做什么？”道君终于收起了不务正业的模样，讥讽道：“你是转世重生，他是转世投胎，你能找回前世记忆，有不死不老之身。那白韵清成了杜风朗，只是肉/体凡胎一个，”道君神色一暗，叹息喃喃，“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没了，样貌、记忆、法力，甚至……他什么都没剩下……”

　　“不一样正好，凡人一个最好！”男人压根不屑于道君的哀叹，这就是个满嘴放炮的老流氓，信不得。白韵清更是信不得！

　　他冷笑，周身的阴气化作戾气，使得话音忽高忽低，似笑非笑，颇显阴阳怪气，道：“就他那等道貌岸然之辈，又是宇宙至尊又是万灵之宗还是万妖之王，若要留有一点妖法邪术，谁能奈他何？他转世成了杜风朗，抓他，手到擒来……”

　　鬼王沧渊君阖目，滔天恨怒滚滚而来：“我要回到万年前，在白韵清作恶前，阻止一切祸乱和悲剧，九州便不会大乱，我的恩师也不会死，那白韵清……我定当以他原身祭天地，用他的灵核，”鬼王攥紧手中的结魂珠，已是斑驳旧损的结魂珠顷刻蛛网密布，“我要用他的灵核散落九州，要他神魂俱灭，以告慰九州苍生和恩师，我要九州五部秩序依旧，随了恩师皓华仙君的心愿，而不是遗愿！”

　　只可惜，曾为九州主神之一，那个年少成名、被点将封神，同昆仑妖王平起平坐的归墟之主，毁天灭地的恨意只是让他的头发丝动了动。一顿咆哮，让他声音都嘶哑了不少，似是什么枯竭殆尽，若不是一具还有呼吸心跳的人身，还真是让人恍若大白天活见鬼。

　　他用了近万年才重生，再世为人二十余载，如今正如道君所言，除了一身晦气什么都没剩下。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却是连光脚大汉都不如。

　　这倒霉催的鬼王，重生找回记忆后，以为是时候匡扶正义了，耗尽养了数千年才聚拢的丁点儿气运，借由结魂珠，回了归墟。不曾想，归墟变废墟，云里雾里一来一回，到头来，竹篮打水不说，还险些卡在破败的轮回道里，进退不得，时空法门再不得重开。

　　好在苍天有眼，仙君神佑，他终是回到了现世。

　　尽管这一折腾，生生蹉跎了鬼王十余载人世光阴，连做个现代人的能力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他的样貌和状态，将永远是他今时今日的模样——三十有四的人间阳寿。

　　这比他年少就被点将封神，独掌归墟鬼境时的年岁，老了太多。即便如此，鬼王也不好抱怨什么。

　　若不是陆压道君还认得他，怕是他连在这儿咆哮的资本都没有，就连他身上的这身衣裳，还是那老流氓找人给裁的。

　　这也是恩，他记。

　　道君起身，信手拈来一道幻境，那里是人海浮世，善恶美丑、是非功过什么样的西洋景都有。他道：“你看，过了万年，这世道不也就这样过来了？你回去重来一次有什么意义？这世界已经这样了，还能是你一个人说变就变了的？”

---

作者有话要说：　　hello,大年初七，大家都各就各位了吗？鱼缸儿又来啦。
btw，文中提到的季路言和苏河洲是上一本的主CP，老规矩，在本文客串一二，不影响阅读，可忽略。
ps，全新尝试，初期可能会更的慢一点，但保证步入正轨后，日更或日双更，或日多更。
为爱发电的鱼缸儿，希望小可爱们捧场啊。好想互动啊，┭┮﹏┭┮。
小剧场：
白韵清：谁这么吵闹？滚！
鬼王：我，是我，就是我，我是你的小可爱。
白韵清：你是谁？有名字吗？
鬼王：……我要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还能算个可爱的倒霉蛋儿吗？我只能自称“沧渊”。
白韵清：记住，你只是号“沧渊”，啧，没文化，真可怕。慢走不送，反正现在我叫杜风朗，也不认识你。
鬼王：爹爹，我不走，人家不走，爹爹再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