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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弱冠之礼 婚嫁之“喜”2 ...

  •   “那是自然。”白韵清应了对方的戏谑,化出银波锦绫倏然攀住那影子身后的梧桐树,十分不着调地在上头荡起了秋千,挥袖扫开阴雨,露出半轮皎皎月亮。他拿出一坛昆仑觞轻饮慢品,仿佛浑不在意眼前的对手是何种身份。

      他伸手描摹了那一半圆月,酒坛护在丹田,端的是要乘风揽月的潇洒狂傲,又不乏浪漫天真之色,叫人一眼便沉湎而不可自拔。

      金色的影子正要靠近,那隔世仙人慵懒的声音道:“让我猜猜,你是如何笼络人心的。”

      沧渊已然不能呼吸,他活了几个来回,才拼凑起来的一些眉目,竟是被白韵清说得若网在纲。

      他说,点将封神后的制度是关窍。点将封神后,新晋的神官自是会对天帝感恩戴德,这是天帝要的,也是他要有意“打压”的。作为上位者,又有人境政权更迭在前警示,天帝深知“荣所众羡,亦引众怨”,也明白那些带有先元血脉的神官——譬如四极帝君这样的“能臣”,鲜有一直甘心居下位者。所以这个制度的存在就是将所有神官和天帝捆绑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看似大家好处均分,实为共谋九州天地前程大业。但在这个过程中,天帝通过层层权谋,已经站在了制度、权利甚至是利益的制高点,越往后,能反对他的人越少。

      为此,因运而生了神官的举荐制度——虽说仙君有点将封神之权,可他的选择范围都是在神官所举荐的人选之中,仙官择神,神官举荐,双方本就捆绑了利益。可悲那皓华仙君自身也是制度下的牛马,给天界做嫁衣罢了。

      也就是说,谁可为神,到底还是天界诸神一句话的事。尽管千百年来也有破格嘉奖被封神的事,比如那灵武神等,数量却可忽略不计。然而此举不仅彰显了天界任人唯贤、众生平等的公正大义,同一时间也进一步巩固了人、仙、神心目中,天帝绝对的权威。
      何况,灵武神等破格录用的神官,最后的下场可谓殊途同归。且看那宝源村的老族长,再看那天罡大圣孟冠的结局。

      他们都是集权的牺牲品,也是敲打神官的警钟。

      至于初代名将,那还多少有些先元血脉的四大帝君,为了保证其能忠心不二,于是每个帝君下设七个守星神官之位——“太极”。拢共二十八太极之位,其实每一个又下设一百零八“太清”神位,他们是可轮流晋升太极的,晋升手段无非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那么几个。至此,四大帝君没有稳定的拥趸者,唯有以天帝之命马首是瞻,而天帝也只需要管好这么几个关键人物就够了。同时,每一百零八“太清”下又有三百六十五“下临”之神位,这些都是从仙官提拔上来的。当他们满心抱负来到天界,却发现几乎没了用武之地,要降神再回九州又心有不甘,于是只剩削尖脑袋晋升的唯一出路。

      然天律礼法在此,手段激进则会受罚,唯有期待得到天帝垂青,奇迹发生。

      是以,从上至下,从神官到仙官都形成了弱则保命、强则敛翼,不敢做强,唯休求尽善的风气。

      因着从各个晋升的关卡都落在了一人手中,体系的流动性必将越来越小,于是活力不再。太过稳定就会滋生腐败,太没希望就会产生颠覆,于是九州尤其是人族,一面在周而复始地争夺中前行或后退,四顾茫然之中又顽强地一步步走出了一条路,一面又希望天道那公正之路能为自己所走,所以哪怕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少不得死磕到底痴迷修仙的人。

      “你之所以现在动手,无非是人族到底还是在夹缝里大步向前而去,殷骜的出现让人族对太平盛世几乎触手可及,所以你慌了。”白韵清静静坐在银波锦绫结的秋千上,在秋风中缓缓道来,“再来,你虽然一时让人族的文明和历史再度倒退,可殷骜打下的底子已经在那,光明迟早还是要来的。届时,人将亲眼见证自己的无限可能,并信之,这样你们的信徒少了,你用来笼络人心的根基就浅了,相信也正是因为你对天界神官的统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或是你预见了那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你不得不动手。”

      “是。”影子很快回道,“也不是。”

      那声音叹了口气,又道:“不愧是桐吾君,宇宙至尊名不虚传。所以你知道,我通常都是如何驾驭‘强者’的吗?”

      白韵清浅笑:“皓华是你亲生子,九州仙君,心有山河也有智慧,你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心念九州苍生让他为你做牛做马,深陷囚笼。瑶光优柔寡断,你予以富贵尊名只会令她妄自菲薄,更加诚惶诚恐,优柔寡断更甚从前,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对不起你的信任和‘恩情’。所以你会和她叹息九州如何不平,于是为了太平人境的太平她会不顾一切。比如……常来昆仑求解,自然,我在昆仑有何行踪你也不少知道。”

      “说罢,我有何短处可以让你大驾光临?”白韵清扔掉空酒坛,召来一片梧桐叶在手中把玩。

      “说笑了,‘老朋友’。”影子道,“我来不过是觉得你昆仑有可塑之才,你看你捡的那孩子如今长大了,你总藏着他也不是事不是?我想让他做做‘下临’之位,受万人崇拜,不风光吗?好像他自己也想有所作为,你看,我这是在成人之美。”

      “梦话就不必说了。”白韵清手指一捻,银波锦绫化鞭而出,朝那影子飞驰而去。银子立刻四散开来,金光碎片像是散落的星子,碎片中传来密密麻麻的口诀,只见白韵清颈侧蓦然一红,那被他掩藏的一小截天道枷竟是浮现出来!

      银鞭化作无力的银波锦绫,失了魂似的急速下坠,只闻那金光碎片笑得此起彼伏,仿佛天又下起瑟瑟寒雨,天帝道:“桐吾君好天真,明知道杀殷骜一事有蹊跷还去,啊,知道,你也有你的盘算嘛。确实,你有结魂珠可以不必畏惧然任何法咒,邪术,蛊毒……可你一无法抵挡建木,第二,结魂珠还被你取出他用,啧啧……幸好没有听火凤说你对那小子不好了。”

      “那建木的确可以制衡我,但它要是不存在了呢?”碎片骤然合体,逼近梧桐树,“我毁了它,天塌地陷是不是对不起九州苍生?而且还会让我魂飞魄散……”

      “哎,我怎么连这个都和你说了。”影子失笑道,“那是因为白泽和九尾雪狐做的好事,我毁了它,你的元神又可以重塑它,天地连接,你我相克却同命啊。那我毁它有何意义呢?但九州众生却可以毁灭它,那样,天地分离,我就自由了,你的神力会归还于我。所以啊白韵清,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和你叙旧的么?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我要那小子,我灭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培养一个死敌对手出来。”

      “你有天道枷,结魂珠不在身边,自是天赐良机不过了。”影子笑得十分狰狞,沧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原来,他的封神就是一场为了夺取白韵清神力,甚至是性命的阴谋!

      亏他感恩戴德过,亏他誓死效忠视为信仰过。亏他,以为点将封神是自己有多大能耐!真相竟是这样残酷又这样荒唐。

      白韵清的脸色赫然冷了下去,他一手按住颈侧,另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过丹田,先注入了一股灵力,他化出离魂剑直指那影子,怒声道:“休想!”

      那影子突然分流出一股,一触那离魂剑猝然便烟消云散了似的,却又再度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道:“不然你以为这四百多天我在做什么?哦,你还不知道吧,皓华当时为了你和我作对,把那小子带去菩慧洞天,还想要瞒天过海?哈,幼稚。但如此甚好啊,我不仅用了些小手段确认了他有灵核,来自你的心头血,作为你的对手简直完美。而且你们越是护他,他犯错越是难以得到宽恕,你若不把人给我,我不介意把殷灿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若人境再来一次动乱,到时候每一座宫观,每一个信徒都能看见这件事,是谁害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么那小子还能活命吗?他不死,仙君和桐吾君又护他,那没办法了,只有我的人来主持正义,是受尽千秋唾骂让他不得好死,还是挫骨扬灰不留一丝骨灰呢?”

      “桐吾君,你舍得吗?”舍得的话怎么会给人灵核,还在有天道枷的情况下,冒然取出自己的结魂珠,一取就是四百余天。是你自己耗费太多,结魂珠有了那么一丝“漏洞”,我才得来这可耻的机会。

      我不会再受制于你,我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仅此而已,我却等了千百年,太难熬了!那种成日精打细算的痛苦,让我从未睡过一个整觉,从未安逸过一天,都是拜你所赐,我定要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然而天帝话音未落,离魂剑已经破风而下,先元四大镇天神灵的魂魄竟是一起聚在了那剑锋之上,霎时间龙吟虎啸遍布昆仑,剑锋起了青色烈焰,朱雀幻影振翅,剑刃变得通体透明——玄武之筋化作千年寒冰,所掠空气皆成白柱,似利刃旋动。

      金影迅速后撤,突然道:“白韵清,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我曾在菩慧洞天见过景星?他带的线香总不离身,那里头,我可是加了些东西。”

      剑气突撤,白韵清嘴唇已白,缓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不重要。”影子悠然聚拢,漫不经心道:“你只需要知道……”影子忽然穿过白韵清的身体,促狭一笑,道:“我看你还是早些把结魂珠拿回来吧,怎么比我想的还要弱呢?”他笑够了才说,“你若杀了我,易如反掌不是?不管我对那小子做了什么,但你白韵清好厉害啊,我从他身上探觉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就连那灵核到底有你几成功力我也不得而知,所以我不得不多个心眼,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所以你若杀了我,那小子会成为失去灵魂的傀儡,而你伟大嘛,同心蛊成全你的伟大——他只是成为傀儡,和你那朱雀离火的效果差不多,但你会死啊,灰飞烟灭,哈哈哈……建木是个好东西啊,只可惜,我当时取少了,你那对父母铸造建木后,一炷香的时间才连通了天地,才把你我的形魂连在了一起,以为就此你我互相制衡,能携手创造些什么光明美好的东西出来。可他们凭什么认为我就心甘情愿认了这样的命?而那一炷香的时间就足以让我取下有了神力的建木枝条。白韵清,眼下你我旗鼓相当,或许,我还更胜一筹呢!”

      “卑鄙!”白韵清说罢却是再起法力,无碍,就算他灰飞烟灭,只要结魂珠在,他就还是那万灵之宗,无限复活,永远保护景星,谁,能奈他何?!

      天帝的影子没料到话已至此,对方竟还是无所顾忌,终于是恼羞成怒,口诀再出,让那天道枷的红光游蛇一般窜染了白韵清全身裸露的皮肤!

      白韵清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地上顿时生出无数黄白色小绒花,煞是可爱。沧渊像是碎成一地怎么也黏贴不到一起的兵器——曾经风光被踩在残忍的土地里,再是所向披靡如今只能显得愈发可怜可悲。他跪在白韵清身前,头埋在对方腹部,疯狂地哭泣,疯狂地亲吻,也在疯狂地求着。

      他说,白韵清,韵清啊,痛不痛?痛死了了吧,别动气,别再耗损自己的灵力和元神了,结魂珠不在啊!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了,但你能不能稍微想想自己,啊?我求你了,别和那人动手了,你身体经不住的!

      他一个接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他流了那么多眼泪,大概都成血了吧,对方的衣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叫沧渊不能更绝望于现实了——他只是看客,是回来看自己如何一点点丢掉那个爱他至深的人的!

      “桐吾君,你舍得吗?”这话沧渊同样问过白韵清。那时是在建木神殿之上,他心揣怨怼,问得那么斩钉截铁,缘由竟是为了让白韵清承认殷瑛身上怎么会有一段银波锦绫。那一段有桃花印的银波锦绫是他们之间多少个爱到极致的证据啊,而他都做了什么?居然用来栽赃白韵清和殷瑛之间有私情,试图以此让对方交代清楚殷灿死亡真相。

      灵鹿果然知道些什么,还好,还好她帮白韵清解围了。可那段银波锦绫也被白韵清化作齑粉,他得多难过!一心爱护的人竟然对他露出尖牙利齿,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仇恨怨怒,他怎么能这么对他啊!

      难怪,他问白韵清舍不舍得的时候,那人的神色会有一瞬间来不及掩饰的惊诧还有暗淡的难过。他当时好奇过,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可笑地认为那桐吾君怎么会有害怕的事呢?原来,他会怕,怕他这个狼心狗肺的蠢东西受伤,哪怕……他自己已是千疮百孔。

      就在这时,忽然狂风大作,天帝的影子陡然一顿,白韵清以剑撑地还未起身,沧渊便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像是直接从他的魂魄上踩过去似的,只见一抹淡淡红光闪过,一把扇骨就贴上了白韵清的小臂。

      皓华仙君!

      皓华仙君竟然无视天帝,率先扶住白韵清的小臂,嘴唇一磕,道:“桐吾君,你有无大碍?”

      同一时间,估摸是方才天帝穿身而过的缘故,天帝的声音在白韵清的识海里响起:“今日之事但凡同他人吐露一句,景星必死,你能护他一时,还能时刻提防他不出那石窟洞穴了吗!”

      白韵清后退两步,揩掉唇角的血渍,冷笑道:“你试试便知!”

      皓华仙君抿唇,脸上的慌张顷刻间收拾整齐,他转身对那影子只抱拳不倾身,道:“不知何事,需要劳动天帝降神于昆仑?”

      他在桃林留下的金光符咒,是以自己的鲜血所化,唯一的作用便是能感知和他有血脉之情的人是否会到昆仑。要知道,莫说天帝,即便神官众多,要降神也只可在大荒无界,在建木之上传音。除非得令下来九州除魔。天神不可僭越九州之事可是天律里写得明明白白的,谁会违反呢?他曾无比信奉。

      白韵清同他说怀疑天帝,他不敢信,也不愿意信,如今,怕是不得不信了。

      天帝说自己是来和桐吾君要人的,毕竟桐吾君身份特殊,是宇宙至尊,还是万灵之宗,要敬重。

      此时,白韵清的天道枷已经消了下去,至于他为何吐血,他咬牙道上火罢了。多么拙劣的理由,但却是他为了星儿不肯冒一丝险的无奈。天帝身上还有许多疑团,比如他到底对星儿做过什么,比如他和魔境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魔族是会听令与他还是暂时的合作……

      白韵清自己也有许多顾虑,比如,天道枷在没有结魂珠的时候如何能不再钳制他,比如若天帝将殷灿死亡真相广而告之,他们该怎么办……

      在今日,在此刻,白韵清头一次发现自己没有胜算,他的弱点太多了,而他要爱景星的决心又太强大了。

      所幸天帝为了在皓华仙君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不至于彻底露出狰狞面孔,自己唯一的儿子不再全心全意相信他,这对他是百害无利的。皓华仙君虽不清来龙去脉,但相比是天帝发难……于是他暗自通灵密语于白韵清道:“放心,景星不会被带走。”
      话虽如此,但他也要审时度势,若是公然违背天帝,天界定会大乱,九州如今本就如履薄冰,再是经不住大乱,无论如何,元会伊始时那样的天灾人祸决不可上演。

      是以皓华仙君恭敬有礼却是先发制人道:“殷灿一事实属意外。”

      沧渊知道仙君是想要帮白韵清,但他越来越模糊仙君对白韵清的感情了,就好像当时在石阶之下,仙君看得殷灿欲要污了白韵清的清名仿佛动怒了,做出一系列徇私之事,而且这件事被瞒得很好,以至于他重生回来都不知内情,一直以为殷灿真的是病故。

      这样的做法可以是友情,但一年见不得几次的友情能有这么深厚?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沧渊脑中闪过,然而不待他抓住那尾巴,便听见仙君道:“所以,皓华恳请天帝将那孩子留在我大荒无界清修。”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荣所众羡,亦引众怨”-摘自《罗织经·固荣卷第六》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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