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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花朝月夕 君心我心2 ...

  •   不过十年不到,人境对于七月十五这天已经不那么忌惮了。反之,还有那么些人因为命格原因,选在这一天动土安宅或是婚配嫁娶。先头几年借着昆仑的喜气,婚配嫁娶得颇多,这些年昆仑逐渐低调了,择在这天作大喜之日的还是少多了。但不是没有,至少,星儿趴在桃树上,支棱着耳朵使劲听,还是能听到那些鼓乐欢声。

      饶是他耳力再好,可那毕竟是人境最南传来的声音,他又从未习得什么“千里耳”的法术,自然,大半个身子从桃树上悬空而出,几乎探出悬崖峭壁了去。

      “你在做什么?”

      身后法术化出的小亭内,白韵清放下手里的小银刀,起身一挥手,桌上的零零碎碎瞬间不见了踪影,仿佛他方才正在忙碌什么。

      星儿一惊,脚下一滑险些坠下悬崖。银波锦绫早已飞了过去,在悬崖边结了一张银白光网,软云一般起伏。而星儿却是抓着树枝一个灵巧的翻身,敏捷地攀住了树干,回头露出一口白牙,在朝阳的金辉里笑得无比明亮,熠熠生辉。

      多美好的少年啊,那么无忧无虑,那么……“没心没肺”地干净着,纯粹着。像在发光,一颗心里满是金灿灿的岁月美好,那是最天真无邪的灵魂,很是宝贵。

      “韵清,我在看热闹!来啊,和我一起,好不好?”星儿笑着拼命挥手,晃悠下满树桃花,绯色花雨里是那么璀璨的欢喜,明目张胆地,毫无保留地,想要和他一起分享……

      白韵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一双浅色的琥珀瞳颤了颤,按压心口的掌力又加重了几分,只见他那浅梨涡缓缓盛开,而后,桃林上下皆是百花竞开,就连那叶与叶之间的土色缝隙,也被那浅黄色、雪白色的小野花,给熙熙攘攘地占据了。

      朝阳花海,回眸一笑,世间晴好,清风滚烫。

      银波锦绫忽然消散,白韵清向那树上的欢快少年走了过去。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琉璃幕幻境,这幻境看得东西更真实,如同身临其境。

      幻境里,是轩南封地的一场婚嫁,一场并不盛大,队伍甚至算得上“寒碜”的婚礼。

      新郎骑了一匹威风的枣红大马,那马似乎不怎么配合,不停晃着脑袋打着响鼻,新郎面色僵硬,抓紧了缰绳,仿佛和那马儿一样焦躁忐忑。小院门口围拢的看客,比接亲队伍还要壮大,喜婆扶着新娘正往院门外走,微风掀起了红盖头一角,只是这先出门扉的一角鲜红,就那马上的新郎瞬间挺直腰背,仿佛如临大敌,连呼吸都窒了。

      迎亲队伍乐师只有三五人,顿时来了劲头,吹出了鼎沸的喧嚣来。

      新娘莲花小步挪得谨慎,但身子微微前倾着,喜婆皱眉提醒新嫁娘要矜持。枣红马上的新郎则伸长了脖子,一年岁不小的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眶,一搓脸的瞬间,便让那一看就是借来的马给甩下了背,新郎在哄笑声中连滚带爬地起身,顾不得拍掉朴素喜服上的灰,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他不住地捏着手,口中痴痴道:“秀秀,我的秀秀,我的秀秀啊……”

      新娘身子一顿,陡地松开喜婆的小臂,双手擒着盖头寻声望去,急道:“望生哥,你怎么……”
      喜婆赶紧按住那一双要掀了盖头的手,呼天抢地地喊道:“掀不得哟,姑奶奶,咱不急这一时!”

      “新郎是个小门户,因为八字……”白韵清抿唇,改口道:“落魄了,接着爷爷和爹都死了,家里没个顶梁柱,担子都在他一人身上,老大不小了也娶不到亲。新娘是他青梅竹马,过去,那男人的家里人看不起女方家,后来,女方家里发迹了,反过来又看不起男人家,但这男儿郎是个争气的,靠双手把日子过出了模样,虽然并非大富大贵,起码够养活妻儿了。那女子也是个痴情种,只可惜,女方家里不肯给她送嫁。”
      他像是最简短客观的批注,将星儿见不到的事都一一说明了。

      他不明白那小蠢货为何会感兴趣这种事。看啊,就算看似美好的结局,也难免有遗憾。

      他觉得这场婚嫁实在是谈不上一桩“喜事”,便随手拨弄脚边的花草打发时间。他每捏起一片兰草叶,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可忙坏了——沧渊紧盯他的手指,一见那玉白的手指有往哪个方向挪动的趋势,便先一步去吹落潮露,而白韵清抚弄过的每一朵小花,都被沧渊合拢在手中,虽是如他一样的幻影,却也拢了结结实实一大束。他想,现在起,把所有的美好都收集起来,给过去的白韵清,给现在的白韵清。

      至于未来……太远了。他们能有多少个“今天”呢?“他”都十六了,只剩四年了。那弱冠之年仿佛就是他能看到的最好的“未来”,是终点。

      星儿翘腿趴在桃树上,一手撑着腮,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幕幻境,温柔写满了全脸,像是有说不尽的祝福。也不知想到什么,他探头问树下的人:“小妖说这是人境里在娶亲,真热闹。”

      哪里是小妖说的?都是他从殷灿那打听来的,他趴在这儿听了好些日子,终于碰上了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有些在脑海里酝酿已久的念头,就这么水到渠成地往外汩汩涌着。

      少年的眼神太浓烈了,里头的向往藏都藏不住,仿佛心已飞出昆仑。白韵清背过身去,手引甘泉,慢条斯理地冲着兰草翠叶,甘泉却偏落在一旁,浇了矮处的小野花一个颤栗。

      他微一蹙眉,又重引甘泉去洗兰叶。
      “你要离得近些看吗?”他问。

      要回到你本来的世界,去感知它吗?那苦乐参半的红尘,若你喜欢,我可以……送你回去。他想。他又想,一个人的昆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一次习惯罢了。

      其实,我也并不那么讨厌人族,讨厌人境。他心说。若你去了不想回来,我也许会路过你的红尘,偶尔做一回过客,路过有你的人间,见或是不见,都像是我已尝过那红尘的滋味……
      他心惊,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松动了,那株被他反复冲洗的兰草下已经泥泞泛滥了。

      “……不去了。”
      星儿心里嘀咕,这人也真是的,就不能问问他还知道些什么吗?据说这婚礼是双|修的序幕,是必经之路。殷灿同他说的很清楚,什么三茶六礼、红枣莲子、喜帕喜婆一个都不能少。他知道的很多呢,他为了让白韵清愉悦偷偷学习了很多呢!那人……倒是问一句嘛。

      没有白韵清的人间,不过就是拥挤和尘烟,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一幕,不过是为了看看白韵清的反应,他想知道,他们之间谁该做新郎,谁又要做新娘,据说,这两个身份,修起来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于是,他装作好奇心不减的样子,道:“那个红衣女子,头上为什么要盖着块红布?不怕看不见路摔跤吗?”

      他心里却焦急道:“问啊,韵清你好歹问我点儿什么,你觉得这红布好不好看?你要怕走路不妥,那便是我来戴,反正你那绛帐多的很,随便来上数尺,能给我遮得什么也瞧不见,只能让你牵着走了。
      不行的话,咱俩一人一块也成。可我觉得啊,你白,红色衬你,像那红梅落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一点红就能霸占了人的眼珠子,要人一定要跑过去看一看。若你用,我去和那湘织求个好的,或者我让湘织教我纺纱织布也行。我学东西很快的,为了你学,就更快啦!”

      白韵清哪里知道那看似纯洁的少年,心里已经沸腾出何等“龌龊”,他几分怅然几分木然地回答:“眼睛看不见,就会用心去看。那女子,是要欢喜地去寻自己的心上人了,比平日里只会更用心‘看’,摔不了。”兰叶在和煦的阳光下油光可鉴,白韵清倚着树干,拿出一坛昆仑觞,慢慢喝着。

      心上人?怎么和殷灿说的有出入呢?

      “什么是心上人?”星儿脚尖倒吊着树梢,昆仑的桃树比别处高大,可星儿的身量也比别处的人高大,肩膀已经有成人那么宽阔了,倒吊下来,几乎和白韵清撞了个脸对脸。

      白韵清拿他当只秋千,轻轻一推他的脸,他便飞了起来。他笑着荡来荡去,离白韵清远的时候,眼里就是昆仑繁花盛开的一隅,然而百花都比不过那个悠然喝酒的仙人容姿之美。离近的时候,白韵清就会举起酒坛喝上一口,星儿的脸就这么地“砸”在酒坛上,隔着几朵适时落下的桃花,吧唧一下,被软软地推开——那些落下的粉花都有一层银光包裹着。

      “心上人就是……”

      白韵清手指磕了磕酒坛,像是在搜索措辞。沧渊明知他在胡诌现编,更加心疼了。他隔着实实在在的距离去描摹那真实却又虚妄的身影,风代替了他的手,掠起几丝浅色的长发,叫他贪心地也想替那人挽一次发。

      他呢喃道:“你便是,一直就只有你。”
      我的心上人,一直只有你。

      许是照着自己捕风捉影的理解,“桐吾君”的表情难得没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桀骜,反倒是有些举棋不定的迟顿:“生,朝夕相对,一生仿若一日难留;死,日夜思念,独自一天犹如一生难捱。聚时怕散而无处寻,散了又忧不能再相逢。担惊受怕也自甘其乐。”说完可能是觉得太绕口,猛灌了一口昆仑觞,下巴一指那攀附在桃枝上的藤蔓:“就和那东西一样,缠在一起乱人心眼,离了彼此也能活,少了些韵味颜色……也就那么回事吧。”

      “这不就是我们吗?”
      沧渊的心仿佛停滞了许久。觉不出痛,大抵是死死生生让那颗心脏老了,迟钝了,锈蚀了。他心想,我们朝夕相对了十五年,我却留不下一日爱你的记忆。死……我死了许多次,唯独这一次,让我每一日都像走过一生,有你的一生,无你的一生,破碎的一生。三生,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过了,却把你弄丢了。

      如今,我真的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也在自甘其乐。可白韵清啊,你以为知道真相的我能像你那样“狠”,离了你还能活吗?只是少了些“韵味颜色”这么简单吗!我的那颗心脏是你的血给的,命是你给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也原就打算都给回你的啊!

      “这不就是我吗?”星儿手枕脑后,说话间再荡回来的时候,一口叼住白韵清的酒坛,酒坛边缘的酒渍辛辣回甘,这不是他第一次偷“喝”,以前诓过醉酒的白韵清亲他,便是极近地闻过好几遍,他也浮生若梦般醉过了好几回。

      但这却是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当着白韵清的面“偷”喝,酒水入唇舌,真的挨上了,一滴就让人血液灼烧,起了莫名的野火,一路烧到脑浆都在沸腾。

      白韵清脸上映着树上桃花影,红扑扑出少年人的生动,他缓缓闭眼,醉意绵绵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那语气像只是无奈而已,柔柔的宠溺撩动人心,虽然不甘心被视作“小孩子”,但见白韵清并没有阻止他偷酒尝,索性就把酒坛抱过来,就着浅浅水渍仰头喝了一口。他被辣的直吐舌头,两眼水花花的却是学着那些妖灵精怪的样子,狠狠“哈”出一口酒气,做出酣畅淋漓的痛快。

      星儿顿觉满世界都是“砰砰”的心跳声,像春雷,惊蛰醒灵,继而一片茂盛原野只要一瞬间便是灿烂春华。
      有花的芬芳,有对未来的希望,有甘甜,有意犹未尽……全在那一条舌头上,仿佛亲吻过一个令他富足充沛的灵魂。

      沧渊感同身受了那飞快的心跳,听闻年少的自己几乎是扯着嗓子“顶撞”道:“怎么就不懂了?”似对总被当孩子的不满,似要不自量力地证明自己能做些什么,星儿扬声道:“你说的那前半段不就是我每天想的么?而且,我的‘岁数’就快追上你了,个头也和你差不离了,过两年,我定是比你高大,也可以背着你满山跑了。那个……那个韵清,我以后照顾你,你觉得麻烦的事情我替你做,然后我来担惊受怕,你就自甘其乐地和我过一生,好不好?”

      星儿两颊酡红,字字铿锵,凤眼睁得大大的,扬着下巴。可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极了一位气鼓鼓的、正宣读剿匪檄文的小将军。而他染着酒渍的两片薄唇一磕,近乎强硬地宣誓道:“我就觉得啊,若是我今后,娶亲能娶到韵清你这样的,那我可真是幸福极了!”

      说罢,还拍了拍胸脯,也不知是为了按下去那颗将要叛逃于他身体的心,还是摁下那发虚缥缈的魂。

      桃花相向于微风,细香似薄雾朦朦。星儿眼前的世界朦胧了。
      树下有仙人,梦蝶慢舞蹑翼而栖。他那朦胧的世界里逐渐聚焦、炙热,只有一袭白衣,再无其他。

      万籁俱寂,静的像是把人的听觉摘了去。

      “反正……”白韵清眼睛闭的更紧了,不像睡了,倒像是不乐意听他吵闹。星儿有些气馁,眼前的世界像是被石子打碎的湖面,碎光时聚时散。那股慷慨激昂的劲头偃旗息鼓,他缩回到那个敬小慎微、察言观色的模样,怯怯地道:“我这一生很短,不会占用您很长时间,也……也不可以吗?”

      不要推开我,可以吗?不要拒绝我这唯一的请求,可以吗?

      沧渊恶狠狠地瞪着过去的自己,他心疼地捂住白韵清的耳朵。可是无用。那人刚失去寒珑,就剩一个星儿了,可那混账东西竟几次三番戳人心里的痛处。他的一生很短?他这一生好长好长,万年了,三世了,把与天地齐寿的万灵之宗都熬死了,他偏还好好活着啊!

      “天下说‘爱慕’我的人,多如昆仑砾石,沧海水滴。我的心就那么点儿大,可要不起这么多。”

      “我又不是天神仙官,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活着,只盼能扫净门前雪,其余的,与我何干?”

      醉仙台上,白韵清曾说过这些话。可他为什么听不出来他的孤独,他的无助呢?白韵清,再是经受不住一次离开了,他在意的人很少很少,一颗心就那么点大,几乎全给了他。可他却没有珍惜。不怪每逢他自以为是地“卖可怜表忠心”,得来的都是那人的盛怒。

      白韵清怕了。世人崇拜的桐吾君,也有害怕的时候。

      “混账东西!蠢病不医!”白韵清的酒意像是瞬间醒了。银波锦绫一出,将眼前那不知天高地厚,满口胡言乱语的蠢小子捆了个结实。

      星儿方才不过大胆地喝了一口昆仑觞而已,此时过于激烈的情绪便如野狗似的,横冲直撞,前一刻大吠狂言,后一刻又委屈地呜呜咽咽,眼下被怒意一棍打来,本能地就要认错,于他看来,没什么比让对方欢愉更重要的事了。

      料峭时节的脆冰,碎进了那黑亮亮的眼睛里,融出了惧怕又懊恼的眼泪,星儿就大着狗胆说出了“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蠢话:

      “爹爹!我不找您做心上人了,您别生气,我这等痴心妄想,我自己忘了就是……”他说着,又实在不舍得白韵清对“心上人”那让人心向往之的解释,心里酸得厉害,“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可是……可是我和您朝夕相对,我很喜欢和爹爹在一起,生死都想在一起,我……我想了好多年,一时半会儿忘不掉。爹爹,您要不打我一顿,求您给我时间慢慢忘……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大不了过个几十载,我去讨一缸孟婆汤!”

      人高马大的小少年哭的丑态百出,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冒泡,多少年都不肯再喊的“爹爹”被他张口闭口叫的那是一个顺畅。这时,白韵清站了起来,他犹豫了很久,将手中的昆仑觞一饮而尽,双眼温柔、笑容狂傲不羁,用衣袖擦掉星儿脸上的脏污,擦耳轻声道:“我不死,你就不能死。”那温柔的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愤怒,“你敢喝孟婆汤 ,我捏碎你的喉咙,此间也再无孟婆!”

      说罢,他转过身去。星儿瘪着嘴,委屈也不敢哭,刚才那一擦泪,他觉出爱和温柔了,心里美上了天也不敢笑,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生生憋出了吃坏肚子的鄙陋表情。

      大抵心里还是欢喜更多吧,星儿打结的脑子转了好几圈,终于“明白”了白韵清的怒意,他懵懵地想:“韵清不让我喝孟婆汤,就是怕我忘了他,这不就是舍不得我?所以,到底我还是让他欢愉的多,双修,就是让这层关系更上一层楼,让他,更舍不得我!”

      “韵清,你真好啊。”星儿低声呢喃,“不要孟婆汤,我只要你。”

      桃花徐徐步入疏风远云,沉默和静谧在二人之间驻足,像一张隽永的画,被入木三分地刻画在了桃林深处。经年不忘。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其间星儿又偷摸喝了几口昆仑觞,他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越喝他越是快活,仿佛脑中那些和白韵清走遍千山万水的画面都已成真,许久许久之后,他们回到昆仑,他的韵清娇贵的很,他便背着他一步步地翻山越岭,最后坐在山顶眺望远方,闲话过往,双手紧握着,等那一轮圆圆的月亮。

      今日的明月已悄然晃动树梢,喝了不过一指节深浅酒水的星儿已经抱不住酒坛。“哐啷”一声,惊醒了那东来西往的梦境。

      白韵清一回眸,看到的就是那微微笑着的少年,月亮在他身后展翼,星星在他眼里点水,明眸皓齿的少年笑得很甜,像偷偷把所有的蜜果都吃光了。星儿见他那心中不可亵渎的神明突然看了过来,他沉迷低语道:“韵清啊,你真好看,我好喜欢。”

      “你……你……”白韵清蓦地捂住自己心口,又一次,那颗只能长生的心有了别的感知,在这一天的朝阳里,在同一天的月光下。

      “请允许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好不好?我做你心上人,好不好?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我……”白韵清后退半步,突然转过头去。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喜欢”一直说,也不厌?怎么会有人那么认真地说“喜欢”,仿佛除了真心喜欢再也没有别的目的了。可身后是景星,不是阿风,是他习惯保护的人啊。心上人,心上人……

      他明明一开始只是为了报恩的,就连他自己似乎也以为,等待与阿风重遇,不过是给自己活下去找个理由。原来不是的,他的心正砰砰砰砰地跳着,有热度,有想要一直跳下去的贪婪。

      他双肩紧绷起来,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明知自己需要的是此时此刻的景星,和阿风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这是他十来年的牵挂,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出太远,回不了头了。可他也清楚,现在绝不是正确的时候,他还未能把一个干净的昆仑打磨出来,而他们之间还有同心蛊的死结。

      同心蛊的毒看似已解,并不会对星儿造成任何不利,但他不同。若他动了红尘凡心,那此后星儿若是后悔今日所言,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了。星儿若有一天厌倦了他,或是憎恨了他,他的灵力就会成倍耗损,一颗结魂珠就算是绵延青山,怕是也会有入不敷出的那一天。

      然而他只有这一个人了,还怕什么呢?上一世的阿风什么都没有,到死时,除了怕他受伤什么也不怕。他那双亲也认为他什么都不怕,所以“消失”了。寒珑什么都看出来了,以为他往后会过得很好,然后也离开了。

      是他的心意早就变了,早就让人旁观者看清了,早就目光紧随了那蠢东西了去。心也去了,否则,怎会那样响亮地乱跳?他却不敢承认。自欺欺人地假装这几日的陪伴不过是星儿的需要。但其实,哪里不是他的需要啊。

      沧渊终于发现自己倒错的记忆里,原来错过这么多的细节。白韵清转过身去,紧绷双肩,原是沉默半晌后猛地灌了自己三坛酒!于是他双眼低垂,突然没头没尾道:“允了。”

      “允什么了?”星儿一头雾水,脑子里正寻摸是该去何处寻些详尽的书本,那可是一件大事,绝不能出错。可他的声音已经忽高忽低了,人也在原地晃,以为自己怀里还有一坛昆仑觞,把空气搂得紧紧的。

      “就方才那事,”白韵清不肯回头,声音也变得迟缓微弱,“那以后……你不许叫我爹爹。”

      “爹不要我了吗!”余醉的星儿当即吓得要跪地求饶。

      白韵清却是不怒不火,先前撤下的银波锦绫再次飞出,把星儿结成茧,拽到自己身前。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一时无措,才发现自己竟是没来得及将空酒坛隐去,他忙蹬踹了几脚匿去,可是三坛酒了,他变作那个有问必答,有答必真的样子,声音弱而颤抖,道:“不会。要你。我要你长命百岁,然后……”

      沧渊敛起呼吸,也不知是不是不甘心自己的记忆在这里断层过,或是不甘心这样的时刻,他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他进入星儿的身体,勾首,无比珍重地看着对方那不停抖动的长睫毛,仿佛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破碎——一旦撬开那宇宙至尊的坚硬外壳,里面的心脏是最柔软的,它不会说谎,甚至不会“说话”,要靠着烈酒才能哭出眼泪,才能大胆说出它的主人,其实也有欲有念,有心之所想,有梦里所盼。

      “然后,你可以喜欢我。”

      “可以做我心上人。”

      “我们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一辈子。”

      圆圆的月亮像是突然变得更明亮了,墨色苍穹下那一轮圆月盛放着,它看过古今无数悲欢离合,今夜,它的眼中只有昆仑上的一对身影。
      白韵清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星儿的眼角,只见那愣成磐石的蠢小子适才回过味来,咿咿呀呀地叫唤不出个人声,那被银波锦绫捆着的身子,不断挣扎着,像一只要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旦见风就要开始飞天绚烂。

      “抱,”星儿终是找回语言,“抱抱我,韵清你抱抱我,告诉我这是真的!”

      “嗯。真的。”白韵清撤了银波锦绫,向他伸出手去,很慢很慢,但始终在努力向前向上。星儿“哗”地一声伸出手,却在要触及对方的时候又踟蹰不前了,他的手在颤抖,越来越厉害。

      他们彼此小心翼翼地向对方伸出手,带着自己那并不丰富却厚重真挚的爱意。

      白韵清逐渐退却的理智告诉他,他完了。彻底完了。他太需要一个人相伴,而那个人让他等了太久——第一眼就成了南柯一梦,一梦千年,他方才等来了那颗赤子之心,那个永远鼎沸的绚烂世界将他占据了,拉他入红尘,渡他一个沉甸甸的未来。

      他那混乱迟钝的七情六欲,在这花朝月夕间突然就活了。

      听,砰砰,砰砰……不知谁的心跳更剧烈一些,它们重叠在一起了,震动在同一个频率。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内容和驴驴子在幽都魔境围观白白大战邪魔的时候,重合啦。
    哇哦,送入洞房……
    并没有,驴驴子才16岁。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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