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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误会误差误杀1 ...

  •   白韵清喝了个酩酊大醉,时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他赤脚轻衣浸泡在冰水中,手边的岩石上有灵光化作的棋盘,他正一手支颐,一手将大把极乐果作棋子,和自己对弈,无论哪方输了,输子就被他丢入口中。
      慵懒缱绻,对一切无所谓,生死康健亦无所谓。

      仿佛活够了,厌世了。

      星儿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样一个侧影,让他足以浑身战栗的侧影。他气极了,心说那白韵清简直不像话,他一个不看着,就开始糟蹋自己,怎么就叫人那么不省心呢?

      他突然觉得身后背的酒坛很是沉重,有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在“助纣为虐”了,但他还是走进水中,踩开薄冰,那刺骨的冰水让他心生愠怒。

      “你在做什么?”他立在白韵清身后,低垂的眸子黑沉沉的。一看喝空这么多酒,就知道那个人肯定会乖乖听话,星儿便小心地放肆,真切地心痛起来。

      白韵清缓缓抬头,撑在岩石上的手肘蓦地一滑,顺势便倒在棋盘上佯装瞌睡,含含糊糊地道:“睡觉。”

      星儿:“……”
      这人不老实,喝了酒也没个实话了。

      可他心疼,一心疼眼眶就发烫。怎么能不心疼呢?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白韵清了,怎么一见面这人就这样气他?那他不在他身边的时候,白韵清是不是总这般不爱惜自己?想起赤水河边的极乐果,有的人分明答应过自己不再碰的,云隐峰的雪夜,又是谁那么孤单落寞地躺在雪地里?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对自己?!
      他短短几十载的寿命恨不能全都捧到白韵清面前,可这个坏人连自己的性命都如此轻视,还会在乎他的吗?不在乎也没关系,但他想要白韵清像月亮似的,长命百岁,永远皎洁。
      而不是这样浑浑噩噩的无所谓一生!

      “……怎么了?”装睡的白韵清半掀眼皮,像是困倦未尽,皱眉眯眼看了看眼前的挺拔少年,而后不确定地道:“哭……了?”

      “没有。”星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背的什么?”

      “不想给你了。”星儿再睁眼的时候,抿紧薄唇,少年逐渐有棱角的下巴微微扬起。

      白韵清“嗯”了一声,依然无所谓似的,翻身枕在石块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以及扎向眼眶的大雪。

      两个人就这样一站一躺,在冰凉河水中沉默,很快,碎开的薄冰被大雪重新浇筑,不同于白韵清那种非凡之力,自有风雪不沾身的本事,星儿引以为傲的黑发渐渐被白雪侵占,方才带了些潮意的睫毛冻成了一簇一簇的小冰晶,双腿早就没了知觉,仿佛牙根颤碎了,浑身的血液也流不动了。可他就这样生生看着那还在饮酒的人,他要看那人到底能把自己折腾道何种地步,他陪,他都陪!

      爱极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默默地陪!

      白韵清,你就这么狠心对待自己?

      你就从不想想这世上还会有人因你心痛吗?难道我把这条贱命碾碎了给你看,你也看不到吗?!一颗肉长的心,在你面前如此弱小无用,可那里面都是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的感觉是什么?是,我当然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宠爱,却也时常不解你阴晴不定的喜怒哀乐,会迷茫,有时也会想你对我的好是不是另有原因,就像……我身上有谁的影子。
      但没关系,我不要很多,你一点点宠爱就让我就很知足了,何况我拥有了很多,没道理怨你。我觉得自己幸运极了,也幸福极了。
      可白韵清啊,我只求你能好好对自己,我只盼此生能守望你——一个完美的神祇,而那个神祇,你,我的家人,我的贵人,你要万古长青!

      眼见白韵清又将一坛酒要喝空了,星儿再也忍不住,他挣脱冷到僵硬的四肢,如同灵魂从麻木的血肉上撕裂下来,好疼,却不知到底哪疼。
      他快步上前夺过昆仑觞,将酒坛扔在冰面上,道:“白韵清,你有完没完?!”酒坛把冰面砸了个窟窿,猛地一沉,后又缓缓地冒出个头,不知所措地转着。

      白韵清看着那打转都转不成圆满一圈的酒坛,浅浅一笑,道:“没完,我的景星还没回家。我等他。”

      “……?”

      星儿的怒气瞬间被闷进了热汤锅里,汤锅里都是冒着沸泡的蜜浆,很缓慢才敢升起,一升起就不受控地炸开。太过突然的甜蜜一下钻到他五脏六腑里,两片薄唇也不知是被冷的还是烫的,来回磕绊就是聚不拢一句整话。

      “什、什……你说……什……”

      “第一次遇见的地方,等景星,回家……”

      星儿只觉得寒珑那一穿风破日的赤焰利箭呼啸着穿了他的心,他的心在沸腾,血在沸腾,轰隆隆的火树银花在他眼前炸了个昏天黑地。一个激动扑进白韵清怀里,哭得甚是委屈,张口便是一声情真意切的“爹爹”,喊完又觉得自己心里别扭,可他脑子太乱了,他太幸福了,他的世界开满了最稠艳的桃花,从此春风万里,山河锦绣。

      于是星儿重新背上了三坛金箔酒,打横抱起他那“坏心眼”的、最会捉弄人心的“不离”,一步三巅地往昆仑玉峰而行。他在拥抱自己的神祇,把幸福紧拢在怀小心翼翼地,不知所措地,满心欢喜地……

      这依旧是在迷境中,心中所想便会成为眼前所见。所以有人痛苦,有人求得圆满,有人迷茫地成为自己人生的过客,有人能够不忘初心,最终力挽狂澜。

      然而,迷境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处在什么位置,他们在扮演自己,经历自己心中的隐秘,同时也是别人眼中的“别人”,是别人经历中一个重要角色——

      对手。

      心结所指的那个人。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殷灿和星儿再度于昆仑相逢,就像让少年郎回到当年,似是要将曾经的龃龉都一一解开。

      但星儿早就不在意了。当他把那醉猫子弄上床,伺候妥当后,他本以为自己得绕着兰渚殿跑上几圈,起码也要跳进八功泉里把那小金鱼抓上来好好显摆一通,或是冲向山巅对着今晚的月亮说声谢谢,说自己的心声被传达到了。却不成想,那冰凉的河水让他后知后觉地头昏脑涨起来,很快,他陷入了另一重梦境。

      他以为的梦境。

      时间回到了他八岁生辰那天,七月十五,九州同欢,景星庆云。桐楼那里歌舞升平,绛帐内,是殷骜和白韵清的“清淡”。无论是星儿还是殷灿,那一日,他们都在花甸里“比试”,并不曾上桐楼亲历这场会面,更不知桐楼里发生过什么。

      所有光景像是加了一层滤镜,是那么的不真实,却又引人一步步走进去,去掀开那朦胧的绛帐,看看里面的“真实”。

      桐楼雕栏上,苏珞尽情舞蹈,翩若惊鸿,纤体舒展美妙灵动,四周的游廊上还有不少尽心尽力等着桐吾君传唤的妖灵精怪——虽然一般都用不着。而绛帐内却隔着无数符咒法印,就像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不知绛帐内是如何风景。

      除了两个突降的少年。

      绛帐内……

      是白韵清和殷骜在亲吻!二人衣衫尽乱,水声啧啧,吻得不分你我,太忘我了,太忘情了,恨不得把自己的骨血都融给对方。难舍难分,情意绵长!

      星儿是见过似曾相识的一幕的,如今想来便是那“双修”了,可他不信白韵清是这样的人,就算今日亲眼所见,他也不信。他不信白韵如此“大方”随便就找人修,他多挑剔啊,一个洗澡水就能折腾出花儿来。更不信殷骜能让白韵清愉悦,那定然是殷骜在借白韵清提升修为了!

      正在这时,他却听见那符咒法印里的声音,他满心都捧着的那个人,对殷骜那老色胚缱绻深情,甚至还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的悱恻:“我心悦你,唯有你。”

      心悦之。
      唯有之。

      不!他们才是一体的,白韵清怎么可以放由其他人介入!
      但那是白韵清,是宇宙至尊,是万灵之宗,再次也是九州的主神妖王桐吾君,他要如何,谁能阻拦?!

      星儿以为这句话已经让自己痛到了极点,描金点翠的立柱被他指甲抠出了难看的疤痕,像极了污点——殷骜是白韵清的污点,他自己是所有人的污点!被抛弃了,被无视了,不被喜欢才是命途所归……
      然而白韵清下句却才让他知道了何为诛心。

      白韵清喘息着,手指揉抚着殷骜的眉眼,道:“那景星不过像你几分,便留着了。”他低低一笑,复又吻上了那剑眉凤眼,模糊道:“他远不及你,唯有你得我心。”

      天啊,他这是在做梦,这是个噩梦!太恶心了,殷骜恶心,白韵清一定是喝多了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星儿拍打着那符咒法印的结界,像是拍打一扇永远不对他打开的门,一扇非要关起他给他黑暗的大门。他默默哭着,大声叫着:“白韵清,你醒醒啊!我是景星,我在这里,你看我,你看看我!我不像任何人,我是我,你看看我!你是爱我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殷灿听不到星儿的悲戚叫喊,他双目血红。站在桐楼的另一侧,他看到的是同样一幕,听到的却是他那好父皇在说:“桐吾君,我心足以。比起太子,人族公主更肖我些,若你欢喜……”

      “!!!”
      他父皇在说什么?!

      他娘亲成了枯骨,他要护的妹妹居然被自己的父皇拿来当……
      他恨了,真的恨了!娘亲说的对,他之所以家破人亡全是因那自私自利的男人!可他先前看到的呢?那呕心沥血的父皇又是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到底哪一个才是啊!

      一股腐肉气息从身后笼来,那厉鬼似的殷姜氏握住了殷灿的手,她道:“灿儿,还在犹豫吗?去吧,去杀了他。我早就同你说过,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有自己,只要王位,你、我、还有瑛儿,在他眼里算什么啊!杀了他,杀了他……再无惶惶之日,杀了他,替娘亲报仇啊!”

      杀了他。她声声泣血不断重复,杀了他。她要自己的至亲血刃相见。
      杀了他。怨恨极了,却不能亲手杀了他,所以要殷灿去杀了他!

      一阵疾风忽然劲扫而来,破开了那怨毒的恨意。

      “你什么人?!”星儿竟出现在殷姜氏身后。他睫毛扑簌,鼻音浓重却很是严厉,如初见敌手的幼兽,骨肉里的警觉和天生的凶悍,本能般生出,露出不容置喙的模样。

      方才,在歌舞声乐中,他突然听见鬼哭狼嚎的怪叫,像破锣似的,立即意识到不对。他绕过桐楼半圈,头一回见这么丑陋的怪物,但不妨碍小妖们说的多,他听的也多,自然知道这东西八成和魔族逃脱不了关系。

      他不知,白韵清不喜魔族,所以那心头血铸成的灵核也让星儿天生就对魔气敏锐。

      他只知原来如此,魔族的把戏让他看到他最恶心的画面,居然还作践他心里最尊贵的人,简直可恶!

      但他也高兴啊,白韵清没变,自己一直相信的人没变!

      殷灿也反应过来了,他先前并没有看到景星,像是他被娘亲独自带上昆仑,带回过去,他分不清混淆的时空,也一时忘记自己是在大荒无界的竞考之中,直到刚才他娘亲不断要他杀了父皇。为何?
      景星这一问,他想明白了,是自己因怨生恨,是他自己的心魔啊!

      心魔,心魔。他受够了!

      “啊——!”殷灿拿起匕首朝他“娘亲”,朝那个心魔幻象劈去!
      “净魂——仁来!”星儿下意识地使出了净魂诀!这一次,他只肖酝酿片刻便精准无误地用出了净魂诀。那符文心决早在他日复一日地刻画中与他合二为一。

      二人几乎同一时间向那“殷姜氏”而去,与此同时,桐楼下的过往还在上演——寒珑提着八岁时受了欺负的星儿远远走来,然而,“历史”在这时却被改写。

      寒珑仿佛也不是迷境中的幻影,而是和星儿、殷灿一样,是入了迷境里的人,有血有肉有意识的人。但见他突然抬头望向桐楼,一道光影从他原本的躯体里奔出,另一个“寒珑”掠空飞起,并时手中化出那把赤乌长弓,展臂搭箭。
      就在净魂诀将成,匕首将刺向“殷姜氏”心脉的同时,一声破空哨鸣尖锐响起,赤焰利箭燃烧着烈烈火光将桐楼照亮,如狂火焚烧千里要将一切付之一炬!

      不可以,小蠢东西不可以对那个人用净魂诀,她不是幻影,不是魔族,是个人!!!
      是那个一路紧随你们的绣娘!

      电光火石间,寒珑的思绪被拉得无限漫长,仿佛有什么话再不说就永远没了机会。

      他一路“跟”着他的昆仑小公子,就是怕这小东西磕破点儿皮都会让桐吾君找自己“麻烦”,他再也亏欠不起白韵清了,他也再无法忍受白韵清为了景星再三地伤害自己。
      星儿进入什么迷境他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突然感应到了危险,他就必须来,而他也确实来到了这里。

      哪怕破坏竞考的规矩,让这场前所未有的、有神官督考的竞考因他的闯入而终止,至此带来麻烦无穷,他也必须进来。

      幸好他来了。

      净魂诀不可对人族使用,否则神官一人一笔就能把星儿判决个体无完肤。桐吾君已然身处风口浪尖,若这蠢小子再来“推波助澜”,岂不是……
      不行。
      白韵清和昆仑,无论哪一个他都要好好守着,这就是他的使命,是他活着的意义,是他陪在白韵清身边那么多年的心愿。如今,保护景星是自己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星儿用净魂诀的决定本是不错,因为寒珑也看到了殷姜氏身上的淡淡魔气,但在净魂诀将成的一瞬,那魔气突然钻进殷灿体内,霎时不见了。
      但怎么会?是谁敢在仙境动手脚?难道真如白韵清所料,是神官,是魔族,是殷骜?谁和谁联手,又是谁敢胆大妄为到在百家竞考时下手,在仙君布下的迷境里下手,对……桐吾君的“眼珠子”下手?!

      寒珑知道仙君下了迷境,这一重考验极为错综复杂,那两个少年会把绣娘看作殷姜氏,是有可能的。那绣娘说不定还在另一个迷境里,把景星和殷灿当做自己的宿敌对手。可为什么殷灿会有诛灵匕首——诛杀众灵的威力仅次于建木的诛灵匕首?哪怕绣娘有灵核,只要匕首一出,那绣娘就会在自己迷境中……真的死亡。

      殷灿杀绣娘也好,景星的净魂诀用在了绣娘身上也好,仙境竞考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死亡的。而这两个少年,一个却会让绣娘真的死,一个则会犯了天律大忌。

      殷灿的匕首不是巧合,绣娘出现在此处迷境里也绝非巧合。

      那么,他这一箭却……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来担这个后果!

      “噗嗤!”一声闷响,那“殷姜氏”应声倒地,血腥味铺天盖地往外喷涌,随后大地开始摇晃,周遭景象开始分崩离析,如剥落的旧砖瓦,不知是要剥离出真相,还是剥离出一个谁都无法面对的残酷结局。

      再看倒在血泊里的人,已然是破破碎碎的绣娘!一地血浆,烂肉横亘。就在这时,寒珑落在桐楼上,他一手紧攥长弓,一手飞速遮上星儿的眼睛。
      全是汗。冷汗。

      整件事超出寒珑的想象,但他已经先一步做了。没关系了,景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万千话语都在喉间,可他说不出来,他的指尖默默战栗,他一次次地说,没关系,景星,人是我杀的,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路过,出色地完成了一次考核。净魂诀用的很好,平日苦练没有白费。

      没关系……

      不!有关系!
      景星啊,我放心不下!!!

      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审判在等我,但你,景星,往后对白韵清好一些,我知道你会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他是白韵清啊,他那人口是心非的很,你多让让他。他心里其实很苦,你多陪陪他,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一个人。他很喜欢你,你不可以伤害他,我把他交给你了,我自以为是地把他交给你了,景星,你暖了他的心,我求你暖他余生。你们都会与天地齐寿,你们会拥有彼此,而我……我这个局外人可能就陪你们到这里了。

      白韵清……
      白韵清啊!我还是舍不得你……

      星儿懵懵懂懂的,他的印象中,寒珑从不曾和他这样亲密,像一位严师,总冷着脸,先前甚至是有些微敌意的,尽管现在他们关系融洽了许多,可寒珑的手捂得他太紧了,他几乎能通过那只汗涔涔的手听到寒珑在说话。
      寒珑在说什么呢?他好像很激动……

      “竞考,终止——!”
      建木神音打断了一切疑惑或震骇,不舍和留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寒珑为什么会成为秀峨呢?答案就在这几章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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