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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一百五百家竞考 贪念一月1 ...

  •   其他竞考之士几乎都从不姜山而来。有皇亲贵族,有平头百姓,有佝偻的、畏首畏尾的、脸上“奴”字终身不消的翻身人,也不乏商贾小贩,甚至带着帷帽的女子……无论身份性别出身,按照殷骜多年前的旨意,皆有修仙资格。

      殷骜把自己能想到的政治蓝图与治国之策,都一一亲笔记录在册,成箱地放在了御书阁,火漆封存。王座之上的“四海升平”匾额之下,是他提前拟好的遗诏,留给殷灿的。遗诏上书,传位太子殷灿,御书阁的治世之策仅做参考,望殷灿能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这是殷骜还完全理智的那些年留下的,若不是早就封存,怕是会和那纸预备传给殷熠的密诏落得一个下场。可惜,这些卷册和那封遗诏,在后来殷显登基时,被新皇一把火烧为无缘天日的灰烬。除了他,无人知道这位初代人皇给后人留下过什么。

      故而今天,人人都有资格参与大荒无界的选拔——为鼓励过去遭受严重盘剥的人群,譬如女子、奴隶,殷骜甚至顶着重压,违背祖宗礼法,强行规定这些人当中务必要出至少五十人,不得有任何权利阶级出面阻拦。

      包括虎视眈眈的封国,但凡有能力者,无论立场,皆可过中央王室之境,登顶不姜山。大家各凭本事博前程。

      因此中央王土空前鼎盛,人才济济。本是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若不是……人皇所剩清明之时已不多。对外,殷骜声称自己入大荒无界受戒一年,实则他封了自己的五官六感,活成了一块磐石,在魔族血契的掩护下,大荒无界诸多仙官以为天道枷就是一劳永逸的保障,于是无一人对殷骜的身份存疑。即便皓华仙君知情,但他依旧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和白韵清一样的契机——殷灿只要能在这次竞考中获取前十,皓华仙君就能让他去昆仑养病,继而接任人皇之位——这样,谁能说他们在干涉人事呢?

      是以殷骜本人早已回到了王宫。

      他有些恨白韵清了——眼睛红的时候。不是说对他心里有情吗?出尔反尔简直欺人太甚!可他为数不多的清明之时,是不恨的。早就恨过了。

      然而临近百家竞考的日子,殷骜发现自己的恨意愈发深重。他的双眼已经没有几个时候是黑色的了,黑漆漆的寝殿里,他常会被落在地板上的红光惊出一身冷汗,而后便陷入了恍惚梦游的状态,自己在做什么,做过什么,全都不得而知。

      他是魔族的傀儡了,不日,终将彻彻底底的成为傀儡。他的子民,他的江山,他的帝国,终将是不再等他,他也等不到殷灿能有好转。但这次百家竞考,无论他是否还剩下理智,殷灿都必须参加……

      殷灿,曾是太平境灵核最佳的神童,是他的骄傲。可惜未开蒙便……
      虽说一奶同胞,他身为人父,又怎么能对那刁蛮任性的殷瑛生出爱呢?何况,他自身难保。殷姜氏,慈母败儿,妇人之见,教给殷瑛的都是什么?
      平贱夫妻时相濡以沫已如昨日云烟,后来他位高权重,谁能料到曾经的大家闺秀,竟然只剩一肚子的猜忌和仇怨?

      四面楚歌,他在危如累卵的高台上奔走呼号、披荆斩棘,力不从心,忽略了妻儿,他有过。
      盲目自大,受了天道枷,结果拖累的是殷氏九族,他有过。
      连累江山社稷,愧对当年登基誓言,他有过。

      可他累了。撑不下去了。

      他将死,尸身会被魔族拿去做什么他不得而知,但若能解除这天道枷,他也算……
      届时,唯独只能对不起桐吾君了。

      殷骜点了一柱清香,还未说出心中忏悔,便轰然倒地不起。寝殿外根本没有侍从婢女,他这样的人还需要什么照顾呢?不如让人回老家做些小买卖,实在不想走的,就去打扫下空置的琉璃宫——整座王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他那双儿女总去。

      黑色的腥血从殷骜七窍流出,黑漆漆的寝殿里更加黑暗了,仿若密不透风的黑墙,堵住了每一寸光明可能涌入的地方。

      大荒无界。

      除了个别从东极归墟跨过逐光山而来的鬼雄外,百家竞考来了一位特殊的人——自渊河而来的景星。

      那些艳羡的目光如芒在背,寒珑持赤乌长弓的手臂一横,将那不自觉垂下头的星儿护了个严严实实。星儿或许低估了自己为白韵清一搏的决心,但他绝对忽略了自己对人境的恐惧。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与生俱来对人的恐惧,让他面对浩浩汤汤的人族时,心中莫名慌乱。仿佛来的是一群洪水猛兽。

      正在这时,一群熟悉的身影飞过,还不时冲他挤眉弄眼——是梦蝶,突然有一只停在星儿肩上,凑近他耳边道:“桐吾君让我们来看看你,但他说,别让我们说他让我们来看你。”那梦蝶晃了晃触角,似乎把自己绕糊涂了,这时又飞来一只,徘徊在他眼前道:“小公子,赶紧结束这游戏回昆仑吧,这哪里有我们昆仑好玩?我一来这儿就喘不过气来!桐吾君在兰渚殿里躺了好几天了,足不出户、茶饭不思的,衣带都渐宽了,我们听他在屋里叹气,好像还说了什么……”它回头问:“桐吾君说什么来着?”

      再来一只梦蝶,接话道:“说‘我儿可安好?我儿可穿暖?我儿可吃饱?我儿可想家、想爹爹了没有?’没错,我就是听见桐吾君叹气后这么说的。”

      梦蝶越围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不说别的,他总共离开昆仑还不到一日,何来“桐吾君在兰渚殿躺了好几天”之说?星儿突然觉得这梦蝶的话不可信,恐怕先前说白韵清“没有固定的伴儿”也值得回头细想了。

      寒珑长弓一挥,把那群添油加醋的梦蝶卷到弓弦上,“站”成一串,道:“回去告诉我们桐吾君……”他抬手勾住星儿的肩膀,这时才发现这不到十六的少年,竟然和他差不多高了,心中不由疑惑,这小子到底吃了黄大仙家里多少鸡,怎么长得比蘑菇还快?他心中失笑,怕是再有个一年半载,就该这蠢小子扛着他满昆仑转悠了。

      后浪厉害。

      寒珑晃了晃星儿的肩,对梦蝶们道:“有我在,让桐吾君放心吧。”心中却道:“白韵清啊,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光想着梦蝶学舌厉害,怎么不晓得它们编故事更厉害呢?难不成,它们光在你那编排,就不知道在我们面前把你‘丑事’说尽吗?”

      让梦蝶这么七嘴八舌地一闹,星儿偷偷笑了,一笑还停不下来。不管这些梦蝶说的是否确有其事,但他突然间就能觉察出那桃木剑鞘有那么丝丝暖融融、甜蜜蜜的滋味来了。
      有“不离”陪着,他还怕什么呢?恐惧这东西到底是洪水猛兽还是蛇虫鼠蚁,亦或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他的腰杆只要够挺,他身后只要有昆仑和白韵清,还怕什么?

      ——天若负我,地若欺我,则天地不跪也罢!
      ——骨轻则魂贱。心无阳光也该有星辰。
      ——绝不藏到死、摇尾乞怜、糟蹋了用两条腿一颗心白活一场!

      他想起了,那狂傲的白韵清,说过最不狂傲的话。他也想起自己要和那人比肩,自然,不可再退、再藏!

      “寒珑!”星儿扣住寒珑手腕,扬声道:“走!”

      不姜山北麓脚下,上百“考生”聚在一起,而对面则是上百仙官分列,肃穆而立,委实壮观。

      建木传来神音,考核不定时不定点不定题,期限三个月。音毕,皓华仙君一抬手,仙官碌便唱到:“今岁二月,九州征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仙门弟子,皓华仙君亲临、神官督考、仙官护法执事,若有小人之举,即刻逐出仙境,废灵核,天地日月共鉴!”

      “上香——谢天地!”
      呼啦跪倒一片,星儿还在回味白韵清的“豪言壮语”,眼前这般波澜壮阔的“跪拜”,一时让他不知这膝盖该不该弯了。寒珑眼疾手快拉他跪下,低声道:“小祖宗,你长点心成不成?你当何处都是昆仑,谁人都是桐吾君?在这儿,全是规矩,没人惯你毛病!”

      青烟直上,皓华仙君率先向建木方向揖首,随后那天律仙人辛濯缨从仙君手中接过清香,前去紫金炉鼎供奉。沧渊心中立时一沉——在场的老熟人,有他曾狠狠回怼过,甚至在地狱里判过罪的面孔,再见那三白眼辛濯缨,沧渊一时并不觉得那鼻孔看人的模样有多可憎了。
      都说相由心生,可谁又能说不是自己“多心”,便看人面多颜色呢?

      还有孟冠,谁能想到威猛堂堂、刚正不阿的天罡大圣,眼前的竞考执事,有朝一日会“监守自盗”上演贼喊做贼的丑闻呢?

      他们一个本可不必因自责而自戕,一个本可不必砸身炼狱,若当时,他不那么激进的话。仙境要出一个可以登神位的仙官,是多难能可贵的事啊。可那神官之位,真的那般好吗?!把自己活出红尘外,活成不苟言笑的神,却是以无情无欲无后无……“心”为代价,真的不会有人后悔吗?

      至少,沧渊后悔自己非要做那归墟鬼王。似乎从来,他所求的只有一个白韵清,可惜,他忘记了。少不更事而不察,成年气傲不愿承认,再来个一刀两断似的遗忘,在昆仑的十五年里,白韵清对他的爱其实没有停止过一刻,哪怕后来。如今就是回头做万次选择,那神位,也断然不能入他的眼。可惜,说什么都晚了。

      没有如果。

      重生改命的奇迹,只有一次,他却被仇恨和偏见蒙蔽了双眼。又瞎又聋,又急又固执。

      “卜卦——!”碌才唱道。
      数百“考生”面前落下一枚竹篾,上有七十二洞天福地当中各两处,便是此番竞考的起点和终点了。走过七十二洞天福地,途中会遇到什么,每个人或同与不同,造化却是定然不同的。

      “谢神——!”
      三叩首后,数百人便会根据竹篾上的地址出发。

      沧渊发现,所谓的“公平”其实在还未到达的起点就已经分出了伯仲——有人拿着金拂尘,玉如意,金丝楠木钵。也有人拿着锈迹斑斑的鱼叉,或是赤手空拳……
      看似老弱病残穷们未必会输,可若他还是那归墟鬼王,若是他来做这场竞考的执事,必然现在就会出列大喝一声,不公!

      泾浊渭清,清的要见底,浊的就一定是一团黑。所谓公平,自然该是一碗水连个皱褶都不能起。曾经,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没有清何来浊,没有白,黑也未必黑。

      沧渊没想到,他的第一站蓬玄洞天——离白韵清曾藏身的孤山不远,是大荒无界最东边的洞天福地之一。而他的最后一站,竟然是大若岩福地!他不禁伸手握住了寒珑的长弓。是什么时候,寒珑变作秀峨,是为什么,寒珑不在昆仑做那安逸威风的守护神,而在大荒无界做一个处处受人排挤的小灵妖?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出发前,寒珑自然不能跟随。本身星儿这一凡俗从渊河而来,自昆仑而来就颇为令人计较,他那一身行头比皇室贵族还要华丽,活像个移动的宝库,更是让人切齿,若再带个“护卫”上路,那这位少爷到底是来竞考历练的,还是来游山玩水、显摆炫耀的?

      寒珑早有准备,一道暗符在他那阵子勾住星儿肩膀的时候,便打入了他体内。此时寒珑借由道别,低语道:“去吧,我一直跟着你,保证给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他一揉星儿的头发,故意搓乱那一头小发辫,像个手欠的孩子似的,而后一笑,“带你回去找你爹!”
      这明显是故意戳星儿,他已经很久不叫白韵清爹了,白韵清虽然数次数落他,却也没有明令禁止他这么做,像是无所谓。他现在在心中将白韵清唤作“不离”。

      所以,寒珑这笑很讨厌。可星儿很少见到寒珑笑,倒是笑起来挺……厚脸皮的。不知为何,星儿隐隐觉得寒珑变了,不像从前那样一本正经的,整个人像是轻松了不少。

      有些事决定放手,不代表放弃。寒珑心想,自己可能就是个老妈子的命,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眼见那二位蠢驴绕磨似的在他面前扎眼,那倒不如等这次回去后,他自己做一条“绳子”给那两人牵上。
      反正,那二人之间除了一层就快兜不住的窗户纸,别的也容不下。

      反正,他得让白韵清那个负心汉,落个“禽兽父亲”的恶名。这样想着,寒珑的笑容更轻松了些。

      首站在蓬玄洞的人不少,当中有一人最是让沧渊意外,也让星儿不自觉地垂下了唇角。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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