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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夜发“怪病”何消弭 ...

  •   星儿一直将醒不醒,磨人得厉害。胡言乱语磨人,胡乱挨蹭也磨人,果不其然,白韵清当夜梦中惊醒,见得那可怜巴巴的少年可劲儿往自己怀里钻,眉目软了片刻,随即把人一扫,淡道:“臭。”

      沧渊没好气地笑,回了一个字:“假。”

      其实这些年,白韵清的心头血把星儿养的气色极好,又用灵光护了他周身,莫说气味,就是衣裳也是一日一换。灵光如泉,相当于他日日沐浴,何来“臭”字之说?

      但这些年白韵清对星儿绝无他意,先前醉酒时还会分不清景星和阿风,有些过密举动,如今倒是老僧入定,除了偶尔同榻而眠,白韵清从不碰他。沧渊看在眼里,觉得倒像是自己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了。

      仔细回忆,白韵清对阿风的依赖与亏欠倒是甚过其他感情。然而他不同,他对白韵清已是爱极恨极,恨极了又非要抓在手里,揣进怀里。他想,定是自己的灵魂太老了,也太沉了,三世的感情错综复杂,竟让他在面对每一个“对视”的时候,心动不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亦不能免俗。他不明那是什么感觉,但也不难猜,只是心里几万重山难逾越。他也感怀幸甚至哉,正是这一次次的心动,让他在当下觉得自己活着。

      暮春已过,星儿还是不醒,倒是梦呓的时候渐多。但慢慢地,沧渊就发现了那么些不对劲。

      白韵清多数是没什么好耐心的,可耐不住星儿喊疼,那哼哼唧唧的疼声一出,一会儿心口疼,一会儿后背疼,一会儿头疼,一会儿嘀嘀咕咕说爹爹给吹吹就不疼。闻言白韵清就转不动身,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不能说走就走。

      他灵力入星儿魂识试探过,知那确实不是装模作样的伎俩,加上星儿的手有意无意地就朝自己后肩伸,白韵清很难不想到那条疤痕,遂只能脱靴上榻,敷衍地吹上一吹。

      直到某天,沧渊发现星儿竟然睁开了眼!按理说人躺了这么久,不死也半废了,他却能坐能走,在兰渚殿里转了一圈,伸展手脚跳了跳,有点陌生自己的手脚长长了,不过片刻又喘着大气爬回床上,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个好觉,大概睡得过饱,有些头晕。
      他记得他爹说过他在闭关,什么是闭关,为什么身上感觉莫名?他不在乎,他爹说什么便是什么。

      后来某日,他在床上睁眼躺了很久,左看右看一通,突然就倒头不起,像是又晕死过去一样。沧渊却知他在想什么——昏迷几年,星儿的记忆力不是完全空白,此时月上柳梢,白韵清该是要来了。

      白韵清像往常一样,进门,净手,拿出小银刀,背对星儿而坐,很快手中就多了一粒红珠。星儿已经不记得自己如何被复活,只道那突然涌现的气息让他万分难过,像是有人在剐他的心,他也不知那正往他口中塞的是什么,只知这东西他不能要。当那红珠一入喉,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排斥,当即呕吐不止,冷汗津津,像是冰天雪地的河水里全是血红,仿佛是他染脏了河水,又被按在了刺骨的血水中窒息。

      白韵清皱眉,知星儿的灵魂已经完全复苏。他心道那个至阴至晦的生命从不贪心,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他也曾在漫长的、等不来阿风的日子里想过,若有朝一日再见,金山银山便给了他去,反正这人也活不久,让他潇洒余生,享上一世不曾有过的风光,就算是对他有个交代了。偏偏却是自己喝多了、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上了,偏偏是刚遇见他的时候,那人又死了……似乎救景星是他的本能,因为他经年不曾忘。也不敢忘。

      缘既已来,便坦然受之。反正,他在最无助的时候失去了所有,早就没了心,和那三头蝰蛇差不离。他能熬过这漫长的日夜,无非是因为等待。如今几百上千年前的山谷雷鸣,一叠叠一浪浪地传到了现今,让该听到的人听见了,回来了。

      他已经许久不知去依赖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从阿风死后,他就是别人的依靠,但同为“依靠”却实在不同,前者是相依为命,彼此唯一,是命穷运贫的阿风付出了生命来护他。后者……他信手拈来便能让那些寻上门的“依靠”满足。现在的他能给景星一切,可景星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做他爹。

      蠢,还坏。逼得他不得不想起曾经,不得不把欠下的债一笔一画地还了,连个推脱的借口也找不到。人也不能扔,过去那些他都快忘了点滴一点点回流,山气日夕佳,朝也好暮也好,他活过来了。人果然又贪又贱,活过来了,便想什么都给对方,一如当年阿风待他,哪怕景星什么都不要,但他得证明离了那蠢东西自己活得很好。
      ……也让那人可以放心依靠他。

      他终于知道了被视为唯一依靠是一种什么滋味——陈年的酒,辣且醇,四月的花,艳又乱。他欢喜阿风,如同喜欢山间月。也喜欢景星,如欢喜明月皎皎依旧。所以他改变主意了,不仅将错就错让景星有完整一生,还要他长生,要与日月齐寿,要风光要鼎盛,这样,即便没有他的保护,那个蠢东西也可坦荡行于天地,无人能伤他。

      但现在,他的心头血看来已经不必要了。他想,如果景星知道自己有了灵核大概也不会要,也好,本来他也没打算说——景星该去享受生活,随心而至乘兴达意,而非被架在高台上,做个劳什子神。这神啊,说来好听,到最后没哪个不把自己逼走了样,也要端着那身金身熬着。何苦呢?

      然而当满屋子被点起熏香,里外脏被污地被法力更换一新,白韵清再查,发现星儿依旧不醒。

      沧渊攥紧拳头。他知星儿早就醒了,之所以白韵清感知不到,是星儿有了灵核,还是一颗极为上乘的灵核,这等掩盖气息的雕虫小技自然不在话下。而白韵清全然没有往这方面想,查的也不细致,因他原本就做好了打算,星儿再“回来”绝非三年五载的事。

      星儿对于自己装昏没被白韵清发现,正沾沾自喜不已。沧渊怒骂自己坏胚子,那星儿要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年于星儿而言不过夏夜之梦一场,他的感知还停留在拿“同心符”之前——他得用各种方式来证明他爹爱他,他们才是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一对灵魂。

      即便他爹连续数夜都来兰渚殿,甚至他说疼他爹就陪他,如此,还不够。他爹还不够喜欢他,排着队要和他抢爹的人还有那么多,那他就要“争取”他爹眼里再没别人。沧渊愤懑,这混账东西,胸无点墨,脑似酱缸,躺了这么久那“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的心思倒是不减,又要故技重施了!可知,他们本身命里就是一体,根本不需要证明。

      沧渊眼见曾经的自己满肚子坏水儿百转千回,哼哼唧唧地又让白韵清留宿。每当白韵清起身要离去的时候,星儿就恰到好处地开始哼唧,直到把人磨得懒得再动,白韵清索性阖眸小憩。这时,星儿就会眼睛睁条缝,如痴如醉地“欣赏”,一直看到天亮,估摸他爹要醒了,便翻身手脚都缠了上去,当自己还是多年前的小儿,没羞没臊地钻着蹭着,声音哑着说:“爹,抱。”

      不出意料,他爹会拎起他的胳膊腿扔到一边,掷下一声:“出息。”便离开了。

      但他心里有了底,他爹说归说,嫌归嫌,总之还会回来,会陪他。

      白韵清全然想不到一个“活死人”生出了如斯“狼子野心”,而星儿自作孽,折腾一夜往往需要休息大半天。这般折腾到了仲夏,星儿已经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几万里山路如履平地也不成问题,但他不想醒,近来日日做梦,让他很是倦,且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美。

      这日,素女瑶光带着灵鹿前来拜访,末了问了景星如何。如白韵清对外宣称,星儿随他只是闭关而已,对于中蛊毒一事从未对外人道,即便眼前这二位。
      一来一往间,白韵清多喝了几杯,他有些日子没有痛饮了,今日提起景星的情况,他心里颇为不痛快,按理说灵魂苏醒,人也该醒了,血脉气息无虞,偏生不醒,叫他如何痛快呢?

      告辞后,白韵清比往日提早来到兰渚殿。还没等他喝一口茶醒醒酒,那边又开始哼唧上了。

      星儿屡试不爽地把白韵清诓到床上,如愿以偿地抱着他爹入睡。但也许今夜不需要他多言,有人就睡得格外踏实,他也难得的睡得香甜。他又做梦了,梦里满鼻腔的幽兰香,他爹对他很好,抱着他走遍昆仑,他埋在他爹怀里,脸贴着肉,那温暖细腻的胸膛下是缓慢有力的心跳,震得他头晕脑热。
      这梦变长了,他们在昆仑走了许多个冬夏,视角变化了,他爹站在了八功泉里,轻衣不蔽体,那双多情的狐狸眼朝他看来,像无形的鞭子在抽打他,又烫又痒。他被迫下到水里,他爹莞尔一笑,然后一掌将他推在了雨花石岸上,逼他刻画。他脊椎发麻,总觉得那双狐狸眼里有邪火,他刻石头的手开始发抖,他爹真的拿出了鞭子,对他说:“你刻,我也刻。”说着就在他后背上点点画画。那鞭子像蛇,从后背滑到他身前,从上又到下……

      梦越来越不着边际,沧渊不是没想过自己对白韵清的感情,他甚至还亲手“验证”过,可断然不能是星儿想的这样,这样……纯粹把白韵清想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沧渊打不得骂不得,脑子阵阵发麻,一个晃神竟然回到了星儿体内。

      星儿开始急喘,浑身滚烫,最后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云里,他又舒服又痛苦,一声哭腔也不知喊在了哪个时空,随即是划破静谧夜空的呜咽,像哭断气的小狼,尾音颤颤的,要死了似的。然而他醒不来,他脑中的景象开始模糊,像是他转过身,抱住他爹的腰,然后……画面又开始清晰,他爹压住他得脖颈,把他按在石头上,用鞭子抬起了他的……命根,颠了颠。他受不了了,他爹罚他真是下了狠心,叫他脊髓都在抽筋!

      白韵清是被吵醒的,本想发火,突然咂摸出那声线如此痛苦,随即点灯就见到不住哆嗦的星儿,一探他额头觉得烫手,不仅额头,周身都烫。白韵清酒意尚存,却也被惊醒了几分意识,还没等他醒神,星儿就“勒”住他腰身,下身蜷缩在他腿侧蹭……然后突然一热,星儿又发出一声惨叫——更甚方才。

      白韵清怔然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继而恼羞成怒,掀开被子,挥开窗户,岂料那风都变得潮热腥臊,他掐着眉心,嘴唇抿得死紧,半晌才一巴掌朝星儿脸上抡了过去,临了又错开,震起玉床外的纱帐横飞斜逸,那张绝美的脸上又红又白,几乎要嚼穿龈血道:“蠢货!多大了,竟然还改不了老毛病……我、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东西!”

      说话间,他换衣数身,却发现那糟心的气味怎么也不散,急喘几口气,又觉得那气味并不似尿骚。他不喜怪味,这味道说不上陌生,但他一时记不起,也说不上难闻,可怎么都觉得心里发毛。心慌。

      沧渊全程震愕,星儿梦到什么,做了什么他不错分毫,他本想不管有没有用多少拦一下那龌龊心思的,没成想他竟不如一小儿,让人给带去了池子里,一时失心疯……
      他怎的就这样无用?没肉身束缚,就连那几两肉也拴不住了?而这头还没待他面红耳赤够,那头白韵清已经焦躁地“喊”开了:

      “寒珑,我要沐浴!琼香膏,天凝香,青蔓露都给我速速取来!”他说的都是昆仑里的奇香,香味浓且持久。通灵密语寒珑一人还不够,他还传音昆仑花妖各族:“全都给我来兰渚殿外坐着!”

      昆仑大半夜瞬间灯火通明,花妖各族挑灯举火地上山,各个神情忐忑中带有雀跃,那昆仑玉峰可是它们寻常难得能来的。寒珑先到一步,本以为桐吾君吃多了酒,耍性子非要使唤人,但他甫一进门便察觉出那气味如此……不堪!

      眼下正是梅子熟时风雨频,无心睡眠就要寻些事来做。仲夏的日头能把前一宿的水汽烤出薄雾来,捂了一夜的花期佳梦,随雾气能盈盈绕绕出无数痴男怨女的故事——是个醒时燥来睡时闹的季节。是以在他修行之处,可没少闻到这种气息。

      何况他不似那桐吾君只看不尝,他看,且想,最后唯有“望洋兴叹”的份儿。活了那么久,他深知桐吾君也不是没有亲近过各色男妖女妖,只是欣赏居多,毕竟这种事头一步就是看脸,而这一步到了桐吾君这里往往就夭折了。没人比他好看。
      孔雀花间舞,白芍月下开……就连瑶光女神那眉目如画的女子,到了白韵清这里也不过如此。这么多年,除了殷骜让他多看了一眼。但桐吾君对殷骜的“另眼相看”,又无关风月男女之情。

      总而言之,那能通天彻地的桐吾君,有“少不更事”的一面。

      花妖的动静引来素女瑶光和灵鹿,一个怕出事一个爱热闹,这便跟着花妖上了玉峰。眼看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要奔来兰渚殿,寒珑心下一横,对白韵清道:“星儿,遗了……”

      “遗什么?”白韵清只觉得自己酒气深重,有些气紧。

      沧渊老脸都快被人踩在鞋底子下磋没了!星儿醒着,也不敢出声,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下头烧,这会儿烧上了头。不仅烧,还怕——怎的他都这个岁数了,还控制不住,莫不是有隐疾?如此一想,下头彻底凉了,连心也一并凉了下去。

      直到寒珑用“发|情了”来解释,白韵清才算是明白。可他情愿不明白,简直岂有此理,上一世憨直的老实人,这一世怎么就这么、这么畜生?凡是有因,定是这季节的错。他不讲理地怨了旁的,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处置。谁知他眼神一瞟,发现那混小子正从被子里伸了一只眼,叫他一看,如遇牛鬼蛇神一般吓得魂不附体。

      麻烦,白韵清心道。只得装作不知。

      濛濛细雨何来月亮?白韵清对花妖们道,他要花间赏月,那些个妖就可着劲儿开。只见寒珑一人立于花丛,假装摆酒,妖精们也不觉得辛苦,心里各自琢磨——桐吾君“赶”走灵鹿,竟是让那小鹿儿去八功泉耍,啧啧……自家人的待遇。再一瞧远处,桐吾君和瑶光女神对立,谈兴甚浓,便觉得有说不出的慰藉——男才女貌,有花有酒,三更半夜……小公子就快要有弟弟妹妹了。

      偏径树下,细雨靡靡,白韵清难得细致一回,撑起一把纸伞,红色牡丹热热闹闹地开在伞面上,细雨一打,伞下金铃轻盈悦耳。可那样一把奢侈漂亮的伞,白韵清给了素女瑶光,自己却站在雨中。细雨穿过林梢,渐渐醒了人脑中混沌。素女瑶光看够了伞,就开始看那雨中人,不得不说那是真好看,但这张脸何时有过这般难色?

      “桐吾君可是有何难事?”

      “人……可有情期?”白韵清决意还是莫要妄自尊大,说到底那星儿本是凡俗,既然瑶光来了,便问问这个人境主神可有何见闻经验,此事又该如何解决才算妥当。怪他,算漏了这一成变故。

      问明白来龙去脉,素女瑶光沉思片刻,一板一眼道:“人族当中倒也常见,景星这算是晚的了,人族少年到他这年岁结亲的也不在少数,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结亲后自然好了。”

      “结亲?若……”白韵清撇过脸,恶狠狠瞪了一眼往这边张望的寒珑,压低声音道:“若暂时不结,可有办法止住?有病当早医,这小难小症的到底还是你拿手。”

      素女瑶光受宠若惊,侃侃而谈起来,佐以实例又延伸人情人性,总归一句话——这事儿得好好处置,平常心,让白韵清以过来人的经验晓之以理,切记大惊小怪,诸如今夜的阵仗,怕是会让景星产生阴影,若是走不出去,怕是将来做不了个真男人。

      某些方面是不是真男人白韵清倒不介意,但性子必须是真男人,一想到好不容易让那小子站起来,若因此又一朝被打回壳子里缩着,这一点他不接受。何况人已经醒了,他悬了几年的心终能落地,切莫在此时出些幺蛾子——那下同心蛊的人这些年倒是安分,可若景星醒了,他们还会安分吗?

      还有,那混账东西……

      白韵清垂首身侧,只觉得腿根侧面还烧,心中间或生出类似杀意的恨来,一时没忍住,招来寒珑,一字一句道:“即日起,何处有浮躁之气,你就给我去降雨,再诵清心经十遍!”凝眉闭目良久,又道:“景星醒了,你去同他说,这种事你逢……”他抬头看天,掐算时日,“逢朔月之日便有。”

      寒珑当即跪地,惶恐道:“桐吾君!这……不类女子,岂能月月有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假风流的白美美露怯了,少年驴驴子是个纯情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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