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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景星庆云 两命相依1 ...

  •   七月十五,白韵清握着景星的手,挪开八功泉的封印,八功泉立时临天飞奔至山涧径流,自昆仑而下,一路银光披靡,邪魔外道莫不退避三舍。

      潜伏在人境的人魔傀儡,灵魂变得透彻,在这一日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出大门,去见壮丽山河,去感光华辉煌。若能熬过烈日灼痛,仅这一日,灵魂将保持最初的模样。幽冥地狱里万鬼沉睡,赶路到逐光山的亡灵们,面向故土,可诉尽思念。就连幽都魔境的黑水也澄澈了几分,九州信仰的象征——通天建木也拨开云雾,直通金轮。四极结界遍传金光,仿佛天上地下齐心协力要绘出一幅未来可期的恢弘画卷。

      渊河、赤水结界大开,无论出身与身价皆可以上昆仑——来桐楼为景星庆生。众妖为宾客们随礼赠宝,昆仑一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碌才奋笔疾书:七月十五午时三刻,天戴其苍,地履其黄。桐吾君携子登昆仑玉峰,忽闻神鸟天籁,彩翼遮天;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又现龙腾浅渊,麟爪飞扬;寿龟驮金,送瑞八荒。万里桃林鲜花夭夭,如霞光蒸腾纷飞,落地即为桃符,待岁末屠苏新酒酿成,桃符即灵,可驱祸避灾一岁。极风采之异观。

      为博子一笑,独占蜜橘万亩,断今岁天宫之贡。挥霍金玉万斤,令子投壶赏客。九州之福乎?儿戏乎?生为之事自有后人断。

      照实说,沧渊也被这场面吓得失声,更莫说景星那脑子就没长在正道上的蠢货了。可不就是个坏心眼的蠢货么,沧渊见那星儿全程宛若梦游,仗着白韵清说过“你要什么就说”,就一直要白韵清牵他的手,招摇过市如同斗鸡,伸长脖子,一双瑞凤眼拔刀舞剑,实则耀武扬威地宣誓主权。从殷骜身边经过时,还不忘再说一句:“爹爹,我要吃橘子!”

      白韵清自是没料到有人今日如此“豪横”,那橘子被他捏出了汁,还是得兑现自己承诺,亲自剥皮去筋,而后将整个拍进那尾巴要上天的小子口中。然后这蠢笨东西便脑子起浆,又晕乎了过去。一路傻笑,走路一跑三颠,仿佛脚下就没个平地叫他走。

      至于上了玉峰撒钱玩,他那是对金玉只有个依稀概念,觉得漂亮当是珍贵。可白韵清却对他说,随便扔,就是堆破石头,爱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星儿一梦接着一梦,沧渊倒是能数次出走,他见到皓华仙君丹府扇抵着额角,殷骜脸色铁青。然后他“揉”碎了碌才的“账本”——去他的“儿戏乎”,昆仑上下无一不是白韵清的,给天界的那叫面子,狗屁岁贡。

      气罢,沧渊呆滞住了。是什么时候起,他也有了那“狂傲”之心?昆仑是白韵清的不假,但自己方才对天界是否太过不敬?就好像他本就……

      突然,沧渊觉得自己心口发烫,这时,恰有猕猴精的声音传来:“喂,你们看,那仙官老头儿边上怎么有一团绿光?”

      沧渊瞪大了眼睛,垂头一看,自己心口确确实实有一团幽幽绿光,是那结魂珠的灵光!怎么说?他是能彻底取代那个叫“景星”的自己了吗?

      与此同时,他发现白韵清竟然不见了。他被星儿拉回了那具小身板里,他比同龄的人族小孩都要高大,被团团围在中间却也动弹不得。

      方才他爹说,让他自己去玩儿,他有事先暂且离开,然后还背着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说:“子时前先回兰渚殿等着。今儿个你疯够了,欠收拾。”

      他还兀自美着,也不知今晚他洗得香喷喷的,他爹会不会给他再讲十个八个聊斋故事。也不知今天这种日子,他爹会不会多喝几坛酒,到时候……
      还有他那一头的小辫子,方才人人都说好看,他简直要澎湃死了,不免吹嘘个不停,无一字不是在显摆他爹待他好上了天。

      结果这会子不见了他爹,为何心里发慌?总觉得不踏实,尤其是那雨花石上的花纹,总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他脑中,像是一把力道遒劲的刻刀,正在他的魂识里雕刻什么,呼之欲出又模棱两可。

      沧渊惊觉星儿居然也察觉到了危机。似乎他一直对危险都较为敏锐,原是此时就有了苗头。正在星儿心慌意乱时,他看见绯绯躲在树后,时不时地打着喷嚏,面色焦躁不安。

      他好不容易挣脱了众星捧月的吵杂,揪住绯绯的小辫子——绯绯扎了两条辫子,没他的多,也不是他爹给扎的,挺好。这模样看起来也顺眼了些。

      在星儿一再追问下,绯绯才道:“我闻到一些味道就会不舒服,那回角莲节上我也鼻子难受,但远不如这一回,这和我遇到……”她突然闭嘴,紧张地瞄了一眼星儿,然后咯咯笑着,开始东拉西扯别的话题,绕来绕去就是让星儿带她去找澜歌儿。

      绯绯欲言又止的,定是那老鳖精。沧渊知道绯绯能嗅出魔气,然而澜歌儿警告过绯绯不可与人言,所以她才这般支支吾吾。

      魔气……吗?

      星儿连老鳖精是谁都忘了,自然不知绯绯察觉魔气一事。但他心中的慌乱愈发明显,仿佛不立马找到白韵清,他无论如何也安心不得。那可是桐吾君,有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呢?但那同时也是他最好的白韵清,他不会让他吃一点儿苦。星儿的想法天真可笑,仿佛是本性使然。

      圆月悬空,昆仑宾客渐渐散去,九州同庆这一日,无不感怀景星庆云,无不震撼于那昆仑之盛。

      万径人踪灭,四下悄然不寻常。星儿把白韵清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走遍昆仑,遍寻不得他爹,发现同时不见了许多大妖,寒珑、澜歌儿也一同消失。不止,沧渊点了人头,那小金鱼先前也被装进茶碗里来凑热闹,灵鹿投喂了会儿,又和那小鱼儿聊了会天,便把它还给寒珑,寒珑正是用赤乌长弓再封八功泉后不见的。灵鹿亦然。
      皓华仙君、素女瑶光却不在此列,仿佛这些和昆仑有最紧密联系的人,正在密谋什么。

      此时,唯有云隐峰他尚且未去。

      子时三刻。月大如盘,清晰的轮廓和浓稠的黑夜之间泾渭分明,又缺一不可。一黑一白宛若生来就不分彼此。

      突然一声巨响,昆仑亮如白昼,百花香气浮动。最晚离开的碌才腾云驾雾审度半晌,瞳仁里是此起彼伏的惊诧,随即摇头叹气,甩了甩写了一天发酸的手腕,继续埋头孜孜不倦:

      子时三刻,昆仑境复封。极目远眺,火树遍野,银花漫天,犹星汉于天地倾泻驰骋,似日月潜移不夜天。花灯无数自八方而来,聚如火龙东游。此灯可广纳福音谢意,千百精灵执灯凤歌鸾舞,喜气绵宇。遂添花灯满赤水、渊河,至沧海犹可见。鼎沸之声于沧海犹可闻。声光渐东,还复西盈,九州千门万户出门扬首,抚掌称奇,皆道“景星庆云”。

      星儿被这景象再度震得灵魂出窍,他迫不及待要去找他爹爹到底躲在哪里,找到了非要抱住哭一顿,怨他坏才是。怪他一时慌神乱跑,现下他得赶紧回去。

      人迹罕至之处,多了个同手同脚的欢快身影。

      云隐峰背侧,若非今日大妖们都去筹谋那“生辰礼物”去了,其实并非人迹罕至,星儿往回跑的时候,也遇见了山膏正对天“破口大骂”,骂得热泪盈眶,满地打滚,它骂:“他娘的,真你妈的漂亮!”看见小公子来了,原地蹦跶三尺高,边哼哧边道:“你他娘的真是个幸福的求玩意儿!”

      星儿尴尬一笑,心说这山膏精不亏是出门就挨揍的。但他还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有些人说话像骂人,有些人骂人像唱歌,有人以善行恶,君子到底也难长久。山膏不坏。
      自那茶舍一日后,现在的星儿慢慢和什么人都能接触一两分了,他爹允了他给他撑腰,他爹允过他的事从来不会食言。

      从来不食言,说了一直陪着他,就陪到了死,哪怕万年后,那人成了另一个模样,也仍旧在他面前。沧渊想,可惜那时的赵喻飞没有立刻认出杜风朗。可恨认出的时候,他……

      几朵紫粉色桐花随风上扬,云蒸霞蔚,旋即又被孔雀妖五光十色的锦衣稳稳接住,像落在霓虹上的胭脂云。她在梧桐树上,很是虔诚地对着云隐峰后的半个月亮许愿,看着那消失殆尽的烟火花灯,想起自己已从金钗到了花信之年。韶华渐逝,芳心不改,奈何明月还不来。

      星儿本没有注意到树上的女妖,不料路过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砸了头,孔雀妖立刻慌神,飞下树来六神无主地一顿乱找。

      孔雀妖从来都是骄骄傲傲、明明艳艳的,生怕天下谁人不知她的高贵与绝色。星儿一直对她有戒备和自认为的同情,尤其今夜,格外同情。于是停下匆匆脚步,问她在找什么。

      孔雀妖眼中躲闪,忽而看见星儿的后颈,眸子顿时静了下来,假装无意地接近,而后伸手向那截细嫩修长的颈子。星儿现在的反应也很快,当即挡开孔雀妖的手,后跳一步按住自己的发辫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能碰我头发,我头发只能给我爹爹碰!”
      他爹很喜欢玩他头发,他就很宝贝他那一头乌黑密实的头发,心怨自己不如一把毛,也欢喜自己身上还有些可取之处。

      谁知那孔雀妖皮笑肉不笑地再次走近,说些风花雪月的聊斋话本,但星儿警惕的很,瑞凤眼眯着,试图明辨这老实了段日子的女子,又在打他爹什么主意。他爹还在床上等他,他得“劝劝”这女子莫要插足。

      忽然他手指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拿下的同时孔雀妖纵身扑来就要抢,全然不顾她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孔雀妖是个绣花枕头,除了漂亮,也就剩阔绰华贵,不会持家更不抗打,这样的女子在他爹身边就是个负累。于是星儿可谓轻松地就逃过了孔雀妖的穷追猛打,他在高大的梧桐树间跳动,边看手中到底何物。

      岂料那向来如疾风骤雨的女子,竟然怒砸一把桐花,呜咽哭泣,怨声道:“你拿走吧,你拿走也没用!”

      星儿一看手中,竟是一条翠羽金缕线拴着一枚小小金符。

      这是什么?莫说星儿,就是沧渊也不曾见过。他现在没有法力,灵核也仅是一颗若有似无的结魂珠,什么神仙鬼道,什么妖魔鬼怪,若不是有那根植魂识的“万妖图册”他什么都看不出。

      这金符,是同心符。孔雀妖见抢不过,只得哭诉自己委屈,仿佛要博小公子的同情。

      据说,同心符染血便成姻缘红线,哪怕一对孽缘之人,也能喜结连理共白头。她要不到桐吾君的血,更不可能去偷去窃,这符再有一日就失效了,只求小公子能还给她,让她留个念想。

      “你爱他吗?”孔雀妖抽噎问到,眼中有燃烧不起来也灭不掉的妒火,“你明知自己不是桐吾君亲生的,那样占有他 ,当真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爱?你信你自己吗!”

      这是孔雀妖第一次对他发脾气,星儿顿时如遭五雷轰顶。爱是什么?他对白韵清的感情是什么?他是他的救命稻草,是活下去的希望,是他的勇气和信仰。也是他抓不住的风,不敢摘的花,是知道不可能握紧一生而不化的雪,更是倾其所有也够不到的月。

      但他想要把命给白韵清,想要住在他的心里,想要把一个尽可能完美的自己送到他手中,对他说,这把骨血都是你的,请便。想要兰渚殿是他二人永远的家,反正他活不了太长,不会占用他很多时间。

      “你想和他共白头,死同穴,来生见,永世不分吗?”孔雀妖道。

      “我想!”
      “我想……”

      二人分立两棵梧桐,竟异口同声。

      爱是什么呀?共白头,死同穴,来生见,永世不分?别了,星儿想,就让他一人白头,一人死,但愿那人永轻世傲物如巍巍昆仑,愿他能在自己死后施舍一眼,看一下那他儿时、此刻就想要给自己立下的昆仑坟冢,只求来生能再见。就让他一人尝尽轮回艰辛仍不忘,再寻来。寻来兰渚殿,奔过石阶,说一声……我来了,别来无恙。再为他送一朵桃花,捎一壶酒,一只橘。像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白韵清在“家”中为他留下一盏才烧过一寸的灯蜡。

      后来,那人对他说,勿念,勿见。沧渊可笑自己,竟不如一个蠢笨小儿来的心智早熟。说着不共戴天,想着一同去死。到头来,连个“死同穴”都没沾上。

      冬日潮水铺天盖地而来,沧渊的灵魂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窒息、黑暗、恐惧、悔恨……待他重拾意识时,蓦然发现,星儿竟然攥着同心符一路狂奔向昆仑玉峰而去,遇桃树便飞跃而起,摘了一朵月下最美的桃花,捧在手心,一路雀跃,归心似箭。

      笑得痴颠,双目一片空茫,唯有一颗心砰砰砰地震出巨响。

      ……这具身体里,有了第三个“灵魂”!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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