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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九州新节 普天同庆只为一人2 ...

  •   素女瑶光一来便见得此处闹哄哄的。走近一看,大惊失色。这些孩子一见她,立刻像是找到靠山的虫子,蹭蹭在女神身边跳着,大声斥责那有眼无珠的野孩子伤了他们的太子。

      “胡说!”素女瑶光愠怒,“谁说他是野孩子,他是桐吾君的儿子!”

      然而一见殷灿几乎要咳断了气,一下又犯了难,忙上前施药。殷灿的情况逐渐稳定,那群人族的公子们又开始说瑶光女神该主持公道,左右为难中,她对星儿道:“景星,还是给小太子道个歉吧。”

      爹爹说,别人叫他“景星”都不能应。他害怕,他想爹爹,他被那些恶毒的言语折磨的快要疯了!只能一手拼命挥着桃木,一手抱头哆嗦着怒吼:“走开,你们都走开!”

      这就给脸不要脸了,连瑶光女神的面子也不给,真当自己是哪根葱?公子哥儿们正愁打瞌睡没枕头,这小杂种就识相地赶来了。

      他们这次来昆仑都是受了自家父亲的“交代”,每个人都听说了那昆仑小公子的真实来历,莫不惊叹,又莫不嗤之以鼻。有想取而代之的,有见不得人好的,有生怕自己掉队跟不上形势的。而大多是“孝”字当头,不敢忤逆父亲之命。
      还不明显?又不是一个两个听过“小公子”的传闻,自然是场戏,那他们更要在这场戏里添光加彩,说不准还能帮父亲在朝中挣一个“忠”字回来。

      那些先前玩疯了的小妖们,早就发觉外头不对,它们的小公子怕是让人给欺负了。它们慌忙从迷宫里跑出来,无奈这东西好进不好出,直到黄花菜都凉了,这会儿才跑来七八个相对“机灵”的。

      它们平素也没有刻意巴结讨好小公子,但不代表它们不爱他——爱桐吾君,爱昆仑,小公子好看自然也是要爱上一爱的。何况它们的小公子是个憨愣倔强的性子,极是好诓好骗好欺负。这不,小公子的未来娘都在这了,这伙子人族小孩竟然还敢对他们母子指手画脚。反了!

      小妖们也没啥厉害本事,唯独那山膏特别——赤若丹火,善骂。可惜模样一言难尽,和人境豢养的猪仔一个样。是以它一马当先站出来就被起哄嘲笑,它也不管对面是何人,先问候人娘,骂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连带树上的秋千都给震断了一边绳子。

      山膏骂人极为难听,素女瑶光断是忍不得,连忙呵斥。可她声音又比不过,气急之下,一手扛起那山膏精团成一团扔回了迷宫。这边人族一看,瑶光女神是给他们撑腰了,于是气焰大盛,小妖们不依不饶,一边哭诉素女瑶光胳膊肘往外拐,一边瞅准了殷灿这病秧子就开始动歪脑筋。

      直到一道剑光而下,澜歌儿从两派中劈出一道不见底的地缝,才算是让所有人闭嘴。素女瑶光缄默不语,她什么都做不好,连一群孩子也管不好,左手牵着殷灿,右手拉着景星,索性要把自己的灵力传给二人。

      澜歌儿上前抽走星儿的桃木枝,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并时把脚边不住喊着,“义父,我也要抱抱”的绯绯提在手中。他拍了拍挂在自己肩头的星儿的后背,微微阖眸道:“没事了。”绯绯又接着扒他衣衫,吵闹道:“义父,我有事,我怕!”

      澜歌儿狠狠闭上眼睛。

      这时,寒珑的烈焰赤箭呼啸而来,在地缝上起了一线低矮火墙,温度足以逼退凡人数里。他二话不说从澜歌儿肩上接过星儿,夹在腋下,长弓指向人族,怒道:“我管你们是何身份,在我昆仑胆敢欺辱我们少主,格杀勿论!”

      沧渊知道,寒珑一直不大喜欢人族,或者说,不喜和昆仑扯上关系的任何外界,他生于昆仑,到死也只想魂归昆仑。或许是对白韵清秘而不宣的感情太过深重,所以他爱的已经不是那一个人,而是那个人的所有。包括他——寒珑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的景星。

      后来寒珑去了大荒无界,死在大荒无界,魂魄消散于落琼殿。唯一带走的就是他用来缅怀雾言的小草人。于是那个时空里,一个叫做秀峨的灵妖消失了,如同此间从未有一个叫寒珑的生灵来过,所以他的喜怒哀乐便也被抹去了痕迹。

      原来,寒珑曾这样护过他!而此时的他还小心眼地把寒珑放在心里的黑榜上。真是……又蠢又坏。不可救药!

      同样,澜歌儿也真的爱他过,可他却眼睁睁地在事宗司看着澜歌儿魂飞魄散。澜歌儿当时说什么来着?澜歌儿对着他叩首!求他,在求他!!!求他放绯绯一条生路,只是那最后一眼颇为挑衅凶狠,问他……净魂诀可好用。是在怨他挖人心中痛处吧?!所以他坚持的并非公正,仅是照本宣科的法理,条框之下的各种规矩。

      真正的公正,当是法理与情理所生之“公理”。法理是秩序的底线,情理是秩序可以存续的纽带。唯有公理才能服众,而公理不是一成不变的,它要无数人站在良知上,反复摸索,逐渐丰满,继而使得生命和文明延续千秋。

      他错了。归墟状况层出不穷,不是他不够勤勉,也不是什么魔境细作。而是他无心。他铁面无私的同时从不懂替旁人思虑,一意孤行,以为绝对的严明就能换得河清海晏。其实不需要分界而治,就如万年后的世界,若公理自在人心,在一个融合的世界里,生命和文明皆在勇敢传承、蓬勃前行。昆仑的精彩不就是如此吗?他为何不能早早明白!

      澜歌儿按住寒珑的肩膀:“带这俩走。这里我来。”他轻轻一推,把绯绯也塞到寒珑手中。随即手结法印,地缝里生出无数翠绿佳木,在烈火中化作灰烬,灰烬又熄灭了烈火,地缝被抚平了。这二人的相辅相成或此消彼长委实壮观,叫人不得不联想到世间万物都有因果。

      寒珑眸子里的火光逐渐熄灭,带着两个孩子先一步离开。

      彼时,桐楼上,红纱内,殷骜正与白韵清对饮。白韵清对殷骜的“赤胆忠心”不甚感兴趣,倒是喜欢盯着那人的眼睛看,最后索性执起酒杯置于唇边,借着微微仰头的姿势,明目张胆地看殷骜的眉眼。那眼神很是戏谑,又有那么点儿轻佻,像是寻花问柳的花心公子,正在猎艳。

      殷骜最是受不得这样的眼神。从前,他只有远远一望的份儿,如今这样近,简直不可思议。以至于他来的目的就要忘记了。

      “桐吾君,你在看……”他试问道。

      白韵清晃着酒杯,懒洋洋地挑眉,浅梨涡突然深邃,他直截了当道:“看你。”殷骜的心跳都窒了,却又听那多情的声音笑道:“像我意中人,真是委屈他了。”

      “桐吾君,你!”他殷骜虽是一介凡夫俗子,也是天潢贵胄。生来就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却在白韵清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刻薄打击,里子面子片瓦不留。

      “哦,欢迎你常来,这样我也可以……‘睹物思人’。”白韵清今日对殷骜的态度尤其恶劣,往日只是视而不见,今日非要呛得对方下不来台。他说殷骜是“物”,可谓羞辱,就仿佛为了故意激怒对方所为。

      “好!”殷骜蓦地收起眼中暗潮,随即欣喜道,“万灵之宗一言,我殷骜定不敢拂了您的好意。”“万灵之宗”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具有深意。

      “唔。”白韵清放下酒杯,倏然倾身捏住殷骜的下巴,左右一掰,像个登徒子一般,放浪道:“那你想要从万灵之宗这里得到什么呢?用你这张脸讨好我,或许我一高兴,能答应。”

      “爹爹……爹爹!我要爹爹!”星儿的哭声忽然从远处响起,白韵清扔开殷骜,一拍脑门,随后纵身飞下桐楼,并时消失,顷刻后出现在百里开外,把寒珑腋下夹着的星儿抓回自己手中。

      “大庭广众下,丢不……”白韵清正要发作,后知后觉才发现星儿哭得几乎昏厥,立马把人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并矮身在他面前。他抓着星儿的肩膀,凝眉道:“景星,你怎么了?”听不到星儿的回答,他看向寒珑厉声道:“说,谁把他如何了!”

      原本好奇打量过来的宾客顿时瞪大眼睛,但凡能看到这么远距离的人,无不称奇。桐吾君,何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那可是个事事无所谓,日日得过且过之人,然而一个不高兴也只是倾国倾城地笑一笑,然后就叫魔境再无翻身之力。

      从没有人见过他这样急切,这样愤怒。

      仙官想,被除了神位也未必如此。
      凡人想,被抢了老婆也就这样。

      寒珑摇头,他并不知道那花甸里发生了什么。星儿哭得浑浑噩噩,胳膊一伸搂住白韵清的脖子,趴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肩窝,几个带哭腔的嗝一打,好不委屈。他断断续续地道:“殷灿有生辰,我没有,我没有生辰。他们说,您不喜欢我,要杀我……哇!”

      “不喜欢?杀?”白韵清牙尖刺着这几个字。

      他忽而转身道:“寒珑。”又是一笑,那琥珀瞳里的风情猝然变得寒风凛冽,随即扬声:“送客!”转念又想到什么,一手托起星儿,飞身到宴会之地,落身于碌才面前,当着众人丝毫不敛骄纵狂妄:“老头儿,回去告诉皓华仙君,给我寻个日子,九州普天同庆,就说‘桐吾君’要给他儿过生辰!”

      成何体统?!碌才白须白眉飞成直线,可谁人都知,面前这位是可以以一己之力平魔族之乱的宇宙至尊。而这人现下明显不悦。旁人或许不知,他可是亲眼见过那魔族之辈趁人之危、欲伤仙君之时,桐吾君的愤怒不及此时的十分之一,便已有毁天灭地的奇迹神通。这要是当场发怒,他们可还能走出昆仑?

      白韵清扔下一切,带着星儿到了那茶舍。星儿不哭不闹不语,垂着脑袋像里面有用的东西一分没有,倒有被泔水泡发的棉絮一堆。看那缩手缩脚、佝偻的后背,多像这几年在昆仑白活了,一朝回到奴隶村。

      这一回,白韵清让星儿坐,给他倒茶,给他送到嘴边。虽然动作很是生疏,可那感情却真挚无比,是一点也不掺假地在表达自己的关心。

      沧渊看见这一杯送到唇边的热茶,紧咬牙关,怔怔地看白韵清。星儿边漏边洒地喝进去,也不知是他嘴不好,还是喂茶的人手不好。那茶什么滋味沧渊已经尝不出,他就知道自己不久前还想过,师父曾为他添过茶,而他在昆仑只能苦哈哈地做那烹茶小童。虽然当时已无怨怼,可他压根就不该想这一回事!
      白韵清为何要这样?就因为星儿那前言不搭后语的嫉妒?

      星儿的眼睛像楔在白韵清脸上的爆竹,一眨一亮,五光十色的吃惊溢于言表,嘴却像死鱼一样张都不知张。白韵清一捏他鼻子,一杯茶连捅带泼地灌了进去。
      星儿呛咳不止,大颗的眼泪不要钱地往外砸,鼻腔和嗓子眼生疼,心里却没那么疼了,像结束冬眠,喜怒哀乐都活了过来。他终于知道自己此刻的难过,不是难过没有生辰,也不是难过他爹不喜欢他云云,而是难过他竟然相信了那些人的话,信他爹不爱他。

      不过他爹的确从没有真正说过爱他,唯独一次,还是他趁他爹醉酒时骗来的。

      他爹刚才又好凶,一杯茶差点呛死他。还有那时冷时热的态度。所以,到底爱他吗?

      到底爱过他吗?沧渊当然不否认,可那爱拆成了两半,其中的关心给了他不作假,但真心想着的却另有其人。他能不那么贪心吗?白韵清给的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他还想把另一半占为己有?果然人性之私,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个接一个,新的又把旧的抛。

      “现下无人。”白韵清转着茶杯,平静到没有什么感情:“你在想什么?”

      星儿掐着手指,磕磕绊绊地把花甸里的事摘了几段来讲。唯独没有提“娘”,对这个字他又抗拒又害怕,也没有提他心里最隐晦的担忧。

      微风穿堂,吹皱满山青翠,也皱了白韵清的眉。

      “都说完了?”他敲了敲茶杯边沿,突然把茶杯倒拿在手里,像随时要倒扣在竹托盘中,“最后问你一次,景星,”他语气如那急转直下的日头,带着凉气的薄雾逐渐聚集,“不是谁都有耐性一遍遍问你,也没谁有本事让时间停下来听你说话。你到底,在怕什么?”

      星儿一哆嗦,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颗胎。突然一只温热柔软的大手落在他的后肩,有那么一瞬,他像是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如在说:“我在,不会叫你吃半点儿苦。”那声音似曾相识,沧渊思忖片刻……
      那不就是星儿曾对白韵清说过的吗?可此时那清浅不留痕的声音,像被时光打磨过得尘埃,不见天时,哪都是却也哪都找不见。

      许是那手心的热度传到了心里,星儿啜泣道:“我就怕你不要我。一刻不见,我就怕的要死掉了。全世界都讨厌我,没道理有例外。”

      话音未落,他爹不知怎么回事,指甲嵌进他后肩的肉里,疼,却也踏实。星儿想,就是死在他爹手里,此生也足以用一句“值得”来形容。

      谁知白韵清沉默半晌,道:“如何不怕?要我从早到晚抱着你、哄着你?”他冷笑一声,“世间无常,哪能事事按照你的意愿来做?”星儿整个灵魂瞬间摔得粉碎,只觉得尘埃落定,心如死灰不复温,又听那人说:“等你把八功泉的石头刻完,所有叶子洗净,那时我便授你一物,凭它……”白韵清旋即缄口不言,在星儿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重的很。
      但星儿觉得像爱抚。他就盼着爹还肯碰他。

      “到时再说罢。”白韵清道。

      再说什么?定然是好东西——只要许诺“以后”,星儿就觉得无比期待。他爹真讨厌,忽阴忽晴,那茶舍里的清风吹得人时冷时热。不过他爹真真是最好的,他爱极了这人,这随时把他心脏拿捏在手中,搓扁捏圆的人。

      昆仑的生灵像是各个都吃过极乐果。角莲节这天发生的事,在寒珑和澜歌儿料理过后,便无人再提,只因昆仑每日乐事太多,天塌了也有玉峰,不济,还有那云隐峰。

      数日后,还是那间茶室,星儿规矩地站在一边,恪尽职守地做着烹茶小童。不同的是,对坐的二人乃白韵清和皓华仙君。

      过往不知道,几番节庆下来与仙君有了几面之缘,再不经事也听闻了仙君在九州的尊位——听闻那是能管住他爹的人,是天帝的儿子,可不得了。星儿心想,他是白韵清的儿子,更不得了。
      这位温润如玉的男人好看是好看,就是一张脸像一幅春山图,永远朗朗温和,再无其他变化,无聊乏味。这人比爹爹老,还跟爹爹关系好,他虽吃味,却还是学着那些个仙啊人啊妖啊的,“噗通”一声跪了个气壮山河,自己心中先波澜壮阔起来。

      是师父,该跪的。
      沧渊假装没有听见星儿心中那些重逆无道之言。然而他一口迷魂汤还没给自己灌干净,便听那星儿找死插话道:“仙君,那人皇是个老色胚,你把他收了,别让他总找我爹爹来投怀送抱。”

      沧渊正心跳隆隆,被震得肝魂晃荡时,突然发觉远山流云后撤,猛地意识到什么……

      时间竟已倒退!

      “他”回到刚到茶室、立于小炉旁之时,且对于茶室内的另一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个时候的星儿,只知道自己爹爹今日同人在此叙事,而他仅是奉命来伺候的。

      就连皓华仙君也未曾察觉,白韵清悄然改变了时间……唯那心知肚明的一人,装的和真的似的。

      茶过两盏,仙君倏然开口道:“你要的日子我可以许,但你要知道,生死有命,那种日子不能随意拟。”

      “所以呢?”白韵清不以为意,坐没坐相地斜靠在软垫上,眼神仿佛不经意地落在那垂耳下首的星儿身上。他的眼神有瞬间“赞叹”,沧渊看出他在说:“真是奇才,这么久了,还跪着。”
      只见白韵清掐了掐眉心,便看回皓华仙君,仙君眼神示意星儿在此,那意思似乎在问白韵清,需不需要让孩子回避。

      星儿不知那能出声的“空气”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那“空气”作何表情。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眼里只有白韵清。起身去往小炉,寻思着快该添水了,却冷不丁听到“日子”、“生死”,不免想到那日他吃味殷灿的“生辰”,心里那些蛆虫破土而出,叫他一面紧张,一面害怕。

      白韵清撇嘴,意思是“不需要小东西回避”,道:“他自己的事,有何听不得?”星儿愈发肯定他们就是在说他,便听他爹又道:“小蠢货,别把水煮沸了。”

      花酿茶不能用沸水冲,发涩。正走神的星儿忙不迭地提起水壶,冷不丁地被烫得直跳脚摸耳朵。

      皓华仙君眸色一沉,少顷,开口道:“你这‘孩子’的命格,与七月十五子时三刻最合,至阴至晦,聚亡灵煞气,偏不知何故像只丹炉,将那些晦气煞气全部吸纳,注定短命。”

      “当啷”一声,星儿脱手,茶壶摔在地上滚了好远,他膝盖一软瘫坐在地,好不容易抬起头,几乎是在寻救命稻草一样寻找白韵清。若这时,他伸手拉他一把,哪怕是看他一眼,他都能再喘上一口气。可他爹又怎么了?对他视若无睹,怡然自得地品茗,还泼了茶水道了一句:“倒胃口。”

      是……在说他?

      沧渊不记得这一段,但不难联想到后来,他对白韵清又爱又怕,心里成天没着没落的,定是和那人的性子脱不了干系。果然,角莲节上对他又多么偏爱,过后就会有多无情。他的心脏活了、死了都是那人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事。讨厌,这人真是讨厌的要命。

      神经病,疯子,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然而这样的白韵清,依然是他命里的月亮,最圆最皎洁的那一轮,是他在深渊里贪心不到,便起了嗔怨。

      他愚蠢,龌龊,贪心不足蛇吞象!

      皓华仙君看不下去,起身欲要扶起星儿,白韵清竟按住他的手,道:“管他作甚?接着说。”

      仙君神色微动,最终落在那只莹白无骨的手上,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慢慢展开丹府扇,扇出一道清润的凉风落在星儿红肿的手背上,道:“他的命格不可改,而那日九州尤其是人族,无不关门闭户,以避不祥或恐惧。”

      “因为地官和鬼差会在那日开炼狱,将罪恶之魂一把火烧了?”白韵清手指一挑,将丹府扇拿到自己手中,随手把玩。

      没了那徐徐凉风,星儿的手背立刻又烧又痛,皮开肉绽。他有些怨他爹了,不疼他,不爱他,甚至丝毫不在意他。管他作甚?那便是嫌弃他了。

      见皓华仙君点头,白韵清转起那扇子,如一风流公子,挑眉戏谑:“说到底,心虚罢了。但我偏要那一日,还要炼狱关,鬼门歇,九州欢。”丹府扇被他放在桌上,手指一蹭,顿生流光溢彩,“财、物,要什么我昆仑全出,人,你自有办法。是么,皓华?”

      那语气宛如调戏,轻薄无状,竟叫皓华仙君面露僵色,嘴唇抿了又抿,扔下一句:“下不为例。”就拿起丹府扇转身离开,不禁让人想到落荒而逃。那白韵清竟穷追猛打,通灵密语道:“有一就有二,接着就只能不厌其烦了。别忘了你说过我可以信你的,皓……华。”那名字被他叫的如风撩柳梢,拉拉扯扯黏黏糊糊,也不知要把无边春色吹到谁那里。

      沧渊见过对师父无理狂妄的白韵清,却从未见过这样……浪荡轻浮的!他这随处留情的毛病胆敢用到师父那里去,他、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还不起来?”星儿还在黑暗的梦里流浪,闻言抬头,白韵清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已变作昆仑觞。不拘小节,懒洋洋地将那清亮的酒水注入竹茶杯中,恍如那青峰的泉涧在他手中。

      星儿不动,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他“爹”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白韵清轻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你自觉是那至阴至晦之人,信天命是个短命鬼,那便不起也罢。”

      星儿“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同一时间,银波锦绫就拖着他坐在了白韵清的身边。白韵清放下酒坛,抓起他的手,狠狠一捏,星儿不仅不疼,那手背上连个红印都没了,却莫名心痛,仿佛那沸水浇在了心里。他正惊叹,就听白韵清道:“以后再不许你口中出现殷骜的名字。”星儿不知时间已经被白韵清篡改过,不明白好端端的他爹提那老色胚作何,但他心里的沸水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翻出陈年的醋,倒出胆里的汁。然后他便难得地听到了白韵清说了句类似有情绪的话:“我暂时还不想要他的命。”像迟早都会要了殷骜的命,明明煞气腾腾,星儿却觉得稀松平常,宛如白韵清说的只是,“我暂时不想吃茶”。

      话锋一转,白韵清道:“此间只有你的天命之格,不过预示你童少年运罢了。人有三才五格,命数到底还是你自己说了算。短命?呵……”

      他悠然望向远处,云隐峰恰好被茶室屋檐挡住了,他自斟自饮道:“不会再有了。你短一次,我续你一次。”

      他掐起星儿的下巴,逼着那被大起大落搅弄的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和自己对视,一双琥珀瞳格外幽深,像在漆黑的夜里走过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我说过,别指望我能一直陪着你,可你跟着我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我应你之事何曾食言?

      如果你只是害怕我会扔下你,那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好好活着,活出你年龄该有的样子。若是忌讳没有生辰,如今便有了。七月十五子时三刻如何?我要这天,地官赦罪,九州景星庆云。以你的名字,福泽九州,管他阴气、晦气,我要所有的福报只多不少的全给你。

      你看过我对你冷漠或置之不理,如何?难受?那你为何不说。一直隐忍,一脸讨好地看着我,我会有那闲工夫一遍遍地猜?要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你身后有我给你撑腰,到底还怕什么?”

      白韵清的话说的慢,像没调完的情没及时收回,衬得那琥珀瞳里溢出要淹死人的温潮——缓缓而来,满载而归。星儿紧咬嘴唇,一颗心随了那温潮起起伏伏。一面悸动上云霄,一面满鼻酸胀。

      “那么你答应过我的事可曾做到?”白韵清似怒似愁,“跪趴在地上像条蠕虫等嗟来之食。你,景星,我未来的昆仑主……何时才能长大?叫我还要等你多久?”

      一坛酒,本该轻狂恨不能把天帝拽下宝座、自己上去踏两脚的人,居然和他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沧渊心想,这算是白韵清难得一见的吐露心声了吧。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景星庆云。这一天是他的生辰,他的名字,他的生辰,白韵清都给过,原是他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后来,这一天真的是九州欢,当他成为归墟鬼王沧渊君的时候,一年中确实会有一日,炼狱关,鬼门歇,地官们大到主簿小到鬼差,会去逐光山,他们去做什么?赦罪吗?他还以为他们难得松一口气便自寻其乐去了呢。他这封了个什么狗神?一无是处,还自以为是盘菜!

      沧渊他发现了,但不确定。是否每回白韵清勃然大怒的时候,都是景星对命运妥协、自暴自弃的时候,是他跪地不起想要就此过活的时候,是他想要依附强者,有意或无意做个受嗟来之食的蠕虫的时候。

      不寒而栗。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粗长8000+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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