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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雪夜逢醉仙人 人皇倾心露胆 ...

  •   转眼又是瑞雪降临,昆仑四季到了最尾。

      这期间,星儿过着沧渊上一世那般忐忑不安的生活,极力讨好白韵清,得来的却是阴晴不定、时冷时热。且小半年来,白韵清从不在兰渚殿留宿。

      沧渊觉得自己能理解白韵清,让他这么个人带孩子就好比让神官养鸡,除了埋汰人家,没别的用处。只是当他以一个成年的旁观者的身份,剥离盲从和仇恨,平静地和白韵清“相处”,这半年时光说来也另有滋味。像昆仑的泉水,恣意鲜活,冰盖下有勃勃生机,骄阳中有清冽甘爽。当真容易让人亲近——只要白韵清他想。

      白韵清有一茶舍,乃傍翠峰而建的一巧妙斗室,内设竹制茶具和白玉灯盏,四周无遮,可观风赏月,无月时那灯盏即是,很是潇洒自在。沧渊的记忆里,对这一茶舍的印象算不得好,尤其是在师父的竹林小亭里喝过安神茶后,便更觉得过去不公、委屈。
      师父凡事会问他的意见,就连喝茶也是亲手给他倒,如师如父,关怀备至。

      而在这翠峰斗室内,白韵清常会把星儿叫来,让这小童专事净水、烹茶。特别是当有妖精来求问白韵清某事时,他会通灵密语寒珑:“把景星叫来。”星儿一面欢喜能和爹爹相处,一面又不悦还有旁人在——他发现了,但凡有外人,他爹绝不与他亲近。

      且这净水烹茶里处处学问,水要用雪水,白韵清说这是五谷之精,又嫌新雪有腥气,非要用陈雪,还得是兰渚殿外花园里,墨兰墨竹墨梅墨菊的花蕊或是叶芯里存下的,每每他都要跑上好几个来回,用竹刀一点点挑进小罐里。回来时,发现白韵清与人清谈甚欢,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难免心浮气躁烧大了火,常把到手的雪水洒出去,这般,又得折返数回不说,还免不了得两句数落。

      沧渊后来会怪白韵清骄奢,没有教他学些有用的东西,觉得在昆仑很是荒废……光是伺候白韵清喝茶这一事,就功不可没。星儿心里委屈,有些较劲也有些迫切想得到爹爹的认可,于是劝告自己不要埋怨,要把每一个任务都出色完成。他渐渐学会摸索规律,比如哪个时节墨兰开的最盛,里头存雪最好,墨竹又是哪个时节吐新叶,含的陈雪最清……这些事是沧渊没有想到或是遗忘的——连星儿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当他慢下来,平心静气地去收集陈雪,沧渊看见了昆仑的四时草木皆有不同,并非记忆里那密密匝匝的热闹,它们的热闹前赴后继,此消彼长。像传承,初闻只觉得沉重乏味,身在其中细细咂摸,方才知晓,此间处处不乏让人体悟的伟大与精彩。

      当星儿知晓自己是唯二进过兰渚殿花园子的人,兴奋的睡不着觉。他觉得那是爹爹对他的宠爱,免不得手抖脚颤,松个土也能拔出花草带出泥。被骂了“蠢东西”后,他又畏首畏尾,半晌都不敢动作,再被调侃一句“不中用”,那眼泪便夺眶而出了。

      星儿很是不喜这些娇娇弱弱的玩意儿,可一想到那是他爹喜欢的,只得擦干眼泪汗水,挽起袖子侍弄。这当中有不少仙草,种得密实,还会出声揶揄他手脚愚笨。星儿务必心无旁骛、充耳不闻,才不至于连爹爹交代他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做到了。虽然是一边哭一边经营花草,但到底那些花草在他手中没有再折损一枝一叶,反倒是长得极好。星儿不曾留意,自己在这花园子里的药味中浸染,身子骨变得日渐硬朗,甚至气息也变得沉稳不少,他只知道自己手脚快了、巧了,也尚未察觉自己在高高低低的草木间穿梭,连梦蝶有时都追不上他。

      待到草木茂盛,花开娇艳,硕果丰腴时,白韵清终于来了,抛给星儿一只蜜橘,说:“还凑合。”

      星儿笑的满面通红,捧着橘子挨挨蹭蹭地在他身边转悠,那欲说还休的黑眸子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白韵清最终被看得没办法,不悦地嗔他一句:“磨人精。”还是坐在石凳上,扒了橘子。
      星儿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然后自觉地张开嘴,那意思就是等着爹爹喂。

      白韵清心情大概还不错,两根手指掐着橘子瓣儿的尖尖,说不上嫌弃,也说不上自在,囫囵把橘子往星儿嘴里一塞,嘴里怪道:“这么大的人,出息!”却也会用手指抹去星儿唇角的橘汁,虽然不忘再弯酸上一句:“邋遢。”

      花园里的草木花果丰收时,白韵清让星儿把东西分门别类,除去部分留作种子,不少都给了妖族和素女瑶光。而且这东西,都让星儿亲自去操办,说自己懒得烦心,星儿若不去,便交给寒珑。星儿哪愿意那寒珑往爹爹面前凑?自己抢着做又不愿意亲手劳作的果实白白送人。而且,这院子里的东西,都该是他爹的,凭什么要给别人?

      白韵清却说:“再好的东西,留着不用也是糟蹋。”

      沧渊发现,因着这些“好处”,那些妖对星儿有礼的同时,也开始打心眼里接纳他——一来,若桐吾君不是真宠这儿子,这种事也断然轮不到他来做。二来,星儿做事很认真,虽然不和妖精们多言,但每一份“礼物”都是仔仔细细包好的,虽不是什么稀释珍宝,但每一样对一个妖族而言都是解决燃眉之急。

      沧渊也发现,白韵清这些东西不是白给,妖精们也不是理所应当地收下,而是会回赠一样本族的宝贝,甭管用得上用不上,也无论是昆仑之主还是万妖之王,那白韵清同妖族之间从不存在因施舍而导致的主从关系。妖精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不管不问,大到一族兴衰,小到家长里短,只要不威胁昆仑安危,白韵清全都睁只眼闭只眼。

      却也奇怪,没有权力立下的规矩,那人倒是颇有权威,昆仑也是一派祥和。

      一来一往中,星儿也能和小妖们玩到一起,尽管心里委屈,知道爹爹不喜欢他黏人,不得不和小妖们假装亲近,可孩子到底是孩子,山头上疯跑一阵,上树下河乱闹一气,他还是不自觉会发出爽朗的笑声。昆仑那么大,渐渐,许多地方都留下星儿的足迹和欢笑。

      只是当瑞雪降临时,白韵清依旧不在兰渚殿留宿。这是星儿道目前为止唯一的遗憾了。
      当然,八功泉的功课他一日也没敢落下。

      这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星儿起床便听闻昆仑热闹非凡。随手找一小妖一问,说是今天是正月十五,是九州的大节。这个节日是从人境流行起来的,星儿在昆仑一年,不记得过往,对这个节日很是陌生,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爹爹的影子,再问,才知每年这天,白韵清都不会在昆仑。

      最老的生灵,也从没在这天见过白韵清。

      星儿去找寒珑,寒珑也摇头,脸上的落寞不比星儿少,只道,若齐天仙翁来,桐吾君多半和他一块儿喝酒去,若不来,他便自己找个安静地方,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天他会在哪里,他要离开或是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但寒珑心有惶惶地看了一眼昆仑玉峰,还是被沧渊发现了端倪。

      沧渊看着这样热闹的昆仑,四处飘红挂绿、梅兰灿烂,心中像是绞紧的麻绳,处处是结,得不到片刻喘息。

      星儿也察觉到什么,跑回兰渚殿,无人。八功泉,除了那小金鱼,无人。花园里,无人。但他很快留意到那花园里似乎少了什么。

      不愧眼神好,星儿逡巡片刻,便发现那极乐果树上少了足足五枚果子!这一颗便是会叫人忘却烦忧,但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会没毒呢?极乐果有效,毒性却更大,短时间发觉不出,但日子久了,就会伤了根本,曾经最刻骨的记忆就会一扫而空。这样听来,或许这“毒”也很是美好,既然要极乐,那定要一身轻地去。

      沧渊蓦然想到万年后的杜风朗,那时的他记忆极差,像个记吃不记打的无赖,被人踩在脚下也不知羞……他一时间分不清,遍体鳞伤因护他而死的白韵清,和曾经倨傲清高的人沦为人人可亵渎欺辱的“无赖”杜风朗,到底哪个更让他痛心。无论是哪一个,都因他而死。

      沧渊觉得自己要疯了,像一条被关在囚笼里的疯狗,吠的再厉害,也是无济于事。好在星儿对白韵清的牵挂从不让人失望,他趴在地上,真的像小狗似的四处嗅,心里慌乱得横冲直撞,却得不到半分妖术的加持——他嗅不出半分气息,唯有埋首雪中小声啜泣,继而嚎啕大哭。
      他害怕,害怕他爹爹不要他,虽然先前对他时冷时热,可昆仑的热闹他爹也从来不曾缺席,今日前所未有的热闹,而他爹却不见了,可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今后他更听话好不好!

      星儿哭够了,花园子里的花草全都落满雪。那忽而纷飞的雪也不知勾起了他心头的哪一根弦,他躺在雪地里看着鹅毛大雪,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乱走。

      又是大雪。沧渊看着满天大雪,神思飞游,他记忆中的昆仑鲜少下雪,反倒是到了大荒无界,见过好几场,甚至归墟也见过。四极结界已起,五部气候也该有了定数,唯有昆仑有四季,那么后来的大雪从何而来?难道真的天道也认为九州分五部是错的吗?

      一直走到天黑,昆仑山下倒像是个晴夜了,圆圆的月儿挂在天空,星儿就朝那月亮走,他不觉得累,看到月亮心里反而踏实了些。他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前方赤水河声潺潺,像一曲催人回家的空濛小调,静谧、安详,有那么点烟雨迷蒙的凉。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星儿寻声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黑影立于赤水河对岸,他心里本能地害怕发慌,在月色下,他看清来者竟是一队跨马披甲的士兵,打头阵的是步兵,已经踏进了赤水河中。

      “你们什么人,滚回去!”星儿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不知道九州分五部,也不知白韵清后退几百里造了人境与昆仑的“过渡地带”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赤水河这边是昆仑的地界,是爹爹的地方,别的人不能过来,而且来的是人,让他害怕到心脏闷响,仿佛被挤碎成泥。他想跑,跑不掉就跪下来哀求,可只要想到爹爹,他就掐紧手心,掐疼自己的恐惧,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只要有心沾染他爹的东西,他绝不会同意!

      星儿这一嗓子嚎来了对方的注意力。小队步兵向他走来,然而大队人马继续北去。星儿着急,却被逼近的步兵吓得后退,沧渊看到了那些正远去的高头大马,上头士兵高举的旗帜黑底金字,是大大的“殷”——除了人皇殷骜,还能有谁!

      步兵都是些年轻面孔,当他们围住星儿的时候,星儿垂头,颤颤的,心中酝酿无数狠话,却像个哑巴,然而当中有人上前,用佩刀拍打着星儿的肩膀,这一拍,便把他拍跪了,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膝盖软的发酸,却硬是要逼自己站起来。然而他鼓足勇气扬起小脸的那一刹,对方却愣了。

      星儿疑惑,沧渊却也愣了。那拿佩刀的不是别人,正是奴隶村的“少爷”!那殷骜去除了奴隶制,当真是给有些人改了命。沧渊无心纠缠这糟烂玩意儿,满心满眼望着马队去的方向。

      “少爷”一愣,随即被周围的人推推搡搡,骂道:“垃圾,你说的好玩儿的东西就是这个?”

      “一个小孩儿而已,”有人又一推“少爷”,把人推回河里,怒道,“废物,你他妈误我们事儿呢!”

      “走走走,”多数人不耐烦,“今日天官赐福,人皇大恩,带我们出来历练,你们是不是闲的,跟一个臭奴隶种较真。”

      “这不他平日里还真能弄出不少新奇东西么。”有人愤懑嘀咕,说着,这一小撮年轻士兵调头,准备与大部队汇合。

      “少爷”立马拉住一头目模样的人,手指一碰对方衣袖,得了个冷眼,随即奴颜婢膝地在凉飕飕的河水里跪下,道:“爷爷,小的没说假话,这小东西可不一般……”他边说,边把手抄进对方的鞋底,让人踩着自己的手,免得河水刺骨,冻坏了脚。
      都是少年人,坏的理直气壮、不以为意,却也都是学来的坏,不是各个都能像“少爷”这般被经年的坏水泡烂了骨子,还能屈能伸。领头那人用鞋尖一碰“少爷”手指,不耐道:“起来,”他有些慌乱地向北看了一眼,“人皇不许奴隶再存在,你这身轻贱骨头能不能改一改?”

      “少爷”宛如得了蜜饯,喜滋滋地点头哈腰,起身大着胆子拉着这人就往河对岸走,求荣卖乖地耸耷着肩头,眼角偷瞄道:“爷爷,您不知道,那孩子……我认识,曾经是个死人!”

      听罢“死人”,不少人啐了口“晦气”,吓得踢水就走,自然,也有人生出了好奇而驻足。为了证明些什么,那“少爷”噔噔蹬蹬地淌过河,抓起星儿撂翻在地,一脚重重踩在孩子肚子上,星儿只觉得自己肠肠肚肚都要碎了,挣扎道:“坏人,滚出去,滚出我爹爹的昆仑,坏人!”

      “少爷”先是一怔,而后拿着刀鞘拍打在星儿脸上,道:“狗杂种,你说什么?”他一手收在耳前,作侧耳倾听的模样,眉眼却是拧成一副钉耙,恨不得把这胡言乱语的小疯子的脑袋凿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脓水,竟叫人痴人说梦成这步田地。

      星儿还在叫嚣,抓住“少爷”的脚腕掰扯着,肚子剧痛,肝胆颤抖,却只有守住昆仑一个念头,就这样一个念头,便让他像疯狗似的,看不清“敌人”的强大与势众,逮住一个便歇斯底里地咬。真咬。“少爷”疼的龇牙咧嘴,甩手两个耳光把星儿打得吐血,叫嚣着把星儿在奴隶村的旧账扒皮抽筋——

      这是一个天煞孤星,克死了娘,让他们村子里连年饥荒,不识好歹,启阳镇的何老爷有心给他一条出路,他却仗着会点歪门邪术,四处招摇撞骗,骗人家他是“童子”,骗吃骗喝,骗财骗物,最后东窗事发,天理不容,要被拿去祭天。

      据说逃跑的路上烂肉蹭了满地,当是死了。必然是死了,否则他们村子怎么会否极泰来,叫朝中要员看见了,禀报了人皇,说启阳镇的乡绅富贾依旧变相蓄奴,人皇大怒,削了何老爷为首的沉疴旧疾的脑袋,以正视听。

      曾经的小灾星如今好端端地杵在这昆仑边界,张口闭口还说这里是他爹的地界儿。这不可笑?他哪来的爹,他又怎么敢活着?!昆仑是什么地方,是他们人皇朝思暮想都不敢轻易过界的地方,怎的让这么个晦气东西在这里叫嚣?天理何在!

      这般一说,有好奇这小灾星到底会什么邪门歪术的,有疑惑他怎么死而复生的,有不平这么个人凭什么敢先他们的王上过赤水河的……大的小的,公的私的,种种念头全都变成恶意与不平,风一吹便是浪赶着浪——这群年轻人,虽然不尽然都来自奴隶村,却都是和“少爷”有相似遭遇的,觉得人皇是他们的信仰,于是把上天对自己的不公,藏在了为人皇不甘的锦袍下。冠冕堂皇地坏。

      早年的磨砺让他们不知道何为恻隐之心,倒错了羞恶,以为随了大流总归不是错的,于是像田里的蛙虫,一只开嗓,便是一群呼应,以为自己叫的就是整个夏天。星儿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似乎,他也并没有学会如何回击,只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挨两下,他们打累了,就会离开。

      可那些恶毒的话却让他无法忍受。他不是白韵清亲生的,他知道。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个死人被复活的,当一个人这样说,他还能骗骗自己,当所有人都这么说,他又和白韵清有云泥之别的差距,难免不会多想。
      他更不会反抗了。起初的那点气势,没有输给拳脚,却在恶毒的话语中土崩瓦解。

      沧渊看见了自己这般软弱,那后来的雷霆手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如果一个人的底色就是如此,他要如何逆天改命?十五年,真的够吗?

      他痛也怒,然而极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人声,却让他无心自己的遭遇。他听见了殷骜的声音。

      “爹爹!”星儿仿佛听见了一声抽噎,从天上那月亮而来,猛然挣扎着爬起身来。

      “够了!”与此同时,那领头的少年怒斥,“有意思吗?欺负一个孩子。管他是什么来路,今儿个是吉日,由不得你们做这种勾当,当心折了福报!”他上前,拉起星儿,少年的莽撞与热血让他有些没轻没重,一巴掌拍在星儿肩上,险些把孩子打翻,眼神中却是沧桑的笑意,不显露,不爽朗,很真实,他道:“比我强,这世道,不缺不怕死的,要死了还能站起来的就是好汉,小子,拿着,”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黏哒哒的糖,有些施舍的意味,可那施舍不是给星儿一人,也像是同时在怜悯自己,“吃着,回家点灯去,不是说今天‘月色浓,点灯笼,照亮前程别样红’么?”少年起身,唱着沉重的调子,不像愉悦,倒像是为这一天而活着,一挥手,年轻的小步兵们跟着他呼啦啦地涉水而去。

      沧渊打心眼里祝愿这个少年前程似锦。星儿攥着糖,舍不得吃,眼泪婆娑地看着那挺直的背影,嘴里嗫嚅了好几声弱弱的“谢谢”,翻身爬起来,追着月亮跑去。

      与此同时,赤水河边,去年捡到星儿的地方,白韵清坐在岸边,满身风雪,白了头。在这里看不到建木,这也是他第一年没有再去张望那个方向,而是独自坐在河边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得糊涂了吧,不然眼泪怎么下来了?
      说也奇怪,今日的雪看似洁白,细看,那浅色密发上的雪花,竟然有隐隐五彩,像是幸福掩住了悲凉。

      赤水河对岸,一匹高头白马停了下来,一高大男子玄衣束冠,潇洒下马。一抬手,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向后数里,整齐划一地背过身去。

      是殷骜。

      他伸手从马上取下一盏红灯笼,涉入水中,水声一响,背对而立的骑兵纷纷下马,奋力一跪,像是祈求主子莫要轻率,却始终无一人敢回头,敢出声。

      他随手撤掉了自己的王冠,扔回马背。墨发披散,比夜还要浓稠。红灯笼照亮了那张冷艳的面庞,鼻翼一颗红痣若有灵性,兀自妍丽绽放,摄人心魄。殷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桐吾君,上回封赏时匆匆一瞥那侧影,就再是难忘,而后四目相接的一瞬,便沽清了他余生的欢喜。

      这回倒是碰上了好日子,天官真是给他赐了个天大的福。

      尽管昆仑结界对人境后退数百里,他也从来没敢上前一步僭越,只是上百个日夜他逡巡在此,兀自倾诉不为人知的欢喜而已。
      那样的仙子,他可亵渎不起。

      倒是让他这征战沙场数年,建立统一帝国的人皇胆怯了。殷骜垂头低笑,抬手捏了捏脖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傻瓜,站在河水正中举步维艰。

      红灯笼照亮一方河水,殷骜的目光对上河中的影子,他的笑容蓦然僵硬,红色的灯笼宛如变成了灵堂里点着的那种色彩,衬得他手格外苍白,脖颈间的天道枷却分外红艳。

      他有人族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有无与伦比的约束——以他的至亲为筹码,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可统一人境,真的是他最终的梦想吗?没事,来日方长,他现在想看对岸的月亮,这不也走了一半路了?

      所谓梦想,从来都不该是已触摸,已拥有的。不是吗?人往高处走,人有无限可能,所以他的“可能”还应该继续,“人皇”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传奇,却只是他的几十载生命的三分之一……的另一个起点。

      人要活下去,总要做个梦鼓励自己,无论平民还是王侯将相。这是漫长乱世里,所有人都自学成才的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殷骜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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