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132、互诉心声 唯一宠爱

　　星儿醒来的那一刻，呆立于桃林的沧渊瞬间被拉回了兰渚殿。
　　得来的却是白韵清的怒骂：“蠢货！走个路还能掉到崖下去，你以为自己会飞还是不死？”

　　星儿木讷地紧盯着白韵清，直到把那怒气勃发的人看得表情凝滞——星儿的眼眶一寸寸地红了下去，泪水在那黑亮的眸子里打转儿，像大雨欺了池塘，涟漪一圈紧接一圈，越来越凶，最后崩溃决堤。
　　星儿“哇”地一声，扑进白韵清怀中，而后又想起爹爹似乎不和自己这般亲近，便怯懦而不舍地松开了，独剩几根手指，藕断丝连地紧攥着白韵清的衣摆。他那带着鼻涕泡的咕噜声，抽噎道：“爹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说着，他垂头打开自己衣襟，从里头摸出带着体温的仙草，颤颤巍巍道：“爹，您还是吃一点吧，有病治……”

　　“啪！”白韵清一把夺过那仙草，捏得粉碎，冷笑道：“这什么？花狗精难产时续命的草药，你给我吃？当你是狗崽子还是盼着我有点儿什么？！”

　　沧渊的情绪落到极点，又被这般说辞往下踩实了。但他只想抱着白韵清，叫他打他。他这么蠢的人，留着何用？怎么也不会是白韵清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够白韵清想的人，那得是多稀罕的贵人啊。

　　星儿默默流泪，手指偷摸地捻了一撮草药灰，被烫了一般，哭得浑身颤抖，还不忘憋气禁声。

　　白韵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那只捻过灰的小手，缓道：“景星，那个……莫哭，”沧渊看见他的手在衣袖里动了动，又极为自然地拐了个弯儿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我……没事，做戏而已，你莫当真。”那放在唇边的手，在逐渐出声的抽噎中，缓慢地放在了星儿的后脑上，一根手指勾了勾，仿佛主人家新养了条小狗，有心待它好又不知该如何，便搔上一搔。

　　星儿觉得自己被疼爱了，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对方的手心，白韵清立刻后退，想一出是一出，扬手招来那把绝世古琴，翩然落座，潇洒道：“此琴名为‘桐’，音清而润，我见你气色差极，便赠你一曲‘安魂’。”指尖一绕，那清润的琴音如潺潺流水，沁人心脾。沧渊知晓白韵清喜爱且擅长音律，如今机会难得，不为痴迷而欣赏，而因想要了解去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耳朵和心。

　　叮叮当当，吭哧吭哧……那几个美音过后，沧渊便听到了锯木杀鸡酸牙根的噪音。

　　这哪里是安魂，这是要索命！沧渊面部抽搐，不得已捂住了耳朵，若只看那抚琴之人的潇洒容姿，当真赏心悦目，只是那琴音，着实让人不敢恭维。难道说那白韵清所精通的音律中并不包含这一乐器？怪不得，沧渊想起上一世白韵清有专门的琴室，“雅兴”来了，便是要弹上一会儿，每每在那之前，派头十足，要他擦拭琴室前的梧桐叶子，还有清空四周妖精。都怪他不记得，若能想起，他定是早早绝了自己五官六感，以保性命！

　　星儿不知是被震慑了魂，还是听聋了去。一曲终了，白韵清云淡风轻朝他一笑，星儿打了个哆嗦，接着巴掌拍得震天响，赞不绝口：“好听，爹爹弹的是天外仙音！”

　　“混账！”沧渊怒骂，骂自己口是心非，颠倒黑白，毫无做人的底线。自卑到骨子里的人，没了记忆，倒是把那苟且的本事化作溜须拍马，用的无师自通！
　　“不要脸！”他再骂自己。

　　不是难听，是压根听不得。此时，他也终于想明白了那白韵清好端端地为何要弹琴——星儿突如其来的亲近让白韵清不自在，这便就手找了道具分心。

　　白韵清听闻星儿的捧场，一挑眉道：“你喜欢？”

　　“喜欢，喜欢！”星儿抱着被子，激动地发抖，眼睛水润润的。他是真喜欢，他爹给他弹琴，那他爹就是爱他的很，不然，谁有那闲工夫哄他？

　　白韵清的琥珀瞳落在那那团皱巴巴的锦被上，沧渊也看了过去，并注意到了星儿每回入睡，都紧紧地抱着被子，冷的哆嗦也要抱紧了那被子不盖。被子上有幽兰香，他需要一个拥抱来证明自己真实地活着，且被人喜欢。
　　后来的他很少睡，虽不再抱东西，却总是喜欢把自己蜷缩一团，手长脚长的他把自己团成一颗怪胎——后来的他，依旧需要一个拥抱，然而，那时的他要一心赶路，被沉重的负罪感和责任感绑架着，再未有闲暇来打量自己。

　　白韵清抿唇，捏了捏手指，起身看向星儿，半晌后像是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卡顿着躬身，声音近乎嗫嚅：“过、过来。”

　　那模样，何其相熟！沧渊惊然发现，当鬼差吓沈多宝时，他对那孩子做的、说的，正如同现在白韵清对他做的、说的一模一样！所以，他其实一直在模仿白韵清，因白韵清给他的爱，所以他也学会了去爱……孩子？那么他当时对沈多宝是什么心情？兴许是有几分怜爱，但更多的是潜意识里的“水到渠成”……他觉得自己该那么做。

　　星儿先惊后喜，跳下床，一头扎进白韵清怀中，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埋在那雪白芳香的衣物里，偷摸贪婪地嗅着，像打算陷进去一辈子。

　　这是白韵清和“他”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白韵清清醒着、主动的。

　　被星儿带来的强行拥抱让沧渊羞赧不已，他放任自己的灵魂，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从星儿的身子里脱离出来，白韵清在他怀中，发顶在他下颌，柔软馨香——是他足以保护白韵清的姿态。这般，沧渊再是无法拿对方当“爹”，情不自禁地伸出僵硬的双手，轻轻地抱了抱那人。仿佛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冲动了，这有违纲常的一抱让他六神无主。或许，他该说些什么哄一哄眼前人。或许，他该珍惜此刻眨眼而过的温馨。或许，如果有用，他还想再求一次时间停止。

　　白韵清比沧渊还要僵硬，星儿却是个没头脑的，只顾着埋头一遍遍餍足地叫着“爹”，声音从小渐大，从疏到密，从缓到急，越来越抖，仿佛人生圆满，此刻被一把火烧化了。

　　被星儿的情绪牵引着，沧渊摒弃了各种底线，哪怕自欺欺人没有两世的种种渐行渐远，他端详着白韵清，见他那莹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狐狸眼越来越柔，最终无奈一笑，“哎”了一声，应下那声“爹”，又仓促地一手压住星儿的后脑，把人按在身前，一手化出昆仑觞，沙漠旅人解渴似的痛饮两坛。

　　星儿被闷得快要喘不上气，白韵清的酒劲也刚好上头，他清贵地一笑，颇为得意地把星儿拎在手中：“景星，走，爹爹带你摘橘子吃！”

　　沧渊蓦然觉得心疼。白韵清的苦乐喜忧，竟然要通过灌醉了自己才能表达的出……他曾在枯井中孤独了近万年，的确，该有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他忘得干净，只因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无人能陪伴与理解，那些情绪要来还有何用？可白韵清依旧向往那些生动精彩的感情，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来熟悉、热爱这个世界。

　　他真心想刻薄上一句“酒壮怂人胆”，那白韵清又是一脸不可一世，将星儿提出门外，道：“捂住眼睛，小蠢货，今天就让你见见世面。”

　　沧渊心中抽紧，跳动变得小心翼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记得！

　　白韵清抬手一抛，在星儿的惊声呼叫中，他一跃腾空，稳稳地抱住了那被吓得双手捂脸的孩子，星儿被吓出的泪花顿时变得汹涌，像是委屈狠了。他娇气嗔怪：“爹，吓星儿作甚！”

　　“嗯。”白韵清哈哈一笑，煞是豪爽，“就吓你，谁让你蠢。”说罢将那可怜的倒霉孩子再度扔上云端，他则飞身而去，又一次稳稳接住星儿……反复多次，星儿便适应了那高空稀薄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从指缝里偷偷看这个别样世界，这一次，他落在了白韵清的肩头。

　　“世界这么小，太阳这么亮！”星儿指缝里，那双黑亮亮的眸子跳跃着流光溢彩，几乎没有露出全貌的瞳仁忙碌不堪，仿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片宇宙天地——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总在他以为的极限时又出现了新天地。

　　“我飞起来了！”

　　“开心吗？”

　　“开心——！”星儿稚嫩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孩童该有的肆无忌惮，“开心，开心！星儿开心极了！”他一遍遍喊着，张开双臂，乘风翱翔，他知道，无论被“扔”多少次，爹都会捡回他，无论他飞的多高多远，也不必担心会迷路，更不必害怕会摔得粉身碎骨。有人一直在他左右，在云后，在风中，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张开温热的怀抱，会在第一时间稳稳接住他。

　　只是那云太湿，风太大，星儿看见的光太灼人，沧渊的眼睛被迷住了。他无法想象，少了前因，后果也记得不全，以至于他遗失了白韵清给他这么多的温情与宠爱，那人怎的就不肯对他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随便一段回忆，都足以让他束手就擒——论天道与情义，他始终都是后者为先，只是恰好，皓华仙君求的就是天道。只是不幸，他忘记了白韵清。

　　疯够了，白韵清拉着星儿站在昆仑玉峰之巅，沧渊正被那遥相望的云隐风分神，就听白韵清道：“景星，昆仑美吗？”

　　“美！”星儿两颊红红，一面激动地回答，一面神不守舍地偷瞄那牵在一起的手，心道，往后再去八功泉做功课，那右手便不要进水了，甚至他开始幻想，晚上睡觉时，闻着手中的味道，定然能做个美梦。不，他现在的每一刻都像是一个美梦。

　　“那你答应我一条件。”白韵清道，也不给人机会思量，命令似的道：“以后，只有我唤你景星，你才可答应。”

　　这叫什么条件？星儿连忙点头，眼睛又开始看手。

　　“那今日起，这昆仑也是你的。我说的是……”白韵清突然弯腰，凑近了星儿的脸，把那孩子惊得目光无处躲闪，傻头傻脑地赶紧闭上了眼睛。沧渊觉得那般忸怩作态不伦不类极了，一孩子这般倒是无妨，可他还在那小身子里，感同身受之外，多少会生出不合适的“奇思妙想”来。

　　白韵清轻笑出声，捏着那绯红的小脸晃了晃，道：“昆仑此后，便有二主。”

　　星儿此刻已是白韵清说什么，他就点头说好，一脑袋甜腻浆糊，根本不理解“二主”是什么意思。沧渊结舌，突然想起白韵清此次肃清魔族之乱，定然风光大盛，那些个凡俗之身必定会添油加醋，后果便是白韵清不得不应了皓华仙君做九州主神，成为昆仑妖王。但其实，有没有可能，白韵清并非全是无奈，否则，谁能奈他如何？

　　白韵清想要把昆仑给景星，所以必须要九州清明，从而留下一个干净的昆仑。若不出意外，魔族是他务必要清除的对象……之一，还有他所怀疑的对象。一个不留。

　　沧渊心想，他真的只是个替身？这替身的命，未免羡煞死个人了！

　　白韵清兴致颇高，说是给星儿找橘子，酒意上头稀里糊涂地拉着星儿在昆仑闲逛，毫不避讳众妖打探的目光，甚至沿路用银波锦绫拴了几个妖精到身前，道：“吾儿，星儿，大德大祥的景星。你们说，他生得如何？”

　　凡是牛皮吹得毫无章法的话，白韵清听得都极入神，听罢随手撒下无数宝贝，从珍宝到法器，可谓挥金如土。后来，白韵清嫌星儿走的慢，索性把人仰面抱入怀中，飞驰而行。清风擦耳，幽兰入鼻，被温柔所包裹，宛如极乐。星儿四肢僵硬，像个死僵的“小畜生”，至少沧渊见得“自己”眼巴巴地望着白韵清，目中贪婪倾泻，脸挨着人家胸口，挨挨蹭蹭，若被气流颠开，又自造一个“颠簸”再滚回那胸膛。那样子，他委实觉得膈应——他被强行亲近白韵清，却感同身受地快活，他愈发觉得自己不正常，只好把所有的怨念都撒到星儿身上，心甘情愿地陪一个醉鬼闹腾。

　　然而最终，“父子”二人把橘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白韵清带星儿回到昆仑玉峰，星儿睡着了，两只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襟，白韵清在月下看着那张小脸，渐渐蹙起了眉头，仿佛对自己抱着一人感到不可置信。沧渊和他对视，看见了那双狐狸眼逐渐退去朦胧，变得清明——酒意将过，那倨傲轻狂的人要回来了。

　　星儿做梦，连他的灵魂都在做一个香甜的梦，沧渊终于得了机会，站在白韵清身边，知道无用也挡住了从他身后吹来的雪风。白韵清叹气，垂头闷笑一声，沧渊不懂那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听起来揪心，贴近了，俯首帖耳地握紧双手来回捏着，忐忑地低语：“……韵清，你怎么了？”
　　若不能再把白韵清当“爹”，他理应唤他一声“长离”，可记忆中他鲜少听见这个字，而且他不喜欢这两个字。他就斗胆唤他名，他不配，然而白韵清此刻分明那么孤独冷清，又浓烈地漂亮着，着轻衣立于不化的雪中，实在像极了那名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白韵清往兰渚殿走去，放下星儿，盖好被子，不知哪又生出了脾气，一戳星儿的脸颊，道：“也不知洗漱就睡，明日定叫你把我这大殿里里外外擦洗干净。蠢东西。”不知为何，沧渊再听他说“蠢”，是怎么也气恼不起来了，并时，他从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白韵清的不满，与星儿玩了一身汗污浊了兰渚殿无关，而是对他这个人。不满，却也不怨。

　　“星儿好喜欢爹爹……”星儿开始梦呓，“最喜欢爹爹！”那只被白韵清牵过的手放在心口，嘴角扯到耳根，再是好看的人，此番模样也显得痴憨，叫人不忍直视。

　　“烦人玩意儿！”白韵转身就走，扔下一句磨牙的“狠话”。沧渊立刻追了上去，见得那人不知何时连靴子也丢了，赤脚走过兰渚殿的石阶，向远处的雪中走去。就在这时，沧渊被猛然拉回星儿的身体，星儿攥着手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沧渊气急败坏，满心都是白韵清要去哪里，那冰寒的细足他摸过，那凉意隔着斗转星移的时空刺激了他的心脏，他甚至不讲道理地怪白韵清不爱惜自己。

　　星儿屁股一撅，往后挪了挪，静止片刻，又是一撅，再挪。然后并不像梦呓地梦呓道：“爹爹，也睡……”

　　无人答他。沧渊也被自己这蹩脚低劣的小伎俩蠢得发笑。星儿等不来回应，惊坐而起，黑亮的眸子逐渐暗淡，缩在床脚抱紧了被子，默默抽搭了会儿，一抹眼泪鼻涕，念经似的：“爹爹爱我，爹爹爱我，爹爹有事而已，爹爹爱我……”

　　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欺欺人。沧渊当然相信白韵清的“爱”，哪怕那爱不是因他这人而起，可白韵清的偏爱，八功泉，万妖图册，都确确实实给了星儿。尤其是“景星”成了他二人之间的秘密，昆仑此后有二主。

　　星儿昨日疯玩一天，又枯坐一夜，本就元气大伤，这下染了风寒，又病倒了。

　　沧渊心想，自己真是贱命一条，在人境受了那样的折磨倒是狗命大的很，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反而成了大家小姐，弱不禁风了。然而他没有等来爹爹，等到寒珑便开始闹脾气，大概昨日被捧上了天，今日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跌落在地的落差，高烧中，他迷迷糊糊地对所有来兰渚殿的人极度排斥，哭闹得声嘶力竭，他并没有意识到，从来不能有人进的兰渚殿内今日来了五花八门的妖精。也没注意到，大家在哄他的时候已经改口，说：“小公子乖，‘桐吾君’今日去大荒无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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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