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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痛苦人生遇故人 水深火热难解脱1 ...

  •   星儿的梦境没有一件好事,他习以为常,却让沧渊“看”的触目惊心。被凌|辱殴打唾骂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故而星儿对一切都无所谓,即使心里非常害怕,怕所有的人,对“娘”生出一种无条件的服从和信任,甚至讨好,哪怕自己心里在哭,也会不断告诉自己“要笑,不要惹娘生气,她养我不容易。”

      如果说沧渊重生的人生像是快进,那么他这一段寄生的人生就如同慢放——他无法改变星儿的一丝一毫,只是住在同一副躯壳里的旁观者,可他这个旁观者却要经历星儿所经历的一切,一样的屈辱,一样的被践踏,一样的无休止的黑色阴霾。

      每日遍体鳞伤,让沧渊看不到任何希望,不同的是星儿还心有希望,希望明天,会去偷看日出——因为灾星不配光明正大地看太阳,否则会给这唯一安身立命之所招来不幸。沧渊渐渐弄明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奴隶村,是一群被驱逐的贱奴的“家园”。因为这片土地的大英雄殷骜,不许家主再对奴隶动用死刑“处置”,于是犯过错的他们被“流放”到这寸草不生之地,自生自灭。

      看不出那讨人厌的殷骜,还有这觉悟呢。沧渊木然地想。

      奴隶村有个“家头”,便是拿竹竿戳他那孩子的父亲,之所以这群人会容许他们这对处处引来晦气霉运的母子留下,无非是因为这些人已经没有什么可忌讳害怕的了,而且他“娘”……
      虽然命途多舛的岁月让她一脸沧桑苦相,但她是一个随时都会做出享受笑容的女子,暗中操起了老行当,让这里遭受经年压抑磋磨的男人,各个能体验一夜“王侯将相”、“达官贵人”的待遇。

      沧渊是在那些孩子们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中知晓的——“灾星灾星天煞孤星,娘卖肉,万人骑,没有爹,娼盗命。”“狗爹娘,生杂碎,扫把星,滚出去。”“贱人贱种贱胚子,打死不偿命,老天都高兴。”……
      太多了,沧渊从憎恶到颓然,如今已然麻木,因为这种不堪言辞对星儿来说,是最“安稳的日子”。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晃眼就是一年。

      有日,奴隶村“头家”的儿子四处显摆他一人吃一整只烤麻雀,如同吃了一只凤凰一般牛气,星儿也想吃,可那是生辰才有的待遇,他——无论星儿还是沧渊,都没有生辰,就如同无论“星儿”还是“沧渊”,都不是他的名字。他也能逮麻雀,可会被人放狗追,说只要他抓了麻雀,以后就没人能吃麻雀了,会中毒、会生疮。
      纯属无稽之谈,人人却都信。

      这是一个小小的、全是扭曲恶意的世界,都是不幸的人,而众人非要抬脚踩出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好像这样,他们的不幸就是别人的错。和宝源村多像啊。

      然而小孩子的恶毒还是出乎了沧渊的意料。

      星儿见娘摸黑跟男人出去了,他想去追,怕他娘被人欺负,结果得来他娘的一顿毒打,哭骂道:“我们吃什么,我拿什么养活你!”

      星儿怕,“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等,等到天亮也没等到娘回家,星儿就一瘸一拐地出门去寻。前两天刚被那些孩子戏弄过,给他绑上石头往井里沉,加上他娘的一顿揍,一时吃不消,发了高热。即便这样,他还是一步三摇地出了门。
      发烧特别容易渴,家里不仅没有粮也没有水,他走着走着实在坚持不住,倒下了,趴下的时候看到了村口的井,就爬了过去想要喝。然而他犯了大忌,惹了众怒。

      村民用的东西,他一个灾星怎么可以沾染?很快他朝井口爬的事,便被人看见了,一个大点的孩子一吆喝,顿时男女老少都来了,扛起农具,或是手脚并用对着他就是一顿胖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被人翻出来说,末了无一例外:“都是你这个灾星害的”!
      谁家妇人难产死了,是因为他在那家男人面前流了血——男人嫌他挡道,一脚踹到他脸上,他一脸血水就成了诅咒人家家有血光之灾。村里唯一的老牛死了,是因为他给那柴瘦的老牛喂过草,他拿过的东西晦气,能咒死一头牛……是他,都是他给所有人带来了不幸。

      星儿不懂,沧渊委实想替“自己”问一句,既然我害你们那么多,赶我们走好了。让他们娘俩自生自灭去,谁也不碍着谁,不好吗?星儿没有任何反抗意识,逆来顺受惯了,也认为自己是个“灾星”,于是不住道歉求饶。

      太多人打他了,四岁冒个头的小孩哪里经得住,又尿裤子了。这下可不得了,黄污脏了井口边,那天煞的晦气是会渗去的,这就是要断他们的命啊!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他感到自己被人死死按住,有人拿出碎瓦片冲着他的脸就过来了!

      “不要,不要!呜哇哇哇……我错了,我给各位爷爷祖宗磕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得活着,我还要活着!”星儿像条可怜的小鱼,被众人按在砧板上,抵死挣扎不过是飓风中花期已过的残红。这是第一次,沧渊听见星儿——一个四岁孩子,对“活”有这么强的执念,像是只要能活下去,什么屈辱都不在话下,仿佛他有一个强烈的期待,和活着有关。那种对活下去的渴望,是沧渊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并不那么窝囊。

      撕心裂肺的疼痛汹涌而来,他也许晕过去好几次,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是在“家”里的草垛子上躺着,那是他的床,他娘又在抹眼泪,星儿想喊一声,认个错,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脸上好疼,又有些刺痒,他伸手一抓,大片的皮肤朽树皮一样往下落,还有血,随之而来死更清晰的痛。

      星儿疼的直抽气,最后没忍住,哇哇大哭,后果就是得到他娘一顿哽咽埋怨,先骂后打,然后抱着他哭,哭着再数那些老黄历。那些老黄历,过去一年的时间沧渊听得耳朵起茧,可以说他这个“娘”的如数家珍,快比上过去他在功德堂里的那股勤奋劲儿了。

      星儿还是看到了自己的脸,那不能叫一张脸——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上面被划满了“灾星”二字,都不是什么文明人,字写得东平西凑,连图带绘,全是一笔一划最深刻的恶意与厌恶。

      “娘,我不要这张脸,我不要!”星儿怕得直哭,可他娘只是坐在火塘前发呆,喃喃道:“指望不上了,指望不上了,以后连个贱奴都做不了了。”星儿不明白,沧渊却猜到了女人的意思——脸毁了,没有一个主家会要这样的奴隶,那是给自家抹黑,所以这个女人指望不上“老有所依”了。沧渊看着“自家”墙边的小沟渠——汇集了十来户排泄物的污水里,那张脸,那乌红的血痕无一不是在说,那些“人”不仅划伤了星儿的脸,还给伤口用了“汲墨草”。汲墨草很常见,没什么特别的,唯一就是能留下永久的痕迹,像墨水。

      在他唯一的天地里,这十几户人全是最底层的凡俗,偶尔有外人来,通过这些人的只言片语,沧渊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在人境,一个从分到合、从凌乱的绝望走向未知的忐忑,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殷骜身上的世界。这里用不起墨水的人很多,都拿这种草来代替,有讲究的穷苦人家,甚至会拿汲墨草汁写家谱,可以流传好几代人,足以见得此草的“威力”。

      星儿脸上的“灾星”是一辈子的,哪怕人已作古,这层印记也会附着在白骨之上。

      太狠了。这些“人”太狠了!

      从那天起,星儿他娘对他脾气更差,星儿虽然害怕,但从未生出想要逃跑的念头,因为他娘在这里,那个为了他吃尽苦头,却从没有想过抛弃自己的娘,在这里。

      潦倒的庄稼割了两茬,不同于后来的太平人境四季如春,这里有酷暑严寒,就在冰天雪地里,星儿得来了一个外出的机会。

      这一日,苦寒的人们宛如过节,尤其是他娘,挽起了头发,盘得油亮,深泪沟里堆砌起树疖一样的粉,一笑就如龟裂的旱地,这张旱地硬插秧一样的脸违和地笑着给他换了新衣裳,还熏过草木灰兑的香,这是他活了大约五年来,唯一一件能遮全胳膊腿的衣裳,星儿抱着他娘直哭:“娘,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孝敬您!”

      他娘让他转过身,要哭不哭的声音道:“星儿,又长高了,大了,真是长大了。”星儿被这句话烫得心尖发颤,化了似的只知道从眼眶里淌水,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眼泪还能因为感到幸福而流。幸福得足以让他觉得此刻是活着的。

      他娘捏捏他的胳膊,再捏捏他的腿,“结实,这么长大你还能这么结实,娘……对得起你了。”
      “什么对的对不起。”星儿有些羞了,心里嘀咕。“没有娘哪有我今天,是我拖累娘了。”他小声说,红着脸,咬着唇,唇角却止不住往上飞。

      “启阳镇上的何家给小少爷招奴隶,星儿,你撞了大运,人家看上你啦!”

      启阳镇何家,原启阳镇第二大家,先前的邱家便是他们这帮奴隶的家主,因为好心买下了星儿母子,没多久全家烧炭取暖的时候,全部死了。何家接替了邱家的地位,分了邱家三成田宅,成了启阳镇最富庶的大家,是这奴隶村里名副其实的“天”,至于殷骜,那是他们心中遥不可及的天外天,或是又一个痴心妄想的人——殷骜能有什么作为,奴隶们没资格、也没那个心思去操心,何家,才是能一言能定他们生死去留的“天君”。

      星儿纳闷,他不是个灾星吗?何家……为何想不开?

      可他娘又哭了,泪沟里的粉像泥丸一样疙里疙瘩,看得叫人不忍。细数一遍她是如何不幸,又是如何把他从死人堆刨出来拉扯大,再问星儿:“天赐机缘,你去何家好好做活,就当孝敬娘了,星儿,难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要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洞里吗?你出去,争气些,过好日子,我们才有活路啊!”

      星儿不舍他娘,但见这个女人是那么可怜、那么不容易,他必须得懂事,得争气。有人来接他,这待遇非同一般,那些欺负过他的坏胚子们各个吃了瘪,酸的不得了,那一刻,星儿觉得那些人有朝一日一定会来跟他道歉,往后也不敢再随便欺辱他娘了,那细细的腰杆不自觉地拔高两寸,虽然习惯垂着头,可脖子有了支点似的,再往下垂是不可能了。

      他娘送他到村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哭了,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娘,此去一别,也许就难再见,他不在,谁给她挑水生火,她一个苦命女人往后怎么办呀,他不放心,他不信那些人能给他足够时间,让他争气。

      他娘碎碎念着嘱托:“好好听何老爷的话,伺候好小少爷,手笨脚笨不怕,一定是要听话,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愿意也要做,记住,你没资格不愿意,不能有服从命令以外的想法。这样……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好日子。”

      星儿牵着他娘的衣角,哭着点头。沧渊心道:“这个‘娘’竟然这么韧,怪不得能活下来,不容易。”确实不容易,像块腐肉活在荒原,没有天敌,却四处全是危机。

      这时,星儿娘看了一眼何家的仆役,为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拍着星儿的头顶道:“娘……也是为了你好。”

      星儿抬头的瞬间,沧渊只觉得一道黑影当头而下,一阵锥心蚀骨的疼,星儿拼命挣扎,要去驱赶那疼痛,可他的手被何家的仆役用木棍反绞在背后,一棍敲在他腿弯,他当即扑在地上,哭喊挣扎全是徒劳,剧烈的疼痛让他哭声哑然,近乎垂死地沉默下来,等待眼泪流干,等待疼痛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驴驴子被PUA了,觉得女人为了自己受了那么多苦,自己有很深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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