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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宝源村老族长通天晓地 少痴秀峨话藏玄机2 ...

  •   “老族长”不问红尘,或许他就不该问红尘。他没有问慧娘子,没有问宝源村,除了照料一片火海似的花,再问再说全是叹息,像是天上地下不过一口难言的嗟叹,没有终点的“余生”,不必思量。

      沧渊没想到那落琼殿里的葫芦,等来了它的主人。

      再遇少痴,是明善司主簿无晦着鬼差来报的,那少痴毫无悬念地该进天道,上三道之最,转世投胎便是仙命,成神是迟早的。
      可他不走,挺着胖肚子说要见一见鬼王,说“旧相识”,话个别。

      落琼殿里,少痴对沧渊恭敬一拜,道:“先前出言不逊,望鬼王莫怪。”沧渊哪里会怪,能再见少痴,他千言万语的激动涌上心头,一时结舌,抓起那葫芦就往少痴怀里塞,“拿着,拿着。”他说。像极了个给孩子硬塞压岁钱的长辈,只有欢喜,没有礼数代沟。

      少痴笑着推拒:“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已经无用了,难为鬼王还惦记着,有心了。”

      沧渊受不得那界限等级划出的距离感,颤着手一个劲儿地塞着,少痴愣是被推了个踉跄。终于是受不得那过分的热情,少痴按住葫芦,道:“我猜,沧渊君是想知道秀峨和雾言的下落吧。”

      少痴看向那干干净净的铜镜,一语道破。说也奇怪,生前只会和稀泥的人,死了反而直白,像是没了那身骨肉行头,灵魂也变得痛快了。

      不全是,但又无一不是。沧渊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太想了,想了几百个日夜 ,小草人被风浅去了颜色,木剑他也换过了三把。

      “不知道,”少痴摸着滚圆的肚皮道,“本以为一同下不姜山是场缘分,可走过向鬼门的这一路,我才算是明白了——缘分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有它就没有,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事实从不从又是另一回,颇像长河里的一朵浪,只有眼盯着才能瞧见。而河里何处不是浪,人岂能一辈子不眨眼?莫说生前的交集在死后能否羁绊上,就说活着的时候,有多少的肝胆相照,最后还不是两歧遂分?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皆与时消息,何况于人。再入轮回,重蹈覆辙罢了。”

      一同去宝源村,有人成了神,有人风光无限,有人堕魔灰飞烟灭,有人身死魂在,有人做鬼能投好胎,有人至今不见消息……
      没有比这更能分出天渊之别的东与西了。

      少痴的话,让沧渊蒸腾起的希望冻僵了,同时,他也想起了和白韵清的“缘分”,可不就是走着走着就散了?那岔路口,似乎两世都是从他入大荒无界拜师开始。怪不得杜风朗最“后悔”的是这个时间点,若自己一直浑噩地活着,怎会也不会想到缘分那么深的一对人,他世界里唯一的向往,竟然会有你死我活的那一天。

      “听说天……”少痴赶紧咬嘴,局促一笑,“孟冠投炼狱了。”他知道眼前的青年乃是风头大盛的鬼王沧渊君,可他马上要上轮回道了,有些话,他还是想对记忆里的那个“青枫”说,“没有执念难有成就,孟冠成也执念,败也执念。”

      一个“关系户”,若没有真本事是不可能屡次除魔、立功建业的,没有强大到可怕的执念,一个凡俗如何成神?执念的另两个名字,一个是“信仰”,一个就是“贪妄”。他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走的永远是中间的路,一步不偏,无功无过,倒有了走天道的命,说来可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哪个名垂千史的帝王手不染血,哪一个寻常百姓能流芳百世?

      沧渊对少痴的话像是懂了,又像没懂。他是白韵清捡来的“死人”,想必之前过的也不太好,他能笃定自己的生母不是半魔,也许是个可怜的凡俗,否则,怎么让他早早就死了?许是天性凉薄,对于养了自己十五年的白韵清都能说断就断,就更不必说那根本没有印象的亲生父母了。

      他和孟冠都是人间的苦命人,但沧渊相信自己不会走孟冠的路。他有分寸,他的分寸就在那建木神殿里端坐着,要一直端坐着,丹府扇,轻轻地转就好,那竹林,一直翠着就好。
      若说像,那吴六儿也是做了“替身”的,被绯绯当做澜歌儿的替身,于是因爱生恨铸成恶果。他也因爱生恨过,但那都过去了,他对白韵清的爱在万年前就过去了,他恨白韵清的,只是白韵清这个人的虚伪和自私,对自己职责的亵渎 ,对权威的践踏,对苍生的冷漠。

      若白韵清只是寻常人,哪怕是只大妖,兴风作浪祸害的不是九州,他也不会如此恨——一刀两断的心,在他得知沧海和魔境的通道之时,变为彻底的怀疑,什么劳什子的养育之恩,不如斩草除根!

      送走少痴没多久,事宗司的案子只多不少,离火、“通道”未有一丝进展,鬼差又来报:“有魂魄赖在桃林里不走,威逼严刑都用上了,那魂魄宁可原地散去也不入鬼门!”

      桃林分两岸,一条通往鬼门的道路上,间或有鬼差押着灵魂走过,却没有一个敢抬头,回望那处闹哄哄的“圈子”——一众鬼差举着杀威棒,尖刺铁钩的大木棒子一下下抽着,偏有一魂坐在那桃树下岿然不动。

      “住手!”沧渊急声喝道,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娇气如女儿家的秀峨被鬼差打成那样,却是一副硬骨头似的,在桃树下入定。

      沧渊心跳如雷,那雷又烧沸了满身血液。“秀仙子”不是最爱他那身皮相,无时无刻不在照镜子吗?弄得一身狼藉,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一个妖,过了鬼门就直接进轮回,为什么偏不走了?不想早日投胎,再去大荒无界修仙吗?

      “秀、秀峨!”沧渊一步三摇地上前,挥开鬼差,想一把拉起秀峨。那大若岩福地里的寒泉有多刺骨,他一刻也不敢忘,若不是他带回“殷瑛”,少痴和秀峨就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他这里,所有的过失都可以被原谅,如果他有这样的好运,可不可以给这些令人惋惜的生命一些?

      就好像,他的好运是盗取了身边人的气运,和万年后他借用季路言的气运不同,此间,他一步登天,可身边的人全部凋零成泥,庚辰说他鳏寡孤独,这便应验了。若等到九州肃清,天地秩序清明的时候,他的世界只剩无尽死寂,那不死不灭的性命岂不是如同炼狱?给他浪费那么多气运做什么!

      “沧渊君?”秀峨一抹嘴角,吐出几缕头发,随意一拱手,皮笑肉不笑道,“久仰大名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没想到终于能见面了。沧渊伸手起拉秀峨,却被“啪”地挥开,秀峨哂笑厉声道:“没想到是青枫你做了归墟的主,早知那沧渊君是你……老子就不过逐光山,在半道上耗死了得了!”

      鬼差欲要上前惩戒这大不敬之徒,被沧渊挥出去八丈远,也不顾旁人眼光,拉起秀峨就往落琼殿走,像抢亲似的,一个在前头走的急不可耐,一个在后头秀拳乱砸。

      落琼殿二层,秀峨的铜镜依旧朴实光亮,沧渊捧着镜子,直眉楞眼地盯着秀峨,道:“秀峨,我的错,我赔你!”秀峨和雾言最是要好,一定知道雾言去了哪里,秀峨死得那样惨烈,一个修仙的灵妖,原本就够难了,够苦了,待秀峨转世,他就把自己全部的灵力给他,不,还不够……
      沧渊边想边把铜镜往秀峨手中塞,“你拿着,你们的东西我都保存着,对不起。”

      比起少痴,也许年岁相近的秀峨更能让人流露真情,沧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这地狱里憋久了,见着秀峨的魂魄竟然觉得无比亲切,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起,更加强烈。

      “咔嚓!”秀峨徒手掰碎了铜镜,随手一扬,地板叮咚,“我要这破东西做什么?你有没有心啊!拿着没用的东西给我,以为我会念你的好吗?你……不配!”他一巴掌悬在半空,半晌才愤然地拍打在自己衣侧,懊恼地一声叹息,如无声流火,短暂却不熄。

      不配。沧渊想,自己确实不配。秀峨要入大荒无界本就是大浪淘沙,入了仙境又被排挤到偏僻之处,吃凡俗修士百倍之苦,步步艰难,让他断过胳膊、给过难堪,还害得一条性命。

      “对不起,对不起……”

      “若你觉得对不起我,”冲天而起的怒意像被拦腰折断,秀峨第二次出现那种不属于他的凶狠,和对凶狠的极度压抑,“对着逐光山磕三个头,放我出归墟!”他怒目圆睁,像是与沧渊不共戴天,却迫于什么又不得不握手言和,以至于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那是一种沧渊熟悉又陌生的表情,他在澜歌儿那一眼里见过。说实话,秀峨清秀里透着娇俏,做这样的表情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在娇纵拿乔,可沧渊并不觉得,他甚至从秀峨的眼中,看到了赤|裸的杀意。

      “不可。”沧渊果断拒绝,他不只是秀峨的朋友,哪怕千万个对不起,他还得对苍生负责。鬼境,不可乱,鬼王,不可徇私枉法。

      “好!”秀峨大笑,“好的很!”

      “秀峨,我知道你是想回去找雾言,你雾言哥哥他……”

      “呸!”秀峨一推沧渊,沧渊竟然后退数步,后背砸在窗棂上,疼的他闷哼一声,那“秀仙子”果然力大无穷,还好,魂魄还健全的很,他刚才被那群鬼差吓坏了,生怕秀峨被打出个好歹来。

      “你放心,雾言定会回来的,”沧渊上前,安慰秀峨也是告慰自己,“你那时重伤也许不知,雾言……我复活了他,他虽然被那、被那个人所杀,可他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复活?”秀峨怔然,“他被杀了?”
      秀峨过于震惊的表情让沧渊不解,就好像并不知道雾言死了,而且也不追问他真凶是谁。秀峨如此不合逻辑,是不是他说错话了让人吓坏了?秀峨是那样崇拜雾言,这对秀峨的打击简直致命了。

      秀峨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连喘息都没了,突然,一口鲜血从口中直喷而出,他疯了似的狂笑不止,血水囫囵,毫无形象。他一步步后退,像是要退到一个没有沧渊的世界去,他指着沧渊,指着那无数人艳羡的年轻鬼王道,“蠢货……蠢透了!”

      “秀峨!”沧渊不悦,但那不悦又很没有底气,闷闷一声怒,如同石子掉入深潭,响一声又不敢激起水花。

      秀峨仰面,双手捂脸,血水从指缝里稀疏滑过,仿佛一个厉鬼:“哈,你说说,我怎么死的?”

      “我救回的殷瑛已经沦为大魔,也就是殷骜的容器,他操纵殷瑛杀了你、你们。”

      “再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他’!”秀峨指缝微张,纤弱的睫毛在指缝里不住打颤,声音破得几乎拾掇不出个形状。

      “白韵清。”沧渊回答。

      秀峨身子一抖,倏然甩开双手,睁开扎满痛苦的眼睛,微张哆嗦的嘴皮,无不在说“不信”,但他却像是对凶手毫不关心,只道:“你……怎么复活的他?”

      “复活”两字用了秀峨极大力气,一不小心,把嘴唇都咬出了窟窿。

      “……心头血。”话音未落,沧渊就见秀峨陡然紧贴墙壁,两手失魂落魄地一通乱抓,却抓不住一个可以支撑他灵魂不散的支点,轰然跪地急喘。他于心不忍,将秀峨扶起,坦白了自己盗取白韵清心头血的事。

      秀峨像是完全没有了力气。沧渊觉得自己能理解他,一个是自己崇拜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的主神,多像他自己,一面是所求,一面是所得的恩情,却是水火不容的两极,换谁都难以接受。

      “大若岩福地里就没有雾言,雾言是我的命,看不出来吗?你看不出来吗!”秀峨抓住沧渊衣袖,嘶喊道,“我喜欢他,喜欢到不敢说出来,喜欢到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哪怕他要我去死,我也却、之、不、恭!可雾言,绝对不会让我死!因为……”又是那种眼神,刚才那种,和澜歌儿一样的眼神,秀峨的神色几乎狰狞,沧渊也惶恐不已,他没想到,秀峨对雾言不是崇拜,竟然是……“喜欢”。喜欢成那样,总归不会是兄弟那样的喜欢,那……还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喜欢?但雾言怎么看也没有那意思啊,那便是秀峨单相思了?

      又是一个情种,只是这“情”匪夷所思、超凡脱俗了些。如他恍惚中难辨真假的年幼无知,说出“娶亲娶韵清你这样的”话,然而秀峨的“喜欢”说的那样深刻,就像是在心中攒了多年,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宣泄,一发不可收拾。

      “我也不知道雾言去了哪里,但我亲手把他放在你的福地,且亲耳听白韵清说,人是他杀的。”沧渊如实相告,起码了却秀峨一个遗憾——秀峨的喜欢,全在那不愿转世的垂死挣扎里怒放,太过真切。

      “白韵清白韵清,你一口一个喊得真是‘孝顺’!”秀峨刻薄道。确实,沧渊一口一个直呼名讳的是秀峨的主神,也是他的“爹爹”。
      “你偷取……他的心头血,只是为了救雾言?哈……我告诉你,桐吾君看我过的不容易,那大若岩福地他亲自给我加过咒印,没有一个邪魔和心怀不轨之人可以擅闯,就是为了保我能有一个清修之地,就是为了让我完成……”秀峨咬紧牙关,狠劲一磨,显然是将未尽之言生吞了去,“殷瑛是大魔容器,能装了那大魔的魂进来?那殷骜能进我大若岩福地?一个都不能!但你偷了桐吾君的心头血就能!”

      “你说什么!”

      “我说,”秀峨偏过头,看向窗外,桃林青翠,阳光斑驳,爱恨情仇澎湃汹涌却敌不过似水流年缓缓流淌,面目全非的自己痛得千疮百孔,临到鬼门关,漏得一无所有,“你蠢不可医,胜在命好,是真好!”

      “我再世为妖,那时昆仑还是我昆仑,但我还是我吗?”秀峨绝望一笑,问:“你可曾留下雾言什么东西?”

      没有。“只有那个草人。”沧渊一指楼下屋檐一角,秀峨像是松了口气——最后一口气,缓缓向窗边走去,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铜风铃霎时叮当作响,五音之律悦耳动听,秀峨捡起一块铜镜碎片,照了照,用衣袖擦拭自己的脸庞,一丝丝擦得十分细致,露出一张清秀俏丽的脸,带着极为精彩的笑,和音律一样晃人。阳光能微醺双眼,桃林生机勃勃像是不知酷暑寒冬,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时节生长,和秀峨脸上的悲喜一样,随心所欲。

      “落琼殿,十八层,铜铃声声唤旧人。雾里看花不真,逢人不必言深,遇他何苦情深。有缘无份,错错错,天地弄人,过过……过——!”
      最后一字脱口,那铜镜碎片在秀峨手中突然化作一张惊世长弓,光华炫目,沧渊被那光彩激得侧头,而秀峨伸手一推,那长弓横陈、盘旋而出,弓弦搅碎草人,回旋过来,空气凝滞,死寂,长弓无声无息,却把空气烧成了熔炉似的滚烫,越来越近,转瞬之间,秀峨喃喃悲啼:“雾言不会来,我也不会‘走’。”

      他伸开双臂,向窗外倒去,长弓刚好回旋至此,带着灼人温度的风刃将秀峨搅碎,灵妖残魂和那草屑在弓弦上纠缠,弓弦兀自拉满,向西调转,一声空响划破天际,落琼殿上下铜铃齐声惊动,一时分不清是空弦刺耳、还是铜铃惊魂。

      “秀峨!”沧渊扑向窗边,可长弓如一段错付的青丝,轻飘下坠,万里桃林下卷起温柔雪浪银波,那绝世长弓碎在其中,眨眼桃林青翠依旧,阳光绮丽,铜铃却静默了。

      沧渊抠在窗棂的手指,几乎嵌入了木头之中,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人来不及挽留。哪里来的长弓?像是极厉害的法宝,秀峨为何能驾驭?为何雾言不会来,秀峨又说白韵清的血可以让大若岩福地“打开”?

      为什么,只要牵扯上昆仑,那些个让人应接不暇的谜团就会如吃人的潮水,带来没顶的窒息,让人如坠黑暗深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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