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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ath of Glory ...

  •   等待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亲手埋下一颗珍藏许久的种子,浇水,松土,憧憬,祈盼,精力和心血在日复一日的照看和守望中一点一滴流失,却在亲见幼芽那一抹嫩绿破土而出的瞬间奇迹般重新充实起来,那种宁定与满足,叫人相信先前的一切付出都是无怨无悔。
      他站在利用凿自背后山崖的巨石建成的码头上,望着海天茫茫中渐渐清晰的白帆,胸中充满了纯粹的温暖。
      海风一刻不息地掀动着黑发,他不得不把它松松扎成一束,以免被遮住视线。大海特有的咸腥气息无处不在,偶尔有鸥鸟的悠长鸣叫隐隐传来,给海浪周而复始的单调节律添上了活泼的变奏。波浪经年累月冲刷着临海的峭壁,淘出了深浅不一的拱洞与水湾,其中有些稍加修葺改造,就成了天然的船只泊靠之所。尽管Noldor不是精通航海的一族,但他们得到了海港之王Círdan的帮助,在沿海一带因地制宜,顺利建成了一系列港口,规模也许远远不及传说中南方的Brithombar和Eglarest,却也足够满足Noldor平常的需求了。
      船终于进港,船上的水手与岸上的同族互相问候着,欢声笑语一时几乎盖过了海潮。他熟悉的人早已等在船头,不等缆绳全部绑好,就已轻盈地跳了下来。转眼间,他就不无窘迫地收到了一个轻吻——他对她旁若无人的亲密尚未达到习以为常的境界——而她注意到他颊上泛起的红潮,灰眸一转,若无其事地问:“想我吗?”
      让他这个威名远扬的北境将领尴尬至斯,大概只有她做得到。若是Glorfindel,多半会坦然回敬一句“当然”,但他不是Glorfindel,所以只能无奈地在她戏谑的目光里微笑。好在她并没有一味欣赏他的窘态,莞尔的同时她环顾左右,眉尖一挑:“Findekáno不在吗?”
      “Findekáno殿下前天动身去了泉边堡垒。”他告诉她。泉边堡垒Barad Eithel,是Fingolfin家族在黯影山脉东麓、Sirion大河发源之地修建的坚固堡垒,也是面向Ard-galen大草原的西方防线的中枢要塞。
      “是吗?Aranw??还以为Findekáno在Dor-lómin。”她翘翘嘴角,“不过,反正我这位表兄的心思也全在新婚妻子身上,我看哪怕Findekáno亲自送他去Vinyamar,他也未必注意得到。”
      他不能不笑出声来:“Lord Aranw??还好吗?”Aranw??在重聚的盛宴上与一位Círdan的亲族女子一见钟情,因而决定从Mithrim迁往Vinyamar,这已经是一段众所周知的佳话了[1]。
      “他怎么会不好?”她斜觑了他一眼,“他又不像某些人那样固执。”
      他懂得她在调侃什么。同样是在重聚的盛宴上确定了双方的心意,他却与Aranw??不同,没有前去与所爱相聚。Barad Eithel既已落成,Fingon不得不频繁来往于驻地和要塞之间,而当Fingon不在时,他身为Fingon麾下的得力将领,戍边防守的重任责无旁贷。他与她依旧是聚少离多,那道山脉尽管再也不是隔在心灵之间的障碍,却不幸仍是横在面前的现实难题。
      她不时会乘船来Dor-lómin与他相见,这是最直接的途径,但他知道她其实是不喜欢海路的。仔细看着她的容颜,他突然意识到她的脸色比记忆中更苍白,心中蓦地一疼。为她掠开一绺挡住眼睛的黑发,他柔声问:“那你呢?航程可还顺利?”
      她抬起头,看清他眼底的歉疚,不由得一怔;瞬间的安静之后,她看向一边,轻声笑了起来。“果然,短短一段航程,就害得我面无人色。”她夸张地撇了撇嘴,“看来得逼迫Glorfindel加快Noldor之门的工程进度才是。”
      “不必你去逼迫,Glorfindel也不会消极怠工的,”他说,装作没有注意她方才的慌乱,“我们该走了。天黑前要回到驻地,还有相当一段路。”
      她点了点头,随他离开了码头。走过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他们上了一道阶梯,它开凿在天然的岩壁中,一直蜿蜒到山顶。港口渐渐从视野里消失,脚下只见潮水扑上崖底的光润黑礁,拍打着,泛出重重泡沫,退去后露出了星罗棋布的白沙浅滩。
      他们在山崖另一面会合了备好坐骑等候的卫队,在傍晚时分回到了Dor-lómin的驻地。有Elemmakil的协理,驻地一切如常,她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晚餐也迅速摆上了餐桌——并不隆重,却很可口。
      然而晚餐之后,她不肯听从建议去休息,执意要他陪着出去散步。他拗不过她,只好带她穿过自己的花园,沿着Lalaith小溪向南走去。天边一弯新月如钩,空气中混合了青草的芳香和水流的润泽,四野一片静谧,偶尔从远方传来慵懒的虫声和蛙声。
      他们一路都没有开口。言语在此刻只是冗余,白日里时时绷紧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渐渐放松,就像冬夜中篝火的暖意丝丝缕缕散入四肢百骸,平和而宁定,叫人心中别无所求。
      他留意到了她微显不规则的呼吸。尽管她不肯承认,他却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一定已经超乎寻常地漫长。看了看周围,他率先离开溪旁的小径,跳下岸边的石滩,然后向她伸出了手。她握住他的手,跟着一跃而下,随即惊喜于眼前的景色,发出了一声低呼。月色中,小溪泛着粼粼的波光欢快流淌,两岸的绿草披着一层光润的银辉,晶莹的水珠在草叶间闪闪发亮。
      他们选了一块傍水的平整岩石坐了下来。良久,她深吸了口气。“没有海的味道。”她侧头对他微微一笑,“给我听听你的长笛。”
      许多年后,他仍然记得恬淡月光下她的清丽容颜与如花笑靥。她白衣胜雪的身影犹如绽放在夜色中的Telpeloss??,那样一种凌驾于红尘凡世之上的美,或许注定要在这片土地上凋零逝去,却每一分每一毫都镌刻在他的记忆中,永远鲜活清晰。

      他在大地深处传来的第一波震动中醒来。
      迅速起身,他扑到窗前,立时看到北方天际涌动着不祥的暗红。他匆忙披上外衣,拉开房门,与急步赶来的Elemmakil打了个照面。
      “立刻集合。”他沉声说。命令即刻间传达下去,犹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由近及远,呼喊声、脚步声、马嘶声、金属碰撞声从每一个角落里响起,驻地中火把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暗夜中往复来去,划出了一道道明亮的轨迹。
      他径直回房,有条不紊地做起出发的准备。细麻织物紧贴肌肤的感觉,皮甲熟悉的气味,锁甲久违的重量。整理装备的双手稳定一如平常,头脑竟是丝毫不受外面的嘈杂影响,反而更加敏锐清醒。
      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酝酿已久的突袭。
      攻击若是自Angband而来,那么Ard-galen大草原三面都可能首当其冲:西面的Ered Wethrin山脉东麓,南面的Dorthonion高地,东面的Himring一线。Fingolfin和Fingon此时都在泉边堡垒,他们必定会率先迎战,他至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他相信自己还能提供必要的后援。
      “Ecthelion。”
      抬起头,他看到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周身上下收拾整齐,只有长发因为来不及仔细梳理而简单扎成了一束。令他吃惊的是,她穿着轻便的皮甲,背负弓箭,腰悬佩剑。“Iriss??,你……”
      “我的父兄都在前线,我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她轻描淡写地说,走过来要帮他系紧锁甲。他及时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手正视自己:“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没有参加过战斗——”
      “你凭什么说这是任性?Atarinya,Findekáno,你,Elemmakil,有谁是生来就参加过战斗的?”她头一扬,想要抽回手,目光咄咄逼人。
      他把她的腕攥得更紧,同时攫住她倔强的注视:“Iriss??,你认为你能给你的父兄带去多大帮助?你认为他们会希望看到你出现在战场上?”
      “父亲怎样想我不知道,Findekáno他可没有资格指摘我什么。”她勾起嘴角,“Ninqueil总在他身边。”
      “Findekáno殿下知道他在做什么。Ninqueil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而你不是。”他说,“战场上,没有人付得起分心旁顾的代价。”
      她先是一怔,然后猛地挣开了他,倒退了一步。“原来如此。”唇边浮起冰冷的笑意,她瞪着他,灰眸闪亮如火,“你怕我成为负担。”
      “不是。”他轻声说,“只是,你哥哥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她的怒气转成了迷惑,但他没有时间解释。深深望她一眼,他扬声喊道:“Elemmakil。”
      房门应声而开,他的副官出现在门外,神色镇定,仿佛早已在此待命。
      “我离开后,这里归你全权指挥。”他停了停,“Lady Iriss??留在这里。”
      Elemmakil听完,脸上掠过一丝错愕,目光在他与她之间迅速一扫,又望向他:您确定吗,Captain Ecthelion?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这是第一次,Elemmakil质疑了他的决定。然而他不为所动。每个人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他有他的,Elemmakil亦然。
      “我要带走一半骑兵,而在Findekáno殿下和我归来之前,任何Morgoth的爪牙都不能踏上这片土地。”

      他很有把握,她不在集结的队伍中。事实上,她在目睹他把指挥权移交Elemmakil,得悉他要她留在Dor-lómin之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去,再也不曾露面。也许她真的受了伤害,他想,却在黯然的同时也明白,这是一个不管重来多少次,自己都不会更改的决定。
      Iriss??,你哥哥做得到的,我做不到。纵使你跟Ninqueil一样久经考验,我仍然不愿也不能接受你去涉险。
      看着你在我眼前流血,一次已经足够。
      他在午夜之前率领三千名骑兵离开了Dor-lómin的驻地。他们的目标是黯影山脉东麓的Barad Eithel,那是在将近七十里格[2]开外。他知道这段距离即便对Valinor的骏马来说也是非同小可,因此没有命令队伍全速前进,而是保持恒定的中速,一刻不停地向北。夜色中,群山的轮廓如同匍匐的沉睡巨兽,重重丘陵的暗影在他们右侧绵延起伏。
      凌晨时分,他们绕过了Mithrim群山的北端,开始向东方挺进。上万马蹄以稳定的节奏踏过大湖北岸的草原,如同滚滚的闷雷。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越过Hithlum的广阔原野,黯影山脉在眼前拔地而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愈发清晰高峻。
      他们最终穿过山脉时,东方的天色已经大亮。前夜的烟尘给天空涂上了一层惨淡的色调,然而Barad Eithel在这一片灰暗中巍然屹立,从背面望去,巨石建成的雄浑堡垒每一寸都透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战火必定已经燃到了这里。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后门守卫的惊讶,他让白马放缓脚步穿过大门,门后那片足以容纳他带来的全部骑兵的开阔庭院里,到处可见尚未清理的血迹和散乱的铠甲武器。全副武装的精灵战士在场地中匆匆来去,空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气氛,却并无一丝恐慌忙乱,这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任务胸有成竹时才会流露的镇定。
      那么此地的战况还在控制之下,他想。跳下马背,他拦住一个卫士询问Fingon的所在,被告知Hithlum的王子就在城头。他传令让部下原地休整,之后按照指点,疾步上了堡垒正面俯瞰Ard-galen大草原的城墙,发现Fingon正向东南方眺望,Ninqueil的纤瘦身影挺立在侧。
      “Dorthonion。”Hithlum的王子似乎立刻察觉了他的到来,“敌人在集中兵力攻击Angaráto和Aikanáro的领地。到目前为止,对Barad Eithel发起的几次进攻都是象征性的。”
      他走到Fingon身侧,顺着那位王子的视线向Dorthonion望去。尽管上午已经过半,烟尘阴云却悬浮在半空中,太阳被遮挡在后,透着诡异的暗红,黯淡如同一抹干涸的血迹。尽管有着精灵的视力,他仍然不能穿透层层障碍看清Dorthonion的战况,然而倘若Fingon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Finarfin家族两位年轻王子的境地就不难想像。“他们需要援助。”
      “所以你来得正好,”Fingon转过身,灰眸骤然一亮,“我们这就出发,给这一切做个了断。”

      从远处望去,Orcs大军就像黑色的潮水,一波波涌向Dorthonion郁郁葱葱的松林覆盖的山岗。Finarfin家族的金色旗帜犹在高地上飘扬,Angrod与Aegnor成功守住了他们的防线。占据着地利的Noldor向敌阵倾泻着无情的箭雨,那些丑恶的生物一排排倒下,露出的缺口却即刻被更多蜂拥而来的敌人填满。
      不惜一切的疯狂。无所顾忌的残忍。
      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冲动。血液中澎湃的愤怒与杀意。深入骨髓的憎恶与仇恨。握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缓缓移上了剑柄;就连那伴他许久的武器也像是在急切地颤动,吐露着嗜血的渴望。
      就在此时,一声短暂而洪亮的号角从阵线中央响起,得到这预定的信号,数千骑兵几乎同时止步。一时只有风声破空而来,眼前战场上的喊杀声突然显得如此遥远,耳中只余马匹偶尔的鼻息与银蓝旗帜迎风招展的轻响。
      “我就知道。”
      Fingon的声音并不高,却因周围的寂静而显得分外清晰。他转过头,发现Hithlum的王子正凝视着远方微笑,而顺着那双明亮灰眸注视的方向,他看到在如潮的敌人背后,F??anor家族的彩色火焰旗帜赫然从东方的烟尘中耸现,张扬又桀骜。
      “我就知道那家伙会不甘寂寞。”
      号角声再次打破了寂静,这一次突兀而悠长。马蹄开始如雷般撼动大地,同一时刻,Maedhros进军的号角乘风而来,宛如一曲波澜壮阔的宏乐中宣告胜利的强音。
      铁锤与铁砧。
      Morgoth的大军就这样在Fingolfin家族与F??anor家族的夹击下彻底溃败,黑暗魔君的尝试,只成就了Noldor荣耀之战的辉煌。

      清越嘹亮的号角从泉边堡垒的厚重城墙上响起,留守的卫士在礼敬班师凯旋的至高王。冷风中,Fingolfin家族银蓝双色的旗帜猎猎招展,尽显王者威仪。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累。铠甲下汗湿的衣物摩擦着皮肤,阵阵作痛;握缰的手不再灵活,就连□□那匹来自Valinor的白马,步伐也露出了疲态。
      人与马都迫切需要休整,他知道。然而□□也许可以轻易恢复,头脑却做不到。此前他一直把她的身影刻意排除在考虑之外,因为她不属于那些时刻,一次次挥砍、劈刺,一次次杀戮、溅血,那些出生入死的时刻,有他来承受就已足够。
      所以他选择独自离去,把她留在身后。
      然而她可理解他的苦心?她可明白他的担忧?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禁黯然了。
      “那是谁?”
      至高王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抬起头,他看到Barad Eithel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骑疾驰而出,径直迎向归来的大军。然而到了近前,那个一身素白的骑手反而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只盯着王旗所在。
      她的父兄所在。以及他的所在。
      是Fingon先回过了神:“Atarinya,那是Iriss??。”
      他没听到至高王开口,但即刻感到了锐利的注视。微一踌躇,他催马越众而出,马蹄每一次落地都在有效地缩短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他却感觉这段路程好似没有尽头。待他终于勒马止步,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彼此都是一顿。她深灰的明眸中反射着清晨的阳光,隐隐如火光跳动。
      “你回来了。”
      她明显在克制着情绪,至于那情绪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暂时不能分辨,也无暇分辨——短短两天,她眉宇间的憔悴竟已清晰可见。一团温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自胸中升起,却在喉间哽住,令他无法答言。
      沉默着,他跳下了马背。在马上停留太久,疲劳的□□起初甚至不能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但他强迫自己站稳,抬头迎上她居高临下的凝视,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低头望着他,有一刻时间也仿佛停滞下来。然而在他读懂她的眼神之前,他手上已是一紧,下一时刻她的双臂绕过他的颈间,全不在意他身上还沾染着血与火的残迹。紧紧拥抱他,她附在他耳边说:“我很高兴你回来。”
      依然无法开口,他只拥紧她,浑然不觉背后众人的目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Path of Gl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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