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The Feast of Reunit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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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门守卫向他报告有信使从Mithrim来时，他正在驻地的前院里，等着侍从牵来自己的白马。现在他已经不必亲自带领每天的例行巡查，但只要有机会，他仍然会去北境的原野上纵马驰骋，广阔的天地无形中抚慰着身心的双重疲惫，在呼啸的冷风中，凡世的负担仿佛也荡涤一空。
他曾以为这种疲惫不过是短暂的错觉，是日复一日的警醒、接连不断的战斗在他本非为此而生的灵魂上留下的痕迹。然而他错了。因为即便在当今国土初具规模、族人开始安居乐业的和平岁月里，这疲惫仍是不肯褪去，反而在不易察觉却确定无疑地增长，随着时光流逝愈发深重。
……汝等将日渐厌倦世界，宛如背负重担……
他犹在出神，卫士已经带来了Fingolfin的使者。“Anar síla lúmenn' omentielvo[1]。”来人主动说。这位使者显然出身贵族，虽然年龄与他相若，但待人接物透出的风度，远比他圆融成熟。
“Aiya Nolofinwë，aranion analta[2]。”他回过神来，得体地还了礼，“Essenya ná Ecthelion[3]。”
“Captain Ecthelion？”来人闻言，双眉微挑，“能见到传说中的常胜将领本人，不胜荣幸。我是Nolofinwë家族的Aranwë[4]。”
“您过奖了。”他谦道。Aranwë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他在记忆中搜寻，很快想起来人应是Fingolfin的妻子Anairë的亲族，也就是Fingon和Turgon的表亲。“Lord Aranwë，请稍事休息，我会立刻通知Findekáno殿下。”
Aranwë道了声谢，便随着卫士离开。而他吩咐侍从把马牵回马厩，预感全天的计划也许都要因此而调整了。
他在驻地南部Lalaith小溪[5]旁的锻造坊里找到了Fingon。从阳光明媚的室外踏进蒸汽弥漫的室内，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让双眼适应了光照，于是发现Fingon正站在铁砧边凝神察看一柄刚刚完工的剑。剑锋寒光如水，平滑如镜的表面映出熔炉中跳动的火焰，光华隐隐流转。
“Ringlach[6]。”Fingon头也不抬地说。Hithlum的王子、Fingolfin家族的继承人、Noldor的王储、英勇的Fingon——这些头衔之下，似乎没多少人还记得他也是以巧艺著称的Noldor一员，因为Fëanor家族在这方面的声誉历来如日中天，无形中遮掩了旁人的光采。此时Fingolfin的长子身上还残留着钢铁、皮革和汗水混合的气息，沾着灰烬细屑的手指慢慢抚过剑刃，所过之处，金属中竟激起了明亮的波光，仿佛那剑在回应创造者的触碰。
Ringlach，“冷焰”。他望着那冰冷中透出炽热的剑锋，觉得这确实是与Fingon相配的名字，正如“寒星”Ringil之于Fingolfin本人。
Fingon检查完毕，满意地呼了口气，这才望向他：“怎么，Ecthelion？”
“殿下，至高王派来了信使。”他说，“Lord Aranwë。”
Fingon扬了扬眉，把剑小心地放回一边的工作台上，擦了擦手上的尘灰。“Aranwë？那我知道大约是什么事了。”Fingon解去厚重的皮围裙，脱下劳作的装束丢到一边，开始向门口走去，中途却遽然止步转身，而他在给对方让开去路后习惯地跟了上去，结果险些和Fingon撞个满怀。
不等他道歉，Fingon就摆手止住了他：“Ecthelion，我会做出一个也许令你为难的决定，你最好有所准备。”
当天傍晚，他便理解了Fingon语中所指。Aranwë带来了至高王的决定：在日月初升，Fingolfin家族与Finarfin家族返回中洲之后的第二十个太阳年，在Ered Wethrin山脉南麓、Ivrin群潭边，在湍急的Narog河发源的山泉附近，Noldor之王将要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盛宴聚会。Noldor王族人人都在受邀之列，此外Fingolfin还特地向Doriath和Falas派去了使者，给Elu Thingol和Círdan送去了请柬。
“请转告我父亲，他在Dor-lómin的子民一定会准时前往。”Fingon一边对Aranwë说，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侍立在侧的他一眼，“Turukáno接到消息了吗？”
Aranwë摇了摇头：“Vinyamar将是我的下一站。”
而他几乎没有注意Fingon与Aranwë的交谈，因为他一心想着这个刚刚明晰起来的事实——Noldor王族都将参加的盛宴，在Ered Wethrin山脉南麓、Ivrin群潭边。
在山脉那一边。
有种奇特的感觉在胸中弥漫开来，呼吸也仿佛沾染了混合着甜蜜与酸楚的气息。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一一闪过，Túna山脚下她勒马居高临下的冷漠矜持，Tirion城中她初见他的花园流露的赞赏惊叹，Turgon的婚礼上她出乎意料接受他邀请时的淡淡窘迫，Mithrim湖畔的苍茫夜色中她寻求Fëanor众子的帮助却碰壁而归时的伤心愤怒，还有，同样是Mithrim湖畔，她读出他对她报复Celegorm的不以为然后的激动质问……那样多的回忆，快乐的，平和的，黯然的，忧伤的，点点滴滴，犹如蚌壳中埋藏的明珠——这是不是说，只要存在着美好，就必定伴随着伤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在无数次试探、猜测、挣扎、迷惑之后，他首次确定了她的心意。她爱我，他想，哪怕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否则她就不会要我跟她走，更不会在我受伤后那样惶急恐惧。可是即使她爱我，她仍然不肯妥协，只因为她是那样骄傲执拗，倔强任性——她确实不像Fingolfin家族的女儿，更像来自那个传承着火之魂魄的家族。
而我呢？他在心中微叹。难道我真的比她少固执半分？他与她之间的屏障，也许从来都不是那一道山脉。真正难以逾越的，永远都不是触碰得到的悬崖峭壁，而是捉摸不透的人心。
他爱她，却不能为她无条件地放弃自己的坚持。
然而此刻扪心自问，他自己的坚持又何尝不是一种任性？
“Ecthelion。”
惊觉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发现Fingon和Aranwë都看着自己。前者的目光中写着了然，而后者则在礼貌微笑之余，有掩饰不住的讶异。
一位常胜将领居然在至高王的使者面前走神，这大约很不寻常——他自嘲地想，向两位王族低下了头：“请原谅。”
他看不见Fingon的表情，却听得出这位王子语声中克制的笑意。
“你将作为我的随员之一前往。”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Beleriand[7]的大地。
Ered Wethrin的崇山峻岭和Dorthonion松树覆盖的高原巍然矗立，挡住了北方的无情寒冷。一过Sirion河谷，眼前便呈现出一派与Hithlum一望无际的粗犷原野截然不同的风光。挺秀的阔叶树林，柔软的嫩绿草毯，灵动的清澈山泉，Beleriand果然名不虚传，秀丽旖旎，宛如画卷。
在穿过Sirion河谷时，他们遇上了Finarfin家族的四位王子。Finrod和Orodreth本来准备在Sirion岛等待从Dorthonion来的Angrod和Aegnor，不过他们得知Fingon即将率众到来，就临时变动了计划，把会合地点改在了Sirion大河西岸。
“Turukáno一个月前就去了盛会之地。”久别的寒暄过后，Finrod告诉Fingon。比起将近二十年前，Finarfin家族的长子几乎不见什么变化，俊雅高贵一如往昔。“因为他自称最擅长这类准备工作。”
事实证明，Turgon的自信绝非狂妄。一行人在约定的日子到达Ivrin群潭所在的谷地时，眼前的景象竟让人人都生出了错觉，仿佛时光倏忽之间倒流，大海彼岸Valinor的盛世在凡世的土地上得以重现。
在黯影山脉南麓、Narog河发源之处，瀑布从山中倾泻而下，冲刷出Ivrin的主潭。林木蓊郁的谷地中，青石灰岩垒成环抱水潭的石沿，一重重宴厅在潭边临水而建，洁白的立柱拱顶，亮银的花纹装点其间。厅中长桌成列，陈设精美，厅外则是一片繁花似锦。
Turgon亲自出迎，Nevrast之王神采飞扬一如往昔，与同胞兄长和几位堂兄弟见礼之后，便引着他们穿过了往来忙碌的人群。
“Nerwen从Doriath来，竟然比你们早到。”Turgon向Fingolfin家族的银蓝旗帜飘扬之处一指，然而那里不见Finarfin家族的金发公主，只有正和两位身着灰色服饰的Sindar精灵交谈的Fingolfin。“Menegroth的灰精灵之王没来赴宴，不过派来了使者——那两位一个是Beleriand最负盛名的诗人兼学者Daeron，另一个则是Doriath的狩猎队长、千里挑一的战士，‘重手’Mablung。”
闻言他不禁仔细看了看那两位灰精灵贵族，他们的外表与Noldor并无二致，惟一的区别就是流亡Noldor见过双树的无瑕光辉，眼中的光采也因而更加明亮。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精灵贵族，气质淡泊出尘，一头柔亮银发标志着Teleri一族的血统。他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不过却认出了那位陪同的王族——他曾在Dor-lómin见过一次的Aranwë。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谷口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Fëanor家族的旗帜迎风招展，风尘仆仆的红发王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场地。喧嚷的人群暂时一静，然而所有的不安都在Fëanor的长子与Fingolfin的长子相视一笑、伸手互握之后烟消云散。
Noldor，Sindar，就连绿精灵也派来了使者，从遥远的七河之地Ossiriand赶来。欢声笑语中Mereth Aderthad的说法不胫而走，而Noldor之王的致辞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那么就让它成为Mereth Aderthad，重聚的盛宴。”
他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红酒，混迹在人群中，看着来自不同地域、出身不同亲族的精灵从陌生变得熟稔，看着Noldor的三大家族终于冰释前嫌，携手同欢。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欢乐却丝毫没有降温。白天他注意到的银发精灵贵族与Fingolfin同席，此时他已听说，那正是Falas的海港之王Círdan。Maglor坐在Daeron旁边，偶尔打着手势，像是在探讨竖琴的指法；Fingon、Angrod、Aegnor和Mablung聚作一群，不时谈到热烈处，就有阵阵大笑爆发出来。Finrod和Orodreth都端着酒杯，听着Turgon滔滔不绝；Finduilas倚在临水的栏边，正向一位仪表堂堂的Noldor贵族青年羞涩微笑；Galadriel对Idril附耳低语，烛光中两位金发公主的剪影一般优雅高贵。
“Ecthelion。”
他闻声转身，看到Glorfindel不知何时出现在近旁的长桌边，一身金线刺绣的淡绿长袍，衬得一头金发愈发耀眼。
“你气色不错，”他的好友对他举杯致意，湛蓝的双眼中尽是笑意，“看来是彻底康复了？”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他走过去，举杯回敬，两人的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了悦耳的清脆声响，深红的液体在晶莹的杯中旋转荡漾。“倒是你，回去后遭遇了不少不测吧。”
“啊，你知道？”Glorfindel立刻换上了一脸苦相，“当然有，而且数都数不完！除了被Turgon殿下叫去堂皇正大地训斥一顿，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出门会撞到头，路上会绊到脚，例行报告十有八九不翼而飞，部下还经常收到自相矛盾的命令……最后我不得不找到尊敬的白公主殿下，半是恳求半是威胁地说，如果针对我个人的种种意外再不停止，我这个工程指挥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就都得不到保障，也就只好建议Turgon殿下放弃修建Noldor之门的计划。”
这些令人发指的事，也就是她才做得出——他很没义气地忍俊不禁，不得不匆匆喝下大半杯红酒作为掩饰。然而同情之外，他没有忽略Glorfindel提到的新名词：“Noldor之门？”
“这个说来话长，”Glorfindel对他挤了挤眼，唇边浮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概括起来是这样：我们不久前发现了一道连着地下暗河的裂谷，是从Nevrast通往Dor-lómin的捷径。”
他先是有些困惑，转念才领会这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放下酒杯，他抬头正视对面那双清澈的蓝眼，满怀诚恳地说：“谢谢，Glorfindel。有你作为朋友，是我的幸运。”
有一阵金发青年只是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转动着半满的杯子，嘴角仍然挂着先前的微笑。片刻，Glorfindel放下杯子，向后一靠：“诚心要感谢我的话，我的朋友，那就请照顾好你自己。迄今为止，你实在很不叫人省心，不管你的名声有多么可靠。”
“Glorfindel！”远处有人高呼。他与Glorfindel循声望去，只见Duilin正对这边挥手。认出金发青年旁边是他，Duilin顿时眼睛一亮，抬肘捅了捅秉承一贯习性，穿得珠光宝气，正在矜持浅笑的Egalmoth：“快看那是谁！这真是了不得的惊喜！”
“如果你还不清楚，那么我告诉你，这惊喜的结果就是大量的酒和防不胜防的促狭玩笑。”Glorfindel偏过头低声对他说，与此同时却挂上了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笑颜，立刻收到了对面一片应和的欢呼。“唉，既然你觉得有我这个朋友是种幸运，我只好再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次——他们有我来应付，而你，拜托你向那边走几步，对，就是这样，绕过那个角落……明天见，Ecthelion。”
依着Glorfindel的指示，他不无疑惑地转过拐角，抬眼的瞬间，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他寻觅许久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野中，Noldor的白公主，Aredhel Ar-Feiniel——他们这样称呼她，仿佛她的本名不足以述尽她的风采。纵然是这样规模的宴会、这样正式的场合，她仍然不肯盛装：一袭白衣素净如雪，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亮银錾蓝的额环为饰，在一片鲜衣华服中突兀醒目，却丝毫不显寒酸单薄。
他侧身给两个执着水晶酒瓶的侍从让开去路，又走近了几步，于是看清她并不是独自一人。有人正与她交谈——确切地说，是正对她说着什么。仅仅一个背影，已经足够他判断出那人的身份——Eldar中罕见的红铜发色，堪称完美的挺拔身材，加上与生俱来的尊严傲气，结论只有一个：那是Fëanor家族的长子，如今统领东Beleriand全境的Maedhros。
“Turko不肯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久经训练的耳力也只捕捉得到红发王子的片言只字，“但他并非不想见你，至少我这样认为……”
他眉头一蹙，但短短一瞬的迟疑之后，他便恢复了常态，开始从容地向她走去。Maedhros还在说着什么，她在听，却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越过Maedhros的肩头，漫无目的地掠过众人，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方向，然后，她的眼睛睁大了。
他对她微微一笑，他的目光锁定了她的，直到她颊上渐渐染了绯红。
Maedhros察觉了她的异状，转过身来向他一望，忍不住双眉一轩。迎着红发王子的锐利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行了无可挑剔的一礼，然后，他重又转向她，向她伸出手，语音温柔，却又不容拒绝：“Lady Irissë，我能否有幸请您移步？”
她起初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就像从没见过眼前的人。然而蓦然间，她展颜一笑，向他迈了一步，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你当然有，Captain Ecthelion。”
仿佛是默契的安排，Fingon恰在此时端着两个酒杯出现在Maedhros身边，红发的王子从昔日的好友手中接过一杯酒，自我解嘲般摇了摇头，放任他们离去。他带着她穿过仍在欢庆的人群，一路远离盛宴的喧闹，不在乎旁人好奇或惊讶的目光，甚至忽略了Fingolfin本人的注视。外面的空气饱含夜晚宜人的凉意，宛如天籁的竖琴声隔水飘来，与之相和的是Noldor第一歌手的圆润嗓音。
他拉她在水边的岩石上坐下，一轮明月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潭中，波光潋滟，竟让人一时恍惚，辨不清哪是水光，哪是月色。
水并不冷，白日的温暖似乎仍徜徉其中。他引着她的手在水中划过，所过之处竟然留下了一道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尾迹。见状她不禁惊叹出声，但他没看潭水，只是凝视着她的脸庞，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温柔却坚定。
“你说，想要再见到你，就来山脉这一边。”他轻声说，望着她轮廓分明的秀丽侧影。也许是红酒的作用，他感到周身的血流都加快了，暖意在胸中扩散，感觉也益发敏锐。微风吹过，几缕发丝在她脸颊边飘动，他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拨开她的黑发，在她的灰眼中，他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然后不知是谁在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直到红酒略带苦涩的醇香在唇齿间萦绕纠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The Feast of Reunit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