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经年》木北吉川

18、那些想要遗忘的过去

　　有关幸福的生活，路安年的记忆停留在7岁以前。

　　路安年的父母自由恋爱，那时南下打工的路远征结识了李英云，相恋结婚后李英云便跟着他一起回了东北老家。一年后，路安年出生。

　　虽然政府一直宣导复兴东北经济发展，但是加格达奇地处偏僻，又是一个没落的城市，没有好的经济基础，生活不尽如人意。为了养家糊口，一家人从加格达奇搬到齐齐哈尔，又从齐齐哈尔搬到大庆，生活虽然拮据，但是家庭和睦父母恩爱，那段艰苦的岁月，却是路安年对美好仅有的回忆。

　　事情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就跟人一样。那路远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路安年记不太清。

　　在餐厅打工的几年，李英云学了一手好厨艺，后来索性自己开了一家餐馆，每月流水不错，生活才渐渐有了改善。也因为餐馆需要大量进货，路远征结识了不少做生意的人，平时有事没事请人到店里喝几口，后来和那些老板越走越近，做生意的方法一点没学会，倒把他们身上的陋习学得飞快。

　　老板嘛，不就是喜欢喝一口摸几把。一开始路远征还只是在牌桌围观，后来偶尔因为三缺一上桌做个牌搭子，渐渐的牌瘾就上来了。前几年只是小打小闹，李英语只会训斥几句没有严厉禁止，后几年变得越发张狂，有时候因为打牌整宿整宿不回家，连店里的生意竟也不顾。

　　这下李英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三令五申禁止路远征再出去打牌，可是已经上瘾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收手，结果两人因为打牌的事情爆发无数次争吵，丝毫不顾及路安年是不是还在当场。

　　后来的路远征更加过分，动不动就把店里的钱拿去打牌，又一次拿钱后，李英云彻底歇斯底里。“你能不能不要拿店里的钱，那是我明天买菜的本金。还有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把牌瘾给我戒掉，不然咱们离婚。”

　　“你是不是疯了。”没拿到钱的路远征气急败坏，一脚踢碎凳子。“我又没有在外面找女人，不就是喜欢打个牌嘛，你至于说得那么绝吗？快把钱给我。”因为撕扯，路远征甩了李英云一记耳光，拿到钱后心满意足的离开去了牌场。

　　目睹一切的路安年，吓得呜呜大哭，一直叫着妈妈，妈妈。

　　然而，路远征依然没有悔改。最严重的一次，李英云和路远征因为打牌的事情争吵，厮打，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李英云气势汹汹从房间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签字吧，我们离婚。”

　　同样在气头上的路远征，被一旁的路安年哭得心烦气躁，直接提起他走到窗台，作势要把路安年丢出去。“李英云，你以后再敢跟我提离婚，信不信我把你儿子扔出去。”

　　路安年的家在7楼，看着黑呼呼的地面，身子悬空的路安年脸色吓得煞白，哭声凄厉。同样被路远征的疯狂吓住的还有李英云，整个人怔在原地，精神高度集中，阳台外路安年的哭声像利刃一样刀刀剜着她的心尖。“路远征，你快把安年放下来，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了。我不提，以后我再也不会提离婚了，你把安年给我放下来。”最后一句，李英云几乎是吼着喊出来，刺喇一下把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双脚落地的踏实并没有消除路安年的恐惧。等路远征把路安年抱回屋，李英云立马后怕的上前搂住他，母子俩抱头痛哭。

　　那年路安年9岁。

　　后来的后来，李英云和路远征变成了不像夫妻的夫妻，平时一句话不交流，餐馆的钱被拿走李英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会提前把明天用到的藏好，不让路远征发现。曾经开朗的路安年开始沉默，变得懂事，每天下课都会来到店里帮忙。

　　周围的邻居也都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一个人出面劝李英云离婚。“其实孩子他爸也就是爱打牌，其他没啥坏习惯，而且还没背着你在外面养女人，这点事忍忍就过去了，何必闹得那么尴尬。”这是那几年里路安年听到最多的话。有些事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愿劝人慈悲。

　　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李英云真的会忍一辈子，又或许忍到路安年上了大学。

　　上了高中，路安年回到出生地加格达奇，李英云跟着一同回来，把原来的餐馆出兑后，重新在加格达奇开了一家小餐馆。没了资金的路远征，几个月后也回到加格达奇。离开了熟悉的牌场，路远征安分了几个月，就当李英云以为他彻底改邪归正的时候，不料他故态复萌，重新回到牌局继续叱咤风云。

　　一天晚上，路远征难得早早回家。回家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喜色，进门看到路安年，亲切的叫住他。“安年，爸爸的好儿子。咱爷俩好几年没有一起去洗过澡了，走，今天爸爸带你去洗浴中心。”

　　“不用了，爸，我天天在家里洗，用不着去澡堂。”路安年不露痕迹的脱离开路远征的钳制。

　　“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安年今天功课挺多，要在家好好学习。”李英云出来打圆场，为路安年解围。这几年，路安年和路远征一直不亲，总是能避就避。久了，路安年连看到父亲都觉得别扭。李英云自然知道他是心里介怀当年路远征要从7楼扔下他的事情。

　　“你懂什么？一边去，这是我们爷俩之间的事。”路远征道。“快拿好东西，车在下面等着呢。”

　　“车，什么车？不是你们两个去啊。”李英云问道。

　　“哦，这不是我的一个牌友，今天在桌上赢大发了，说是要请客。”路远征又道。“你这傻孩子，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收拾东西啊。”

　　“安年，要不你就跟着你爸去吧。”李英云劝道。

　　嗯嗯。路安年自知今天躲不过去，点点头。

　　拿好洗漱东西，路安年又让路安年换了一身衣服，说是穿得好点给他长面子。两人出门后，李英云在家里越琢磨越不对，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什么时候路远征那么爱面子了？再一想，牌桌上的人能有几个好东西。于是拿上衣服，李英云下楼打算把路安年叫回来。

　　10月份的加格达奇已有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街上行人稀少，刚出小区李英云就看到路安年哭着抱住电线栏杆，嘴里叫着“我不去，我不去”，身边有几个男人生拉硬拽。李英云看到，顾不得路滑大步跑起来。“嘿，你们干什么呢，放开我儿子。”

　　没有想到，那几个男人无动于衷。李英云从一旁捡起根粗棍，乱打一团。

　　从下楼那一刻，路安年就一直惴惴不安，在看到等候的车里坐着几个带墨镜的男子的时候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想跑已经来不及，只好拼命抱住一旁的电线杆不撒手。路远征在一旁踹了他一脚。“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人家的钱我已经收了。”

　　几个小青年被李英云打得浑身发疼，气吼吼道。“我告诉你，你儿子被我们老板买了一夜，钱都已经付过了。不想交人，退钱。”

　　什么？李英云不敢置信的看向路远征，对方心虚地转头。“路远征，你不是个人。你个天杀的，你不是东西。”李英云撕心裂肺的大吼，拿起棍子追着路远征，惨叫声吸引了很多人举着手机前来围观，见到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男人上车逃离了现场。路灯下，路安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接到李英云的电话，路安年舅舅一家还有姨妈一家正在为路安年姥姥庆祝70大寿。“我说小妹这一天怎么没动静呢，原来是想给妈一个惊喜啊。”舅舅看到来电显示，笑呵呵的说道，接通的同时按下扩音器，预想中庆寿的贺词没有出现，反而是李英云哽咽的哭声。

　　“哥，哥，我求求你，你来把我们接走吧。路远征不是东西，他今天为了10万块钱差点把安年送到一个男人床上去。”

　　乍听到这个消息，路安年姥爷一个没承受住直接晕了过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金成，你别管我们，快去问问你妹妹出了什么事。”路安年姥姥也哭着道，老泪纵横。

　　等来救护车，路安年舅舅甚至没有跟到医院，直接回家收拾衣物，准备搭乘最晚的飞机先飞到哈尔滨，再坐火车到加格达奇。临走前舅舅简单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秦艳还有大姐。

　　“金成，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去了一定要把安年他们带回来。”听完事情真相，路安年的姨妈眼睛红肿，在电话里再三嘱托道。

　　“放心吧，姐。我一定把他们娘俩都带回来。”舅舅语气庄重。

　　20个小时后，舅舅终于到达加格达奇，可惜路远征一直躲着不露面，没能让他达成狠揍一顿路远征的心愿。经过了这次事件，路安年的精神完全崩溃，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任谁叫都没有反应。

　　“你们两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舅舅看着李英云和路安年两天不吃不喝，对路远征的恨意又深了一分。“听我的，去吃点东西，我们还得养好身子离婚呢。”

　　“哥，我吃不下，安年这个样子我难受。你说要是我能早点离婚安年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李英云自责道。

　　“屁话，他路远征不同意离婚就耗着你，你能怎么办？”舅舅啐了一口。“这次说啥一定要离成婚，咱们不能受这个窝囊气。让我抓到那小子，非狠狠整治他一通不可。”

　　这时房门打开，路安年摇摇晃晃走出来。头发乱蓬蓬，脸也沧桑了许多，眼神里透出筋疲力竭。“妈，我没事了。”说完，身子一软，直直的向后倒去。

　　“安年。”李英云和舅舅同时叫道。

　　为了李英云能够离婚，舅舅跑到路远征农村老家，找上路安年的爷爷，把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打算由爷爷出面解决这件事情。路安年爷爷当场允诺，一定支持两人离婚，孩子也可以由李英云带走。“太不像话了，简直枉为人父。”对于路远征的所作所为，路安年爷爷鞠躬赔礼道歉。

　　“这使不得使不得。”舅舅惶恐道，心里却十分怀疑两人是不是亲父子，当爹的如此通情达理，怎么教出这么混帐的儿子。

　　在路安年爷爷的主导下，路远征和李英云成功离婚。离婚大厅，舅舅逮住路远征一通揍，有保安介入，爷爷还拦着不让插手。“这小子，该揍。”

　　结婚的时候李英云的户口没有跟着迁到加格达奇，离婚后路安年跟着母亲把户口迁入姥姥家，前前后后忙乎小半个月，所有事情才尘埃落定。可路安年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又休息了半个月才坐上火车。

　　临出发前，舅舅跟家里报备大概什么时候到家。大病新愈后，姥爷把一大家子全都叫到跟前，拐杖撑地。“从今以后，我不管你们真心实意也罢，做做表面功夫也好，总之安年回来，你们都得给我对他好一点，谁要是惹他不如意，别怪我跟你拼这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