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方向》Agathaaa

65、老师究竟是什么（1）【修】

　　“对不起。”江启余突然道歉，腔调低得像抹不开的云层。
　　“什么？”
　　“哥哥们没照顾好妹妹，要道歉。”
　　“小时候的圣诞节，我家总没人，我印象里，几乎都是和我哥一起过的节。每年，舅舅家都会装两颗圣诞树，点满小星星，就像这两颗一样。”陆梓指了指面前的两颗圣诞树，“可是，阿启哥哥，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罩着我的，我总还是要自己长大的。”
　　虽然这一条路，偏离了她曾经认知里的轨道。
　　“我其实很早就琢磨着，我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肯定是会知道了些什么的，但是一直都没问我，只是很小心的照顾我的情绪。他托你在学校里多照顾我一点，也是因为疼我。他虽然看起来没那么靠谱，但其实是个很心细的人。你这张嘴虽然被他带跑偏了，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在不动声色地哄我开心。所以，不管你还是我哥，其实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呢，其实还是很幸运的，至少后来我还是遇见了林尔。”
　　陆梓看着江启余，露出浅浅的，真心实意的笑。

　　江启余心里又烫又麻。
　　这个小姑娘，经历了一些事情，悄悄变了性格，藏了很多伤口不愿示人，心里对很多事情都通透，通透得让人不知道该说她懂事还是心疼。

　　“阿启哥哥，我跟你提过吧，我是高考完那天，在学校的垃圾桶边上，被林尔捡到的。“想到林尔，陆梓忍不住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今夜，光影月色都恰好，恰好适合毫无顾忌地袒露封存的内心和记忆。
　　”那天，我几乎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走的。我把跟那三年有关的，都丢进了垃圾桶。我就蹲在垃圾桶边上，我想着：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林尔挎着个包，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想起那个画面，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和林尔，陆梓到现在，整颗心都还是会莫名地觉得暖。
　　那是夏天的结束，也是夏天的开始。
　　“那之前，我去了教学楼的顶楼。我站在顶楼，吹着风，向下看，我看着底下的水泥地好久。我想象着如果我站到边缘踏空，最后坠落在地的样子。那一下，一定比我以往都疼，也比我最丑的时候更丑。那一下，我突然就明白了，那三年，我过得很不开心，可我始终没想过去死，但我也没想明白要怎么活。那时候，包括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会想，如果那时候，老师们扮演不是那样的角色，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从陆梓口中流出的每一个故事，老师扮演的角色都令人品味。
　　她在三中的三年，前两年成绩都不算稳定。陈雪和陆铭各自都很忙，对她管得很少，直至现在，他们都不清楚那几年她的校园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陆梓向两个人发出过类似求救的信号，但回馈她是“别人都能好好的，你为什么就不行，你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这一质问，彻底打消了陆梓试图再沟通的欲望。她把独行当作保护色，愈发沉溺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逐渐拥有了屏蔽外界事物和声音的能力。
　　学生时代里，没有同伴是要一件很难熬的事情。很多事情，无法共享和分担；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们样做才是对是错，以至于，惶惶然然，竟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在三中，我看到过，也观察过，有些老师根据学生的成绩，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差别对待；有些老师，对比学生的家庭背景和他们拥有财富，并以此作为是否歧视一个人的标准；还有些老师，仅仅凭借自己的主观意志，将刻板印象作为道德尺度，当众对学生进行语言伤害和侮辱。“陆梓说话的声音并不重，气息的起伏却变得有些紊乱，”在他们眼里，学生真的是能够被随意标价售卖以获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商品么？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去考一张教师资格证，那一小红本，真得赋予了那些所谓‘老师’的师德么？如果是，那么所谓的教书育人的师德，教的是什么书，育的又是怎么样的人呢？”

　　“江启余，你说，老师究竟是什么？”
　　燃尽的烟被丢进玻璃杯里，陆梓缓缓转过头，看着江启余，许久之后才出声。

　　人类从群居繁衍进化而来，其合群性本是固有的，但这一种合群性随着利益，阶层，偏见的分割发生了扭曲。物以类聚，除了嗅味相同，还参杂进了各种物质与非物质层面上的攀比性，这种攀比性，是我从外到内看起来，在这一群人里看起来不突兀，抱着某种侥幸心理日复一日，或能够在某一天摆脱，又或者一辈子被掌控，逃脱不了。
　　这种旧时代时期的群居性无法保有离散性的权利，在被大数据控制了生活的今天，始终没变。
　　但究其原因，在教育体制内能发生这种事情，老师始终逃脱不了干系。
　　至少在三中，是这样。

　　因为同伴和老师，她对学校乃至学习都缠身过生理心理的双重厌恶。
　　这种厌恶感，在她窥见严羽背后的几分，重新浸满全身。

　　老师，究竟是什么？
　　埋在她心里很久了，她思索了很久，她想弄明白。

　　江启余被问住了。
　　想他念了二十几年的书，竟然还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他从烟盒里倒出根烟，抽了起来。

　　似乎是说累了，陆梓顺着地板躺了下去。
　　她并不急于江启余给她一个答案。

　　一根烟尽，江启余才开口。
　　“六六，”他温和地喊着她的小名，“在我们现下的教育体系里，都说老师的责任不仅在于传教授业解惑，更在于引导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和心理健康。但实际上，能做好前者的，公众就认为他是个好老师了。“江启余停了好几秒，才继续说道：“我虽然没有那张证儿，但在大学这种交互性课堂里，站在讲台那个位置上，对我与你们，究竟都有哪些意义，阿启哥哥还没真没什么头绪。”
　　大学教师体系与中小学教师不同，大学的部分课程由博导手下的博士生代课，高校聘用的教师最开始都是先授课后进行教师资格证的审核，而后者经过统考，获取相对应的教资。但撇去这些，传教授业解惑，保证就业率/高升学率和精英率，无疑是评判优质教师的标准，但也只是其中之一。它保证的只是良好的职业水准，而非其他。
　　满打满算，站在讲台之上，他江启余其实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关于如何做好一名教师，他可能还没进门。只是每次站在那里的感觉都不相同，他试图描述，却一下子找不到词。

　　陆梓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启余，拳起腿缩着。只听见江启余继续说道：“但所谓‘师德’，归根结底不过‘仁’。泛爱人，克己复礼，为仁由己。他考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的人格。我们很难阻断一个人变好变坏，但我们始终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空间里重新陷入静谧，这一晚大概太耗费心力，陆梓不知道在何时睡着了。
　　江启余抱起陆梓，想把人送到客房里。
　　感知到有人的触碰，怀里的人下意识的，带着机警地挣了挣，试图睁开眼睛，从他怀里逃离。
　　“我是江启余，六六的阿启哥哥。六六别怕。”怀着陆梓臂膀的左手轻轻地拍哄着，江启余一遍遍重复着，卷着春风十里的柔色。

作者有话说

　　老师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多年了。对他的思考，随着这些年来，遇见越来越多的导师而加深了一些。
我遇见过一些很好的导师，也遇见过一些不那么好的。
希望你们遇见的每一位老师，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