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从上海到纽约（上）》伊山舞

25、误会还是没误会

　　呕…… 李菲艰难地走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起来。刚冲过水，还没来得及去水池那里漱口，肚子又是一阵咕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虚弱地坐在马桶上，李菲捂着头。今天是8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公司中午举办了例行夏季聚餐，大家吃得高兴。谁知到了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李菲就逐渐开始觉得不舒服，一个小时里跑了好几趟厕所，还时不时觉得浑身发热，就像是吃坏东西的感觉。
　　好容易拉完这一躺，李菲脚步虚浮地走出洗手间。现在已经五点多了，按理马上就要下班，可自己这个状态能坚持住么？万一在地铁上又要吐了或者拉了怎么办？李菲心里正想着，忽然看到娜姐迎面走来。“是不是不舒服？公司里现在不少人都开始上吐下泻，有可能是中午的聚餐出了点问题。你都有什么症状？来，跟我先去会议室。”说罢，便小心地搀扶起李菲，朝着最大的会议室慢慢走去。
　　来到会议室，娜姐扶着李菲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李菲看了看周围，见房间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同事，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有些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像是做好随时要吐的准备。有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正在纸上填写着什么，好像是在记录。
　　看到有新人进来，一个工作人员立即上前登记。
　　“Last Name？”
　　“Li，L-I。”娜姐看李菲太虚弱，直接帮忙回答。
　　“First name？”
　　“F-e-i”
　　“Symptoms？”
　　“Diarrhea，vomiting”过来的路上，娜姐已经询问过李菲的状况，回答起来了如指掌。
　　“You need a bag？”
　　闻言，李菲点点头，于是对方迅速递上一个塑料袋。
　　“你先坐一会儿，公司已经在安排救护车了。我去给你收一下东西。”说罢，娜姐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又回到李菲面前，手里拿着李菲常用的背包。“桌子上的手机我给你放进来了。你看看里面东西都齐不齐？有没有缺的我去给你找？”
　　“都在了，谢谢娜姐。”李菲看了看背包里面，抬头向娜姐表示感谢。
　　“那好，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安排一下其他同事。”娜姐拍拍李菲的肩膀表示安慰，又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个工作人员说救护车已经到楼下。因为需要救治的人员较多，需要分到不同的救护车上前往不同的医院。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大家开始分批离开。状态好一点的自己慢慢走着，像李菲这样状态较差的，只能坐上轮椅，由工作人员推着进入电梯。
　　由于缺乏力气，李菲只得手脚并用、异常狼狈地爬上救护车，在救护人员的帮助下躺到担架上。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坐救护车呢…… 听着救护车一路喂呜的笛声，李菲自嘲。
　　对于李菲正在经历的这一切，欧阳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坐在一个饭店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
　　和欧阳一起入坐的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性，上身穿着一件高领无袖式浅色衬衣，底下则是铅笔裙和高跟凉鞋。时尚又优雅的打扮，同时又透出一股干练的气息。只见她把披肩的长发烫了波浪卷，戴着带有碎钻吊坠的耳环。眉毛明显经过精心修饰，用眉笔勾勒出弯弯的弧线。脸上擦着淡淡的粉底，却偏偏抹了及其鲜艳的口红，再加上那犀利的眼神，无不显出高傲的气质。这正是欧阳的前女友，被誉为冷艳女神的潘胜男。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点完菜后，潘胜男先开口问道。
　　“挺好，你呢？怎么突然来纽约了？”欧阳仿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白天工作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本来不想搭理，可对方接连着打了好几次，他只好接通，却发现居然是他的前女友——潘胜男打来的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我也挺好。公司出差，想到你换工作来了纽约，就想来看看你。”潘胜男上身腰板挺直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却又有些公式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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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name”
　　“First name”
　　“Can I have your ID and insurance card please”
　　李菲那边，在经过一系列的手续后，她终于被送到了某个病床上。护士对她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后，给她注射了点滴。
　　不知道是医院这个环境的因素，还是因为之前已经吐了太多，反正李菲觉得自打进入医院之后，不适感减少了很多，胃里也不怎么翻腾了，只是浑身乏力。在和护士的交流中，她得知这是一次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市卫生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好在入院及时，她和她的同事们都已经得到对症治疗，并通过注射点滴补充水分。
　　还好自己被送来了医院…… 心定了以后，李菲也有了闲心胡想起来。不知道有没有提前下班，结果在回家路上开始发作的同事？李菲暗自脑补了那个场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是……糗大了。
　　接受注射的期间，李菲随手拿起手机翻了翻。公司已经连续群发了好几封邮件，第一封是通知所有参加了聚餐的员工有关这次食物中毒事件，并让大家密切注意自己的身体，一有问题马上求医，千万不要耽误。之后又陆续有几封群发邮件，大意就是已经入院的员工只管打车回家，车费公司报销。凡是就医的相关账单也全部交给公司，由公司全部承担。最后一封邮件还提到生病的员工们必要时下周可以继续在家休息，暂时不用回公司上班。
　　都说人虚弱的时候就会黏人，李菲也不例外。平时她一直很独立，可如今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便不由得想要有人陪伴。只是这时候找谁呢？李菲看着手机屏幕有些犹豫。她不想打扰方圆和汪敬东两个，张晟显然不太合适，乐乐也帮不上忙，其实合适的人选也就剩下两个：丫丫和欧阳。
　　要不干脆找欧阳吧？李菲心一横，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虽然公司说了可以随便打车，可她还是觉得坐在自己人的车里更舒坦一些，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
　　很可惜，欧阳并没有接电话。
　　算了，还是丫丫吧，李菲又翻开通讯录。正找着，电话响了，是郭娅丫打来的。
　　“喂，大姐，晚上要等你吃饭吗？”电话那头传来郭娅丫一如既往的声音，想必是因为到了往常下班时间却不见李菲回家的关系。
　　“哦，你管你自己吃，给我随便留一点吧。我在医院呢，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怎么回事？大姐受伤了吗？”郭娅丫的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中午公司聚餐的时候集体食物中毒，我正在打点滴呢。”李菲安慰道。
　　“啊？要不要紧？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电话里传来郭娅丫急切的声音。
　　“别着急，你吃完饭再说吧，我这估计还要一会儿呢。回头我把医院地址发给你。”郭娅丫的关心让李菲倍感温暖，顿时觉得身上的症状也减轻了一些。
　　挂了电话，李菲很快把医院地址以短信的形式发送了过去。而郭娅丫那头，也以最快速度吃完了晚饭，查询了医院位置后，迅速出门。
　　至于欧阳没接到电话的原因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在和潘胜男吃饭的关系，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重要的电话。
　　“这两年，我一个人在西雅图打拼，再苦再累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起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开心。”潘胜男面带怀念地说着。
　　“你就没再找一个男朋友？”欧阳对于潘胜男的回忆不予置评。
　　“接触过几个，都不合适。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有意思，不像现在，单调乏味的很。”潘胜男优雅地端起酒杯，微微沾唇抿了口红酒，然后用手边的纸巾轻轻碰了碰嘴唇，擦去唇上遗留的几乎看不清的红酒。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潘胜男才把目光投向欧阳，冷不防地问了一句：“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一幕让欧阳突然想到了李菲喝酒的样子。李菲其实不怎么喜欢喝红酒，总觉得红酒太涩。她更喜欢喝偏甜一些的酒，比如梅酒，或是兑了各种果汁的鸡尾酒。因此，每次遇到喝红酒的场合，李菲在进口的那一刹那都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个皱眉的动作，浅尝一口便迅速将酒杯放下。别看她其他酒喝得不少，可就是这么小半杯红酒，一顿饭吃完都看不出什么变化。想到这里，欧阳不由得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这是……同意了？”欧阳的笑让潘胜男误以为是针对她的回复，眼里透出惊喜，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微笑弧度不变。
　　意识到潘胜男的误会，欧阳赶紧将嘴角并拢。他承认，先前在公司工作时接到潘胜男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心确实起了些波澜，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虽然惊讶于潘胜男的直白，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婉言拒绝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为什么？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么？”
　　“那时候我们都是学生，不需要考虑太多明天，可当我们毕业以后呢？”欧阳平静地反问。
　　“我知道当时是我太专心工作，陪你的时间不够，我可以努力改正。”潘胜男殷情地看着欧阳。
　　这时，服务员恰好端来了两份牛排，暂时打断了双方的谈话。
　　“先吃东西。”欧阳没有搭理潘胜男刚才的话题，而是借吃饭的机会暂停了双方的交流。见状，潘胜男也熟练地拿起刀叉，先沿着牛排的最右边切下一条。然后又用叉子将刚才切下的牛肉固定住，右手用刀将这一条牛肉继续切成小块，最后才用叉子将小块的牛肉放进嘴里。整个过程都无需碰到任何嘴唇。
　　欧阳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潘胜男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牛排，有些出神。还记得他以前在追求潘胜男的时候，第一次吃饭也是在一家牛排店。当时，潘胜男吃牛排的动作也是像今天这样慢条斯理，让欧阳莫名觉得对方特别优雅，有女神范。后来慢慢接触多了，才发现潘胜男无论吃什么，中餐或是西餐，都是这样的动作。比如吃毛豆的时候，潘胜男一定会先用手将毛豆从豆荚里剥出来，再一粒一粒慢慢放进嘴里咀嚼，然后用纸巾把手擦干净，而不是像李菲那样直接整个放到嘴边，用牙齿将毛豆从豆荚里分离出来。至于鸡爪、鸭脖、猪蹄这样需要慢慢啃的菜式，潘胜男是绝不会去触碰的，哪怕是在家里。只有李菲才会热衷这些边角余料，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吐槽美国人的暴殄天物。
　　“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么？”耳边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欧阳的思绪。愣了愣，欧阳不由得自嘲地笑笑，感慨于自己竟然再次走神。“不好意思，你刚才问我什么？”
　　潘胜男当然不会介意对方的走神，至少面上不会有任何显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什么。看你，吃顿饭都要发呆好几次。想女朋友了？”
　　谁知道，欧阳却摇了摇头笑了，“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这么说，你也是单身？那我还有机会咯？”
　　欧阳依旧摇摇头：“我们当初分手的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你心里，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家庭只不过是你闲暇之余的调味品。你向往的是一种人上人的生活，而我却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想要的东西不同，所以注定我们俩不合适。这和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没有关系。”
　　“人都是会变的，你不相信我会改变吗？”潘胜男追问。
　　“人确实是会变，但很可惜，我觉得我不是那个可以改变你的人。”欧阳看着潘胜男盘子里的牛排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知是自嘲还是尴尬的苦笑。“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些温暖。或许你现在确实遇到了些困扰，但我相信等你振作起来的时候，你又会恢复原来的状态。”
　　“能让我在脆弱的时候想要依靠，不正可以说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吗？”
　　欧阳依旧摇了摇头。“如果你在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想起我，也许还能证明一些。可是现在，即便是找我，也是趁着你出差的空隙顺便而已。孰轻孰重，这还不明显吗？”
　　见潘胜男无言以对，欧阳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很优秀很要强的人，我也相信，你未来一定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侣。至于我们，就像当初分手时候说的，我很感谢你曾经陪我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我们注定属于不同的天空，大家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见欧阳的神情越来越坚定，潘胜男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吧，我承认你说服我了。当初我喜欢你，就是觉得你脑子特别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我讨厌的恰恰也就是这一点。”
　　“这算是夸奖我么？谢了。”对于潘胜男的评价，欧阳照单全收。“行了，今天就当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还想吃点什么？我请。”
　　“不用了，买单吧。”
　　“需要打包么？”欧阳用眼神示意盘子里还剩下一半多的牛排。
　　“不用。”潘胜男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欧阳点点头，一点不诧异潘胜男的回答。这是潘胜男的另一个习惯，从来只吃新鲜烹饪的。如果是李菲的话，就绝不会允许这么浪费。哦，不对，李菲压根就不会点这么一大份的牛排。
　　是啊，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而潘胜男却是女神。或许女神会偶尔在人间游走散心，但女神终究是女神，居于云端，高高在上，只可远观。自己的生活还是得有人间烟火才更自在啊……等待账单的时候，欧阳再一次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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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欧阳与潘胜男走出饭店，在门口告别。
　　“你住哪个酒店，需要我送你吗？”出于礼貌，欧阳客气地问。
　　“不用了，离这里挺近，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好了。”潘胜男知道对方只是客套。“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搞不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给我一个吻别吧？”
　　“吻别就不用了吧？不合适。”欧阳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看着潘胜男脸上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笑，欧阳的脸上却不知怎的浮现出李菲的脸。曾几何时，他认为女生一定要化妆才更加漂亮，可现在的他只觉得素颜才更加自然、更加真实。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哦。”潘胜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张开双手：“那拥抱一下作为告别总行了吧？。”
　　“行，那你保重。”欧阳这次没有拒绝，毕竟在这里这是一个常见的礼节。他展开双臂，围住对方的肩膀周围又很快分开，而潘胜男也同时环住了他的腰部。两人靠近的那个瞬间，潘胜男飞快地在对方脸上落下一个吻：“保重。”
　　两人道别的时候，欧阳冰没有注意到郭娅丫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此时的郭娅丫正在急匆匆地赶路，手里还打着电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俩。
　　“喂，大姐，我已经出地铁了，马上就能到医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你不用着急，过马路当心。”电话里，李菲的声音比之前显得精神了些。
　　“那就好，我给你带热水了。诶，你有没有通知欧阳哥啊？”
　　“我给他打过两个电话，不过他都没有接，估计在忙吧。”
　　“哦，好可惜，不然还能让他开车来接你回去。”郭娅丫有些遗憾地说，“诶，我好像看到欧阳哥了。欧阳哥~~~” 说话的时候，郭娅丫的余光扫过路过的饭店，发现了门口的欧阳，正打算打招呼，却刚好看到了潘胜男拥抱并亲吻欧阳的那一幕。
　　“丫丫？”听到喊声，欧阳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郭娅丫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顿觉大事不好。
　　“嗯？你看到欧阳哥了？”电话里传来李菲的声音。
　　“哦，没有，我看错了。”郭娅丫坚决予以否认，“大姐，没事我先挂了啊。” 说完也不等李菲回答，便迅速掐断了电话。
　　“丫丫，那个你别误会。”欧阳有些尴尬地向郭娅丫走去，想要解释。
　　谁知郭娅丫却迅速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离开：“这话你留着自己去和大姐解释吧，怪不得大姐找不到你人。”
　　“菲菲找我？出什么事了？”郭娅丫的激烈反应让欧阳倍感头大，她言语间数次提到李菲更是让他有些不安。
　　“不用你管。”郭娅丫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欧阳正想追过去，身后传来一个喊声：“欧阳……”只见潘胜男跟了上来，“你女朋友？”
　　“不是。”欧阳先是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随即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很快做了调整以后又补充道，“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于我们的曾经我很珍惜，但那毕竟已经成为过去了。你有你的旅程，我有我的人生，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保重。我先走了。”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追着郭娅丫而去，“丫丫，你给我说清楚，菲菲是不是出事了？”
　　潘胜男独自一个人站在街口，目送着欧阳的离开，脸上露出一丝落寞。许久，她终于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好。”很快，她作了一个深呼吸，恢复了往日高傲的表情，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