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予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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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呀，真是狼狈呢，杀生丸。”那位夫人托着腮，用夸张的语气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因为害怕而逃之夭夭了吗？”
本以为少年会在试炼之地待上几日，没想到只一个白天就回来了，竟是将几日的试练任务压缩在一日之内完成。
凌月仙姬早就知道杀生丸堪称完美的表现，却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以及好奇他这么做的原因。
杀生丸态度冷淡，未作任何解释：“明日我会继续前往试炼之地。”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凌月仙姬抱怨着，心中却感到满意，看来杀生丸的潜力远不止于此，试练需要升级。
待对方走后一段时间，有人前来汇报，说杀生丸少爷与唯大人一起离开了王宫，朝妖市方向去了。
“竟是为了陪小唯去妖市玩么？”凌月仙姬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着头发，“做儿子的都没有特地抽时间陪伴过我这个母亲呢，真是不孝子。”
却只字不提是她先不耐烦，把还是孩子的杀生丸丢给了小唯。
侍从拿捏不准夫人的心意，不知她是否真的对此表示不悦，遂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杀生丸在犬族试炼之地待了将近六十年，花开花落，或许一个人的一辈子还不到六十年，于妖来说，六十年也不过转瞬即逝。
在昭示成年的最终考验到来之前，杀生丸需要先去面见父母并接受指导。
亲子的重要时刻，斗牙王自然不会错过，但他虽是一代雄主，在与儿子的相处上却显笨拙，杀生丸亦不是会依赖父母的孩子。
斗牙王例行简单交代几句，倒是凌月仙姬开口问道：“吾儿可有心仪的姬君？”
斗牙王亦然：“虽然有些突然，但现在确实可以考虑这件事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与你母亲定下了婚约。”
杀生丸冷冷抬眸：“我不觉得自己需要考虑这种事情。”说罢便回到自己的住所，等待那一时刻的来临。
但在这之前，他先转道去了别处。
作为西国的统治者，这个国家所有受到犬族庇护的妖族都会定期朝贡以表顺从，自然在王宫内库中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而杀生丸的目的则是其中一支牙簪。
这是他从前巧合之下看见的，如今倒是为它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据献宝之妖所言，此牙簪来自大陆，为妖之法宝，作修炼使用，可织梦造幻，勘迷破障，窥视记忆，迷惑心神。
簪长五寸，制簪之牙坚逾金铁，以特殊法门才得以雕琢，簪尾祥云之中有九条狐尾若隐若现，堆叠盛开犹如花瓣，每条尾尖缀一颗莹骨宝珠，心随意动，可奏奇音幻律，声似玉泉鱼跃，泠然作响。
杀生丸连簪带匣一同取回，于侧殿找到小唯，沉默着递给她，似乎不过随手施为，丝毫看不出他在挑选上花费了一番心思。
“这……”小唯披散着长发，未施粉黛，一双妙目狐眼惊讶地睁大，打开嵌丝雕花木匣，看见安静躺在锦缎中的精致牙簪。
这里的女子此时以直发为美，还不兴佩簪。且“簪”为男子使用，女子用“钗”，目的为方便劳作，这是下等人的东西。
妖怪虽没有人类这种讲究，但女子不戴簪也为大势，故而牙簪一直蒙尘。因此这东西虽为法宝，小唯也一时拿不准杀生丸的意思。
她双手捧着木匣，突然很想问，殿下，你可知送女子发簪的含义？
但想来因为文化差异，杀生丸是不知道的。而且他也不像会留意这种事情的人。
但这个送簪子的时间点却很敏感，小唯因此意识到了一件事，杀生丸太依赖她了。
想到这里，小唯合上木匣，仰头露出温柔的惊喜笑意，抬手拨去杀生丸肩上被风吹乱的发丝：“谢殿下，我很喜欢。”
杀生丸抓住她欲要收回的手，掌心触感冷似寒冰。他眸色更为深邃，深深看了小唯一眼，转身离开，去迎接他的最终考验。
小唯长叹，眉间浮上一缕轻愁。她看着杀生丸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回身将木匣放在妆台之上。随后她带着琵琶来到杀生丸的宫殿，站在彼岸樱下看着那轻摇的秋千，坐在上面最后唱了一曲《采薇》。
环视这间无比熟悉的宫室，小唯眨眼，眨去最后一抹不舍，果断转身，抱着琵琶去寻斗牙王与凌月仙姬，向二人请辞。
“你要离开？”坐在上首的大将诧异道。
“是。”小唯福身，“承蒙老爷与夫人多年照顾，小唯感激不尽，但殿下即将成年，我再待在他身边，反而不美。”
“但也不必……嘶。”斗牙王的话被凌月仙姬拧在他腰间的手打断，他艰难咽下痛呼，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唯。”这位夫人此时真正对小唯另眼相看，“你很好。”
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先察觉到杀生丸对小唯的情愫。或许杀生丸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他只是随心而为。而小唯看着他长大，目前是无法对他产生相同感情的。
若说先前，对于二人凌月仙姬不会表示反对，毕竟她了解儿子又臭又硬的脾性，但她绝不看好。
杀生丸确实太依赖小唯了，这对他今后的成长不利。他确实即将成年，但远没有真正成熟。
现在，小唯主动提出离开让她感到满意，凌月仙姬不需要再当那个恶人。
如果日后二人能走到一起，凌月仙姬也不介意多小唯这么个儿媳妇。
狐女着一袭丁香色曲裾，怀抱琵琶，如她来时一般，就这么离开了西国王宫，安静如一片飘落水面的花瓣。
不知道杀生丸得知她不告而别后会是什么反应，想必会愤怒吧。这位殿下生起气来真的很吓人呢，还一点都不好哄。但她说喜欢那支发簪，是真心的。
不过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她需要头疼的了。
说起来，来到此处二百多年，小唯竟从未好好逛一逛这片土地。初来乍到就被掳去差点做了压寨夫人，之后就一直待在王宫之内，大半时间都只面对一人。
她走过村落与城池，见过人类和妖怪，遭遇战乱也看到和平。
果然，小唯想，她还是留恋这红尘种种。
到过的地方多了，小唯也听说常年争斗中，妖怪们在抢夺四魂之玉，它是一颗灵力强大的通灵宝玉，可以让妖怪大幅提升妖力。
小唯一笑而过，不作评价。
渐渐的，妖怪之中流传，京都来了一只会画皮的狐妖。她所画之皮可以帮助妖怪隐藏妖气，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但与此同时，披上画皮的妖怪也会失去作为妖的能力。
会去找小唯画皮的妖怪有两种。一种是半妖，他们被人类排斥，被妖怪蔑视。而另一种妖怪，他们的伴侣通常是人类，为了可以在人群中安稳地生活，他们甘愿放弃一身妖力，只为与伴侣平静共度此生。
当然也有想借此潜伏进人群行凶的妖怪，但九霄美狐最能揣摩人心，仔细分辨倒也不会将画皮给予这种妖怪。
小唯的画皮早已不再是人皮，为保皮的新鲜，且人类的老态更加快速，妖与半妖需要经常来替换画皮，小唯因此也看到了更多悲欢离合。
她的心并没有因此变老，相反因为看得更多，她的心态愈发平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人间种种颜色终于浸染了她的双眸。
小唯看到晚霞如万丈霓虹，逐渐被墨色冲散，点点繁星点缀天空，围拱着银色的月盘。
属于人类京都的繁华暂且落尽，逢魔之时，百鬼夜行。
晚风送来消息，西国的犬大将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并与之有了子嗣，他的妖怪妻子因此搬到云上仙宫闭门谢客。
随后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传来，犬大将在与龙骨精的战斗中虽然获胜但重伤，又因保护人类爱人身亡。
站在热闹的街市上，小唯自离开后第一次想起杀生丸，想起见骨的伤痕与猩红的鲜血，想起炙热的体温与温柔的纵容，想起那个深夜，妖市中一碗香甜的桂花糖水与犬妖少年的眸中星辰。
她想知道，杀生丸会感到愤怒、悲伤与痛苦吗？
会的吧。
他如此崇敬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的杀生丸，被母亲欺负委屈了也不会哭，抿着嘴唇攥紧小拳头，喉中发出小兽般威胁的呼噜。
而现在的杀生丸，应该会将所有感情都埋藏在心中深处，令外人难以窥见分毫吧。
沿着道路慢慢走到京郊的山上，小唯臂挎竹篮，采摘画皮需要用的材料。
天空传来一声牛哞声，小唯抬头，原是故人。
“刀刀斋。”她看着这位白发白胡的邋遢“老人”，对方的真实年龄其实与自己也差不到哪去。
他们其实没什么交集，不知他来寻自己有何要事。
“小唯啊。”刀刀斋怀中抱着一把牙刀，小唯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斗牙王身边见过，“帮帮忙吧，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犬大将离世，留下遗嘱，将天生牙留给杀生丸，不过他那脾气……唉。”
“为什么不是铁碎牙？”小唯看着这柄牙刀，并没有伸手接过，“让殿下来掌握铁碎牙，不会辱没了老爷的刀。”
“大将自有他的道理，而且杀生丸自己又不是没有强大的刀……”发觉说得太多，刀刀斋住了嘴。
“刀刀斋你是不想承受殿下的怒火，这才来寻我的吧。”小唯轻笑，“老爷的决定原也不该我置喙，将天生牙给我吧，我会将它交给殿下。”
“小唯你可真是善解人意，除了面对夫人，杀生丸也只有在你面前才不会发怒。”刀刀斋急忙将牙刀放到小唯手上。
“那可不一定。”狐女轻轻摇头，不再解释，纤细倩影缓缓融入林间夜色。
又要见面了呐，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予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