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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沧州遇宋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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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她到了另一座城镇——沧州。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这一次的沧州之行,是她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好很庆幸,因为有武松给的那些银两,可以让她不愁于生计。要知道,在这个所陌生的年代,一个女子孤生在外,生存,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她不可能象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女一般潇洒,也不可能象烟花女子一般去卖笑,甚至不能象江湖艺人一样去卖艺。如果不能遇到好心人,她或许会饿死在路上。
比起阳谷县,这里更为繁荣,更加热闹。一路行来,她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怪异的目光,一个没有梳髻的未婚女子走在街上,本来就有些不合时宜,更何况,她还有一双让他们反感的大脚。幸好,现代人不害怕陌生人的眼光,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她可以很从容。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目的地,一旦所带的银子用完,就一定会陷入饥寒交迫的窘境。这里不比得现代,身为一个女子根本不可能找份工作糊口,在这个动荡不安,充满危机的时代,她的未来,到底如何?
横海郡上,没有人不知道柴大官人的名字。大周皇帝的嫡系子孙,富甲一方的家业,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小旋风”,对天下人广开大门的义气,引得无数江湖朋友投到他的庄上。他庄客无数,被称为现世的“孟尝君”。哪怕只是在街上随便走走,也会很容易的遇到他的庄客。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并不是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是好汉,柴大官人在招贤纳才的同时,也难免会藏污纳垢。初到横海郡,她便很不巧的遇上了闹事的人——正是柴大官人的庄客。
本想在一家小客栈投宿,却正撞见一个黑黑实实的男子喝醉了酒,在客栈里借酒闹事。小二焦头烂额,连掌柜的也在陪着说好话。她转身想离开,不愿将自己卷入这样的无为的纷争中去,但非常不幸的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那男子撒泼扔过来一个酒壶,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后脑之上。疼痛伴着眩昏袭来,她无力的向前倒了下去,一个清瘦的灰衣男子敏捷的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树林,在林中徘徊,却找不到一条出路。她昏昏沉沉,脚步也踉踉跄跄,好象有人在呼唤她,声音由远及近,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绕过一棵又一棵树,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她向着他奔过了去,在她走近他的时候,他猛的回头——居然是武松!
她猛然惊醒,脸上爬满冷汗。
“姑娘醒了,伤可有大碍?”温和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她已在一家医馆之中,身边或坐或站几个男子,有一个象是大夫,另一个是刚才在客栈发酒疯打伤她的那个男子,还有一个,是在她昏迷之前见到的那个斯文的清瘦男子。身边突然出现一大堆陌生男子,她不安的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头痛得厉害。唉,真是可悲,好象她到古代之后,就在不停的受伤,老虎咬的伤口还没有痊愈,现在又被砸破了头,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倒霉。
“姑娘别动,大夫说你的伤要静养,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清瘦的男子语气十分关切。
“你是谁?”眼中满是防备,都说人心险恶,她不得不防。
“在下宋清,在柴大官人庄上作客,这是庄客顾三。”他指着刚才闹事的那个男子对她说,“刚才在客栈,他酒后失手伤了姑娘,姑娘不要怪罪。”
宋清?在柴进庄上做客的宋清?难道是宋江的胞弟?
“官人难道是及时雨宋江的胞弟?”忍不住问出她心中的疑惑。
“姑娘认识家兄?”他有些吃惊,“想不到姑娘居然是江湖中人。”
“你看我象江湖中人吗?”反问他一句,让他自己去想。柔弱如她,连生存都显得艰难,怎么可能行走江湖?
果然,宋清尴尬的笑了笑:“姑娘的确不象江湖中人,倒象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不知姑娘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也想知道。只是,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罢了。她只能说自己是北京来的,与家人失散的孤女。或许这个身世比较能够被这些古人接受。她没有告诉他她的全名,只是说自己姓赵,那时候女子的闺名不会轻易示人,所以他们也不会奇怪。
“姑娘既然没有合适的去处,不如和我一起去柴大官人的庄上,我愿为姑娘引见。”宋清得知她无处可去之后,居然提出要她去投奔柴进。
她使劲摇头:“柴大官人是要结识江湖英雄,我这样的无名女子去做什么?”
“赵姑娘说哪里话,既然你说江湖中人都是除强扶弱,难道会见你无家可归还不施援手吗?”宋清的态度很坚决。
“是呀,赵姑娘,柴大官人的庄客少说也有几百,多你一个又怕什么?”刚才还大发酒疯的顾三,现在居然帮着宋清劝她。
她有些动摇了,因为她的确无处可去,这样漫无目的的漂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柴进既然广收天下好汉,他的庄上很可能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奇人异士,或许能帮她回到她原来的时代。暂时在柴进的庄上安顿下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他们的劝说下,她终于点了点头。
据说柴进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他的庄园相当的气派,庄客也多不胜数,难怪会被称为是现世的孟尝君。在那样偌大的庄园里,足以让人迷路。
宋清带她拜见了柴进,他真是一个俊逸清朗的青年男子,有一种贵族独有的气质,赵晨曦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一声。柴进本来就门客三千,有她不多,无她不少,他对宋江两兄弟又极好,只要他们兄弟开口,别说是多收留一个女子,就算是要养一大家子人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于是,她顺利的留在了柴进庄上。
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她倒有些不习惯了。因为,平时无事可做,又不喜欢和庄里的女眷一样整天对着刺绣女红。古人固执的认为未婚女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只能关在房中无聊的度日。除了宋清偶尔来与她闲聊几句,她只有写写画画。还好,从小在父母的要求下练习书法,当初为了顺利通过支教老师的考试,又苦练了一段时间的书法和绘画,所以她现在的书画也还算可以见人。庄上本来文人就少,突然出了一个能写会画的女子,也真轰动了一时。
有一天一时兴起,把文房四宝拿到了庄上的凉亭之中,刚刚写完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思乡之情顿起,忍不住跟着歌词,唱起邓丽君的那道“但愿人长久”。想起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心中是一抹难言的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一句唱得最为动情,因为最能代表她的心情。歌声刚住,便听到有人赞许的声音:“宋清说赵姑娘谈吐不俗,书画更有名家之风,想不到竟也通音律,确实是个奇女子。”
她抬头,来者是一个五短身材,黑黑胖胖的中年男子,她认识他的,他就是被江湖中人所敬仰的及时雨宋江。行了个礼,轻声道:“宋大哥见笑了。”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宋江,书上说他义气为重,仗义疏财,是人人敬仰的好汉。但事实上,在柴进庄上的这些日子,看了他的一些所作所为,只觉得他不过是毫无脾气的烂好人一个!不管是谁,只要称一声自己是江湖中人,叫他一声哥哥,他就能痛快的拿出大把大把的银子供对方花销。连顾三那种假好汉,一样可以在他手上得到好处。说好听一点,他是把钱财看得轻,说不好听,他就是败家子一个!
宋江走过来,拿起她写的字仔细端详了一番,抬起头,仿佛有些惋惜的说:“可惜了姑娘是个女儿身,若要是身为男子,必定能考个功名。”
考个功名?呵,在二十一世纪她也算是金榜题名的,只是到了这里,一无适处!她不以为然的摇头:“考个功名又能怎样?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如今的朝庭,内忧外患,奸臣当道。一个高俅只会踢两脚球,居然也能官拜太守,这样的朝庭,哪里值得我去效忠?”
宋江大惊失色,只差没有上前捂她的嘴:“赵姑娘,这样大不敬的话,千万不可再说了,今日幸得是我听到,要是换了别人,怕是要给姑娘安上杀头之罪呀!”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后来他不就是因为在浔阳江头题了反诗而差点被斩首吗?她总是管不住自己脑中的现代人思想,总想追求一份平等,一份自由,甚至不想后果,不想将来。总是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在陌生年代沉浮的过客,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力量追求那一份自由?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她也是渴望一份自由而不可得。
“宋大哥,你的话,我记下了。”简单的敷衍他,因为她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赵姑娘,你孤身一人,长期寄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难道没想过找个好人家,了却终生大事吗?”
又是这种话,又让她心烦。难道,在这个时代,除了嫁人,没有第二条路留给她?摇头,轻叹:“找不到能让我托付终生的人,我宁可不嫁。”
“不如让柴大官人为赵姑娘寻个好人家,就在沧州安顿下来,如何?”他还在不依不饶的提议。
“宋大哥,柴大官人纵然为我寻到一个达官贵人,但我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如何能让我托付终生?我只是在此暂居,若柴大官人不肯收留,我即刻就走。”她赵晨曦是何等的倔强,怎么会让他给我安排人生大事?她为此从二十一世纪逃到了宋朝,连她的父母都不能为她安排,难道他还可以吗?
他有些惊慌的连连摆手:“宋江绝无赶姑娘走之意,赵姑娘不要误会了。既然姑娘没有嫁人之心,宋江也不为难姑娘。只是,姑娘哪天有了心仪之人,就来同哥哥说,让哥哥为你做主。”
心仪之人?会是谁呢?脑中一片空白,但又似乎有什么想从这空白中走出,触及她心中最敏感的那一点。欠了欠身,向他道谢:“谢谢宋大哥。”
宋江却突然叹了口气,他的叹息让她有些不解:“宋江如今也是带罪之身,怕以后想为姑娘做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宋大哥不用悲伤,你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定能光宗耀祖、万古流芳。”男人是需要哄的,这种时候她不得不对他美言几句,更何况她也没有说谎,他终究会成为水泊梁山的统领人,只是现在,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一句话竟然说得宋江喜笑颜开:“承姑娘美言,宋江若真有那么一天,一定重谢赵姑娘。”
谢?怎么谢?说不定那时她早已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怎么向她道谢?忍不住偷偷一笑……
从此以后,宋江开始喜欢来找她闲聊。
她那些现代人的想法,现代人的观点,总会让宋江感叹不已。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谁能这样和他说话吧,他会把深藏在心底的某些私密向她说起。杀阎婆惜,他也曾懊恼,恨那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负罪出逃,他也曾不安,怕从此会背负一个罪名,一生不得洗刷。她有时会觉得,外表再坚强的男人,其实内心都是脆弱的孩子。需要的是安慰,是支持。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庄上只是一个吃闲饭的,为什么仅仅一次谈话便让宋江对她刮目相看呢?原因就是,她可以安慰到宋江最脆弱的一面。
不过,她毕竟是个未婚女子,宋江也尚未娶妻(阎婆惜只是他收的一个妾,在古人眼中不能算是明媒正娶的妻室)渐渐的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法不一,说她对宋江芳心暗许的有之,说宋江钟情于她的有之,说他们已是两情相悦的亦有之。无聊的时代,无聊的古人,总爱把一些毫无边际的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赵晨曦不想理会,也没有办法理会。
但几天以后,柴进居然派人请她。她不由得觉得奇怪,在庄上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他从没请过她——他的庄客那么多,哪里有空一个个招待?为什么今天会这样反常?没有时间给她思考,她被带到他的大厅之上。
丰盛的酒席,柴进坐在正中,旁边是宋江和宋清,气氛有些奇怪。
行了个礼,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等他们发落。
“赵姑娘,你来庄上这么久,也没有好好招待你,今日备得薄酒,请姑娘赏脸。”柴进客气的邀她入席,态度殷勤得让她觉得害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多谢柴大官人。”推却不了,只能接受。
不声不响的吃着饭,搞不懂他们在打什么主意。酒过三巡,柴进突然叫她,差点把她手中的筷子吓掉。
“赵姑娘,今日想和你说件喜事。”
又是喜事?不祥之兆!心头“咯噔”一声,继续伪装镇静。“什么事?”
“宋公明哥哥已过而立之年,身边没有个合适的嫂嫂。我看姑娘孤苦无依,又和哥哥情投意和,不如由我搓合这桩美事,姑娘终生有靠,宋公明哥哥也能成家立室!”
阴谋!陷阱!她张口结舌,这事太出乎她的意料。目光转向宋清,他也是一副“始作俑者”的丑恶嘴脸,让她深信不疑这主意一定是他出的,要不然,柴进怎么会留意她?
“柴大官人,这……从何说起呀。”宋江也在假意推却,眼光却转向她,象是在等她的回答。虚伪!早就串通一气了,何必假充正人君子?
缓缓的起身,面对三双期待的眼神:“小女子颠沛流离,幸得大官人收留,原本大官人让小女子做的事,小女子不得不做,但终生大事不是儿戏,我虽然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却也知道不能将自己的终生随意托付于人。柴大官人对我有恩,我知道,宋公明哥哥对我有恩,我也知道,他日有缘,我必当涌泉相报。但若要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嫁给公明哥哥,不但我不情愿,也会连累公明哥哥落下乘人之危的骂名。请柴大官人不要为难小女子。”
“这……”柴进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回答,在他想来,一个孤女,能有机会嫁给江湖上有名的好汉,早应该感激泣临,千恩万谢了,怎么会断然拒绝,甚至连“乘人之危”这样的词都说了出来。
“是,是,宋江现在是有罪之人,哪里有心思娶妻,柴大官人不要取笑。”宋江极不自然的假笑,假得让她都觉得恶心,伪君子!
原本喜庆的气氛就这样变得尴尬,她知道,这里,她又住不下去了。明天,庄上一定会传开她的故事,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敢断然拒绝柴大官人和宋江的一片好意。那样的冷遇,她已在景阳冈下张大户家已受过一次,不想再受,向他们行了一个礼,她头也不回的冲到自己的住处,收拾行装。
“赵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是这种小人吗?”宋江居然跟了来,看到她在收拾行装,十分生气。
“公明哥哥是英雄好汉,是我自己要走,不关哥哥的事。我不识好歹,没脸再在庄上住下去。”已经认定他是虚伪的了,也不想好言好语的和他说话。
“赵姑娘,你这一走,不是要宋江打自己的脸吗?”
她不应他,只是拎起自己那小小一个包袱,想夺门而去。宋江挡住她的去路,拼命挽留。
“宋大哥,我与其他女子不同,我不懂三从四德,不懂为妇之道。我性格古怪,难以相处,哥哥不要为了我这样一个祸水,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是不让姑娘走,只是,现在天色已晚,要走,也要明日回了柴大官人再走呀。”换了种说法,他还是留她。
心中一抖,停住了脚步。是的,她害怕黑夜,从那个雨夜在林中迷路开始,她就对黑夜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从那以后,她也总是浅眠,睡不安稳。夜,成了阻碍她脚步的唯一原因,她站在原处,不语也不动。
好吧,就等明天吧,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假若明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