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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无处说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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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凌冽的寒光挡开了宋兵那些几乎落到他们身上的刀剑,一串快如闪电般的攻击让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宋兵血溅当场——挡开那些利刃的,是一杆雪亮的方天画戟;让那几个宋兵毙命的,是一位白衣银铠的年轻男子。
紧随其后的方腊兵士阻断了宋兵的攻击,白衣男子恭敬的向方天定跪下:“臣救驾来迟,太子受惊了。”
见到他,方天定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快……先入城!”
“是!”他吩咐左右护住方天定与晨曦,前方已经杀出一条血路,直致杭州城。宋兵已溃不成军,再没有人对他们发起攻击。男子向方天定解释道:“太子不必担心,宋兵已经死伤大半,不敢再战了。前日我抓到一个小卒,他招供是太子的随从,是他将太子的行程密报朝廷狗官,朝廷要在此伏击太子。我公公担心太子安危,要我带兵来救,宋兵没料到我会半路杀出,自然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已溃不成军了。”
方天定喜悦的点了点头,伤口不断失血,已让他有些支持不住。只是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她的,一直未曾放开。看到身旁的晨曦毫发无伤,他笑得舒心,头无力的垂到了她的肩上,在她的耳边喃喃道:“我刚才发誓,若能躲过这一劫,我定要与你寸步不离……”
“太子……”她正要说出些煞风景的话来回应他,他却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彻底的昏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方天定送回行宫,晨曦与行宫中的大夫一起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他全身伤痕无数,左肩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那狰狞的伤口并不让她害怕,只是身旁有两道审视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让她从心底感觉到不安。
好不容易为他止住了血,疲惫不堪的晨曦只想回去好好休息。穿过行宫的御花园之时,却意外的发现那抹白色的挺拔身影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跟随。看来,她无可避免的要和这个男子有一次正面的接触了。她回身向他行了个礼:“方将军,辛苦你了,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认得我?”他微微扬眉,言语间有几分惊讶。
她伸手指向他手中的方天画戟,神情自若的说:“方天画戟本是天兵天将所用的兵器,凡人没有几个能驾驭。除了三国时的吕布以它闻名天下,也就是将军你还略有些名气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将军就是歙州大王的孙子,皇上的侄子——方杰。”
“呵,果然有几分见识,难怪太子会为你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方杰大笑,但语气中分明有几分讽刺她不识抬举的意思。
她听出他的话中有着对她的嘲弄,方天定对她这个山野女子超乎寻常的宠爱,的确让其他人无法理解。她无从争辩,方天定对她的付出,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应。“方将军,让你见笑了。太子错爱,安宁愧不敢当。”
“错爱?”方杰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怀疑,“说实话,最初听说太子在深山中捡了一个孤女回去,当宝一样供着,锦衣玉食的养着,我也觉得是他对你错爱了。可是过了昨天那一战,我不得不对姑娘你刮目相看了。”
他在暗示什么?晨曦不由得问:“方将军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呵,安姑娘,你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六和寺后山根本没有人烟,为何太子逃到那里之时,偏偏有你救了他的性命?姑娘自称山野女子,但却饱读诗书,为何又偏偏对自己的来历说不清道不明??为何太子刚刚带你出宫,便泄露了行踪,遇上官府伏击?昨日我更是亲眼看到姑娘杀人,那样的从容,不是一般女子能够做到的。再看姑娘刚才为太子疗伤的手段,想必是研习过医术。姑娘难道不觉得,一个普通女子,你懂得太多了吗?”方杰一连串的的问题,句句话中有话。
“方将军的意思是说,我是奸细?”晨曦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免有些气恼,惹上方天定,完全是出于无奈,想不到却要被人怀疑。
“不敢。我与太子虽然是堂兄弟,但毕竟君臣有别,你是他亲点,皇上下诏所封的太子妃,我怎敢怀疑你?只是,大宋皇帝三番四次出兵来战,我们不得不防。”方杰对她的敌意已越来越明显。
“方将军,你太抬举我了。就算我想当奸细,我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方杰冷冷一笑:“姑娘真是聪明得厉害,你隐藏自己的身手,装出一副‘玲珑剔透心,多愁多病身’的可怜相,骗得了太子,却骗不了我!”
晨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方杰的偏见让她十分反感:“方将军未免太武断了吧,别忘了昨日遇袭之时,我也险些送了命……”
“你不用狡辩,我自有我的办法,辨出你的真假!”方杰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凶光,让她不寒而栗,她从这目光之中感觉到了危险,而接下来,这危险更是变做了恐惧。
方杰出手极快,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还在她感觉到危险的那一秒,她已被他按倒在地,双手也被他的一只大手牢牢钳制。“昨日你杀人之时的本事哪里去了,为何不躲?你以为你装出这样柔柔弱弱的样子,骗得到我吗?”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挣不脱他的蛮力,这突发的事件让她又急又恼,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出你的来历,发誓效忠我王,我立刻跪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的叫你一声娘娘。可你要是还不说实话,我可不会象太子那样对你客气!”他的大手来到她的胸口,伴着一声裂帛的脆响,她的衣襟被完全撕开“你该知道,我征战在外,已有多久没有见过女人了!”他在逼她出手,如果她真是有所图谋的奸细,哪怕再会伪装,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露出马脚。
“不——放开我——”她不要受这样的侮辱,但却无法与他对抗。拼尽全力的挣扎已让她体力透支,一时的急气攻心,让她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方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不解的看着面前这个衣冠不整的女子。她真的是一点武功都不会,而且还如同传言的一样体弱多病,柔弱不堪。难道自己真的弄错了?他缓缓的松开了手,晨曦迅速的缩到一旁,破裂的衣服勉强掩住身体,她不住的抽泣。
“好,算我猜错了。”他走近她,俯下身子,不顾她惶恐的避让,握紧她的下巴,粗糙的手指拭去她嘴角的血迹,“你不是西施,也不是貂婵,太子为何把你当宝一般?是因为他费尽心机也得不到你。我却和他不同,若是我看上的东西,我定会不顾一切的得到!”
他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留下晨曦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思考着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可怕的男人,必然会为她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转眼间,冬去春来,方天定伤愈,全力镇守杭州,方杰也早已回到了歙州,日子仿佛变得十分的平静。西湖的春天美得让人不可思议,她总是会莫名的想起许仙与白娘子的断桥相会,她与武松是否能等到那一天呢?方天定的行宫之中已是人人备战,她已经听说,宋江将会率兵来战。战乱看来是无可避免了,她所担心的,是武松是否会如同书上所写,在这一场恶战中遭遇断臂的噩运。她曾留书于他,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参预这一战,如果他能听她的,或许,他就能躲过一劫。另一种不安,来自于方天定那份让她无法负担的感情。因为上次遇袭受伤,他格外紧张她的安全,如他之前所说,除了睡觉,其他时间他几乎与她寸步不离。那超乎寻常的呵护,总让她不知所措。有许多次,她都想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对断了他这没有结果的痴情,可是她又害怕这会为武松带来灾难,毕竟,不久之后,他们便会成为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
回到桌前,漫不经心的挥笔,却写出了一首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身后突然的伸过一只手,抽走了这张写满了她心情的薄纸,她愕然回首,发现来者正是方天定。
“太子,我胡乱写的……”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直气壮。
方天定一言不发,目光锁在这首词上,久久没有抬头。许久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猝促不安的晨曦,意味深长的说:“好词!好字!可我倒想问问你,到底谁是‘东风恶’?谁又是‘欢情薄’?宁儿呀宁儿,我对你之心可昭日月,可你心中,却只记得那一个‘几年离索’!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可让你这样的死心塌地,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的心里就容不下我?”
“太子没有错,唯一做错的就是对我用情。”她背过了身子,不敢看他的眼神,因为他那双似极了武松的眸子总让她无法隐藏自己的不安。
“他到底是谁?我有什么比不上他?你说出来,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和他一较高下!”他似乎已有些失控,大手扳过她的肩,摇晃着她单薄的身子。
“太子,歙州府方杰将军殿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禀报!”侍卫的禀报为他们解了围。
方天定松开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许是不想在方杰面前失态,他向晨曦吩咐:“宁儿,去替我为方将军倒杯茶。”
她依命端来香茶,但方杰的话却让她驻足:“太子,山东宋江率梁山大军,已直取宣州、润州、苏州三座城池。苏州三大王方貌,已被宋江斩首示众了!”
方天定拍案而起:“恶贼宋江,竟敢杀我叔父,我方天定誓报此仇!是谁杀我叔父?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方杰立刻回答:“回太子,杀三大王的是一行者,名号武松!”
“铛”的一声,晨曦手中的茶杯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碎片。这一个名字,将她所有的伪装和压抑,轻易的掀开。以为自己可以在时间的流逝中淡忘那一切,而此时才突然发现,那疼痛早已刻骨铭心,无论她逃得多远,无论她多想忘却,她还是摆脱不了那些曾经。他还是来了,卷入这一场灾难之中,她应该怎么做?在几秒钟的呆滞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弯下腰,手忙脚乱的收拾着那只破碎的茶杯,却被那尖锐的碎片划破了手指,手指间立刻一片殷红。
“怎么这么不小心?传太医!”方天定来到她的身边,握紧她受伤的手,语气中没有一丝埋怨,只有无数的心疼。
“太子,一点小伤,不必惊动太医了。”她立刻抽回手,此时她已心烦意乱,只想自己静一静。
她的异样被他尽收眼底,他不露声色:“那好,你先下去歇着吧。”
她如同得到了特赦,飞也似的逃回自己的房间。她的心好乱,书中武松的的悲惨结束似乎又血淋淋的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坐立不安。拿出那半截从不离身的青竹簪,往昔的一切,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涌到眼前,她从来没有象此时一样强烈的思念着他,想念着关于他的一切。想起景阳冈上,他将她从虎口救出时的惊心动魄;想起在张大户庄上,他的点滴关怀为她带来的感动;想起她遇上强盗,扑入他怀中那一刻的心动;还有客栈里,那倾尽身心的深情缱绻……还有的,是那是伤悲,是她不顾一切的与西门庆以死相拼,是她从阳谷到孟州的一路追随,还有青州让她盲眼的毒药;李逵让她呕血的话语……所有的喜,所有的悲,都只因为他而变得珍贵。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你的伤还在流血!”方天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
她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受伤的手已被他拉到面前,那半截青竹簪也不可避免的暴露在他面前,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愤怒的光芒。“我把整颗心都掏给你了,我恨不得给你整个天下。可我给你的这一切,都比不过这小小一支竹簪。”
“太子,对不起。我不得不辜负你……”除了表示抱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不过是个行者,不过是宋江手下的小卒,我有什么不如他?我说过,我定要与他一较高下!”方天定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在刚才看到她异样的反应,他已经猜到,让她一往情深的人,就是那个叫做武松的行者。
“不!太子,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她神情紧张,她害怕方天定的决定会给武松带来灾难,却忘了,她此时的神情,却更让方天定更加确认他的猜测。
“我已号令三军,为三大王方貌报仇。能取武松人头者,赏金一千两!”方天定说得咬牙切齿,眼神中是一抹无法渲泻的恨意。
“不!太子,你放过他吧,我求你放过他!”她跪在他的脚下哀求,她知道在这样的重赏之下,武松的处境会变得十分的危险,哪怕他有超群的武艺,又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
“你求我?”方天定仰天长笑,“宁儿,自我接你入宫以来,你从未开口求我,更未向我下过跪。而如今,你为了那个男人跪下求我,你说,我能放过他吗?”他愤怒的拂袖而去。
“太子,你等等!”她追了上去,挡在他的面前,内心前所未有的矛盾,紧咬着嘴唇,几句简单的话却迟迟不能开口。终于,她说服了自己,仰起头,与他坦然正视,“太子,我愿意用我自己,换得武松的平安。”说话的同时,她拉开了自己的衣带,那薄薄的春衫无声的垂落于地……
“该死的!”方天定猛的一拳打在她身旁的房柱之上,面对她的献身,他没有办法高兴,只有怒不可遏的咆哮,“我若只要你的身子,我会等到今天吗?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心呀!”
“对不起,太子,我早就没有心了,我的心已经给了他。”
“安宁,你太看不起我方天定了。”方天定面色铁青,她清楚的看到,他的眼底,居然闪动着泪花,“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的心甘情愿。让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委身于我,这禽兽之举,我做不出来。我真不明白,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救命之恩吗?悉心恩宠吗?我又有哪一样没有给你?为何你的心就不能给我?”
她无言以对,谁又能说清楚爱一个人的原因?有一种人,或许他不是最好的,或许他不是最爱你的,但他偏偏就是你心中最放不下,最无法割舍的。不管经历过多少事,不管遇上多少人,不管再体会怎样的爱情,但心底深处能够一生眷恋的人,只有他,只有他……她闭上双眼,任两行清泪滑落,轻轻的回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的回答将他的心连血带肉的剜去,她看到他的脸上,那痛不欲生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听着,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战,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方天定甩门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晨曦突然觉得,是自己给武松带来了那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