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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恨极在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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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难熬的漫漫长夜,这是一个苦心设计的阴谋,原以为早已知悉一切的晨曦,如今才发现,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她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但不能改变什么,自己反而越陷越深。
武松被屈打成招,因为他知道,偷窃之罪不能定他死罪,而衙门里那逼供的板子,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他的命。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的认罪——她要害他,他无怨无悔,是他负了她,接受这样的报复,遭一次牢狱之灾,也算是对她的一个交待。他愿意接受这样残忍的了结,从今以后,他们之间便会桥归桥,路归路……
晨曦并没有受到什么重罚,她不过是张都监的一枚棋子,他们只当她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乞丐,一个张府中的下人,利用她,就如同利用一件工具一样自然。在柴房中关了一夜之后,张都监派人来向她交待,告诉她要想留在张府,就要乖乖听话。老爷所做的事自然有老爷的安排,她这个做下人的不要问,也不要管。她装作诚惶诚恐,一副惟命是从的表情。因为她知道,只能这样,才能不让张都监起疑,不对她产生任何戒心。她必须要找机会再见到武松,她不能让他因为误会抛弃了她,又因为误会而恨她。就算不能解释清楚她的冤屈,至少,她要告诉他张都监的下一步阴谋,让他有所防备。
在张府苦捱了几日,中秋之夜的事情似乎淡了下去。晨曦找准时机,可怜兮兮的求张夫人:“初见他时,他是意气风发的英雄好汉,我也是真心倾慕于他。如今虽然知道他是贼,可心里还是放他不下。望夫人休恤,我只为他送件冬衣,也算是将这段孽缘做个了断。”
一席声泪俱下的述说把张夫人惹得眼圈红了几次,试想,哪个女子的豆蔻年华心中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呢?张夫人的菩萨心肠终于敌不过她的眼泪攻势,最终,晨曦如愿以偿得到了去死囚牢探一次监的机会。
昏暗的死囚牢中,武松的心情有些不平静。这些日子,有施恩的上下打点,他并没有受什么苦,只是从施恩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却不能平静。不仅是恨蒋门神收买张团练、张都监对他的陷害,更是担心晨曦。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但她是个弱女子,或许成了别人的棋子也不自知,那么,她的处境便会是十分的危险。直到,他惊讶的发现她出现在了死囚牢中……
“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他背过身,只冷冷的抛过来一句冷言冷语。
身旁是凶神恶煞的狱卒,纵然她有一万个理由向他解释,也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默不着声,只是送上一件崭新的衣袍。“天气转凉了,我做了件外袍,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不屑的把棉袍扔到一旁,“不敢劳驾!”绝情的四个字把她的一片心推落了冰窖。
“我没有负你!”她强忍住自己的泪,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无从开口,只有这一句话是最真实的表白。不多说了,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向他解释什么,她只是要他平安无事。以后总还有机会和他解释的,哪怕是她真变成玉兰的命运,她也会向他说明一切——即使那时,她是面对他滴血的刀。在自己还没有崩溃之前,她几乎落荒而逃。
她背影渐远,他终于放下所有的伪装。小心翼翼的拾起那件棉袍,心早就乱了。忆起在阳谷县,他们定情的那个冬夜,也是这样一个女子,也是这样一件棉袍,将他的心彻底的俘虏。谁曾想,那个曾让他要用一生呵护的女子,会和他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情不自禁的将手指在衣袍上摩挲,渴望再回味起那一夜,她为他整理衣襟的脉脉温情,却不期然的触到后领上一处小小的凸起。他眉头一皱,不露声色的避开狱卒的眼光,悄悄扯出那条暗藏在领内的绢带,绢带之上,一行用血写成的小字,字字惊心——“飞云浦,小心毒手。”
他迷惘了,晨曦如此大费心机的送来这几个字,到底暗藏什么玄机?
一个月后,武松终于被定罪量刑——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
没有机会让她为他送行,因为她身在张府,身不由己。可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武松会回来的,会回来为自己讨个公道,是否也会给她带回杀身之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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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无边,武松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飞奔回孟州城。今天在飞云浦,如果不是因为晨曦的提醒,他或许会毫无防备的死在张都监派去的几个公差手下。盛怒之下,他杀了那几个公差,只身折回孟州城。这谋害之仇不得不报,还身在张府的晨曦他也不能不管。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她到底要做些什么?他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答复,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
武松灵敏的越过后花园的墙外,四下一片寂静,望向不远处仍灯火通明的地方,他知道那就是鸳鸯楼,握紧了手中的刀,却没想到在楼下与晨曦不期而遇。
“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在这里等你。”她望着他,语气很平静。
他略有些惊讶,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一切:“等我做什么?难道不怕我是回来杀你?”
“下得了手,你就杀吧,难道你真的相信我会害你吗?”惨白的刀光映上她的脸,她苦笑,为他的不信任,她为了他忍辱负重,甘冒所有的危险,她可以不求回报,但至少要他明白她的心。他怎么可以把她的心想得这样不堪?她不要自己真的变成那个可怜的玉兰,她不要他带着误会结束她的生命。“从阳谷县到孟州城,我对你如何,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忘了狮子楼上,是谁代替你去和西门庆拼命?你忘了死囚牢里,是谁冒死送给你那件救命的棉袍?武二郎,你好好想想吧,你能够怀疑我吗?”
他无言以对,他只是在这一刻清楚的知道,其实,他的心底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他当然知道她的一片深情,那让他一生都放心不下。哪怕是她真的害了他,他也不会有一丝的怨,一丝的恨,因为,他负了她!
“二郎,我从没有害过你,哪怕你负了我,我也绝没有害你。我留在张府,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和你当面把话讲清。自始致终,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你成为满手血腥的罪犯。我知道你想杀了蒋门神,张团练、张都监,可是你要是杀了他们,那你就成了罪不可赦,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二郎,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好吗?”
她的一席软语,说得他也有些动摇,如果真的可以和她双宿双栖,他又何尝不愿?但是,他早已是罪不可赦的重犯了,怎么可能躲得掉官府的追捕?他伸出手,撩起额前散乱的长发,露出脸上的金印对她说:“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我这个样子还能隐姓埋名吗?我早就罪大恶极了,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能逃到哪里去?”
“不,二郎,我不想你一错再错……”她的心好疼,恨自己帮不了他。
突然间,身后居然想起一声磁器碎裂的声音,转过身,不远处是一个已经吓傻了的小丫头,手中的碗碟已碎了一地,只是呆呆的望着武松手中的刀,颤着声叫着:“有贼呀……有贼呀……”
“不,他不是贼,不要喊,不要!”一时情急,晨曦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想捂住她的嘴,以免她引来其他人。
谁知这小丫头心慌意乱的后退,脚步已经不稳,而晨曦这样不顾一切的一扑,力量也不小,小丫头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头撞上了花厅里那坚硬的石桌……顿时,她没有了声息,晨曦想伸手扶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满是鲜血。她从未想过会犯罪,这突发的血案,让她吓呆了,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住的念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紧跟在后出来的另一个丫头,在目睹这一幕之后,尖叫:“玉兰杀人啦——”但她的喊声立刻停止,因为武松已经毫不留情的一刀刺穿了她的胸膛!
晨曦那恐惧的模样让他心疼,他大步走到她的身旁,搂住已失魂落魄的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听着,她们是我杀的,不关你的事,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没有杀人,没有!”他使劲摇着她的身子,强迫她马上清醒过来。
“二郎,我害怕……”她扑到他怀中,不住的颤抖。
“不要怕!这一切与你无关!杀人的是我武松,与你赵晨曦无关,你现在就走,去平安寨找施恩,或者去十字坡找张青、孙二娘夫妇。没有人会说你是杀人凶手,没有官兵会来捉拿你,快走!马上走!”他不由分说,粗鲁的扯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后花园推出,同时,紧紧的锁上了园门!
他不再迟疑,奔上鸳鸯楼,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让他去了结吧!
一番恶斗之后,蒋门神、张团练、张都监死在他的刀下,就连张夫人、几个贴身丫环,他也没有留下活口。因为,所有见过晨曦的人都得死,只有这样,晨曦才能真正的安全。从此以后,她还是赵晨曦,不会再有人说她是张府的玉兰,不会和今天的事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而他,反正已是两手的血腥,一身的罪恶,再多欠下几条人命,又怕什么呢?什么事情都由他去承担吧,他一无反顾,在那雪白的墙上,用血写下几个大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夜色暂时的掩盖了血腥,武松连夜逃出孟州城,这一夜,似乎了结了一切,而实际上,只是一个新的开始。经过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他已是疲惫不堪,那二十军杖留下的伤口也在此时突然痛得钻心,毕竟是血肉之躯,他终于无力再支撑,昏倒在破败的山神庙中……
天边开始发白,晨曦知道,天亮了,这一夜无眠,心中只挂念着他的安危。昨夜,她在后花园外哭干了眼泪,却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多少次,她只是想帮他,可是,仿佛悲剧都是因她而起。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应该再试图改变什么,而是应该试着接受历史,而她能做的,只是怎样把他所受的伤害减到最低。于是,她不顾一切的飞奔去十字坡,或许只有孙二娘夫妇才能救他……
“妹子,可算找到武二兄弟了,幸好有你事先告诉了我们,要不然,我那些不成气的伙计,恐怕早把他杀了做包子馅了。”孙二娘推门进来,有些喜形于色。
“他在哪?”晨曦迫不急待的问。
“别急,他在客房呢,累了一宿,现在睡着正香。我带你去见他?”
点头,跟着孙二娘来到客房。站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容颜,她竟隐隐有些想哭。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历史,能够每一天拥着他幸福的从梦中醒来,如今才知道,能这样近的看他一眼,似乎也是一种奢求。他赤裸的上身,密布着一道道让她心疼的伤痕,小心翼翼的为他掖好被角,不经意的却瞥见他的枕边,居然摆着那一支青竹簪!那一刻百感交集,想笑,泪水却抢先。他没有负她,他还留着他们定情的信物,说明他的心中依然有她。不管他说过什么伤害她的话,她都愿意相信那是言不由衷。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那两行刺目的“金印”,正是她心底最疼的伤疤。
她的触摸惊醒了他,睡意朦胧之际,眼前突现她的容颜,让他以为是又是梦中相见,他微一怔,但眼中的惊喜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连她都没有发现。孙二娘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他们两人,气氛竟显得有些奇怪。真是好笑,曾经是身心相许的恋人,居然在独处之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为何会来此?”他避开她的温柔,继续伪装冷漠。
“不是你让我来十字坡找孙二娘夫妇的吗?”
是啊,他怎么忘了,原以为自己为她指了一条不错的去路,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的又制造了相遇的机会,如今再面对她,他应该怎么做?
“那我不能再留在此地了,我是杀人重犯,留在此地,可能会连累你们!”他跳下床,回身收拾自己的衣物,却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带我走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心疼,他不舍,可他不能带她走。“我身犯重罪,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这一刻她也变得那么固执。
“赵姑娘!”她的感情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但理智却在让他不得不拒绝,“我们已经缘尽,我对姑娘已无情可言,姑娘要是再苦苦纠缠,我宁愿出家为僧!”
心被震成一堆碎片,双手无力的松开。出家为僧?他宁愿出家为僧?天,这是何等的讽刺,她全部的努力,正是不愿他坠入空门,孤苦一生呀。谁会想到,出家为僧居然会成为他威胁她的一个条件,是他不要她跟随的条件!
“已经缘尽?你对我无情可言?那你为什么还留着它?”她举起那支竹簪,作着最后的努力。
下一刻,竹簪已到了他的手中,伴着一声脆响,他将它硬生生的折成两段。“现在,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那疼痛令她窒息。这就是那个曾经要给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吗?如今却是如此迫不急待的要与她绝裂。他折断的不停是一支定情的簪子,也折断了她的一往情深。“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都忘了吗?你都可以背弃吗?既然你是这样的薄情寡意,我也不会再委曲求全,苦苦的求你施舍一点感情给我。武二郎,如你所愿,从今以后,我与你恩断情绝!”她拉开房门,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武二兄弟,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孙二娘赶了进来,刚才他们的谈话,她在屋外听得清楚,但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没有理由插嘴。直到晨曦伤心欲绝的离开,她才再也忍不住。“兄弟呀,你与赵姑娘之间有过些什么恩怨,我这个外人本不该管,可是,我只知道赵姑娘对你是真的一片真心。昨天晚上,她不要命的从孟州城跑来,十几里山路呀,她的两只脚全磨破了,见到我们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武松,鸳鸯楼有难……’就昏了过去。我们救醒她以后,她只字不提自己受了些什么苦,只是拼命求我们去救你。兄弟,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能这样为你,不易呀,你难道就真的这么狠心?”
“嫂子,你别说了!”武松打断她的话,晨曦对他的心,他会不懂吗?正是因为她的痴心,他才不得不负她呀。“嫂子,难道你忍心让这么好的姑娘跟着我去受苦吗?我杀人无数,迟早是要被捉拿归案,我不能给她一个名份,甚至不能给她一天的安宁。与其让她跟着我受苦,倒不如让她恨我,让她忘了我。她是个好姑娘,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好好待她……”
孙二娘的劝慰再也说不出一句,为了对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逼自己残忍的互相伤害,这是怎样的感情,她理解不了,可这感情能够让武松这样的铁汉脆弱得不堪一击,原来这世间最伤人的,不过是个情字。
突然间,孙二娘象是想起了什么。“武二兄弟,你刚才对赵姑娘说的话,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够让你躲过官府的追捕。”
“什么法子?”
孙二娘神秘一笑:“或许,你可以扮个游方的僧人,想必能够躲过官府的耳目……”
风,如刀一般吹在她的脸上,眼泪被吹干,似乎是在提醒她,不值得再为了那个男人流泪。跑了多远,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痛彻心扉之后,她只想求一个解脱。到底她为什么要穿越时空?到底她为什么要卷入他的生活?谁能告诉她原因?
昏暗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雷声,让晨曦不由得一惊——现在已是深秋,出现雷雨的机会应该是少之又少。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才发现她置身的这山岭,竟然象极了她迷路那晚,景阳冈上的景象。心跳猛的加速,难道是老天要带她回去了吗?在她被这个情字伤害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又把她带回她原本的世界吗?
罢了,就这样离开吧,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也算是一种了结。在这个时空,他是她唯一的依靠,既然已经没有了这依靠,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回去自己原来的世界吧,至少那里有疼爱自己的父母——突然发现自己非常的不孝,回到古代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说不定他们还在另一个世界里,辛苦的寻找她的踪迹。回去吧,回去吧,也许父母安排好一切的生活,才是她应该过的。或许会不快乐,但至少不会再受伤害。在这里的种种,就当是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不管有多精彩,却还是有梦醒的一天。
(曾经拥有你给我的爱那么深,
以为你会宠爱我一生,
是我太贪心,是我太天真,
始终不见你犹豫的眼神。
曾经想过深爱一个人怎么够,
还要刹那和天长地久,
是我太贪心,是我太天真,
始终不信你的爱变冷。
该是最后一次让你心疼,
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
不能肯定对你没有恨,
我会如何继续你别问。
一生把你放在心里头,
尽管未必能够长相厮守,
只要偶尔深夜想起有你,
会有一丝微微的酒意。
一生把你放在梦里头,
尽管就要和你从此分手,
让我能够感觉一些暖意,
让我以为还在你怀里。 ) (许美静《放你在心里》)
她靠上一棵大树,轻轻闭上了眼睛,既然她改变不了他的命运,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那么一切就让老天来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