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龙榜》点碎沉烟埠

7、指点青帘上酒楼（四）

　　被选为花魁虽然是好事，但这显然不能减轻路纤的烦恼。烦就烦在她这个花魁身价太高，而选中她的人地位又更高，高得她无法想像，高得她无法用花魁的特权来拒绝。方才黎妈妈找她说：“纤兰啊，今夜龙殿下会搬到你房间来，他刚吩咐过我，还要我勿必办妥。你想，龙殿下身份那么高，出手又那么阔绰。啧啧，三千两黄金，多大的手笔啊！龙殿下我们是得罪不起的。乖，纤兰，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最疼你了，今晚，你可得用心服侍他呀！”
　　黎氏尽管一再强调跟着龙殿下就是去享福的，路纤却愈发抵触，觉得自己终究是没逃过命运的摆布。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她已听说龙少天是个轻佻浪荡的人，而他刚才又对众人忽冷忽热的，感觉不是个善茬。自己若真的跟了他，怕是清白、名誉什么都没了。路纤不敢再往下想，“今晚，我可不能被人‘大快朵颐’了，得想个法子逃出虎口才行。”路纤心急如焚地自语着。
　　不知怎的，此刻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对啊！怎么能忘了她们呢，这可真是个好主意！”路纤心中窃喜，正为想出这妙计感到高兴。忽又涌现出大片的罪恶感，一阵怅然与自责——她们毕竟也是我的好姐妹，就这样把她们往火坑里推，怕是……路纤呀路纤，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姐妹们相处这么多年，你自己不想要的，就推给别人，这同故意使坏的紫芙蓉又有什么分别？她心里一阵难过。
　　“看来，这苦还得我自己吃。”她一声轻叹，眼神于一瞬变得迷茫。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黎氏堆满讪笑的脸，夏樱不甘又钦羡的眼神，蜜莲嫉妒而怨怒的眼神。她从这怨怒的眼神背后，读出了满满的渴望。如大梦中惊醒，路纤骤然回过神来，“她们…姐妹们可能并不认为这是件苦差，她们该很希望能陪伴在龙少天身边，却做不到吧。却也有趣，我眼中的苦海倒成了他人眼中的福门，既然姐妹们无缘夺得花魁，我何不成全她们，让她们得到这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想到这儿，路纤不再愧疚，她略加思忖，敲响了夏樱的房门。
　　“谁啊？”里面远远传来沮丧地一声。
　　“是我。”路纤说着便主动推开门，看着夏樱青丝散乱，裙袂杂褶着卧于榻上，她心里也有些愧疚，“姐妹们争这花魁究竟是为何？胜利的便真脱离了这苦海么？而败者，就永世不得翻身么？”虽然成功夺得花魁，但这样的结果已违背了自己的初心。路纤感到，成功的滋味未必都是甜的。
　　好在夏樱够坚强，她并未流一滴泪，反而强打精神祝贺纤兰夺魁。路纤心下稍安，还是迟疑了一下，方才忐忑地暗示夏樱：“夏樱姐，我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路纤本以为夏樱听完后会欣喜若狂，可事情发展往往不尽如人意，夏樱的反应竟大出她的所料。听完她的想法，夏樱冷笑两声，发作道：“纤兰妹妹，我夏樱自问待你不很薄吧，你何苦这样来挖苦我！”她挥手打断正急欲辩解的路纤“妹妹，我们也是知脸的人。在同等条件下竞争，我输与了你，自叹不如。你就更该享受这胜利的果实，好好地陪着殿下才是。而你却怜悯我，要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对不起，妹妹，我不稀罕！龙殿下那么倜傥不凡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你少在我面前装出这假惺惺的模样来讥刺我！要得到龙殿下的心，我自会凭自己的本事，无须你的慷慨，记住，我不要你的怜悯，也不值得你同情！”
　　路纤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开了夏樱的房间。她料不到夏樱会发这样大的火，自己无意中倒得罪了她。细想来，自己说话方式不妥使她误解自己在挖苦她，倒冒犯了她的自尊。但路纤并不是轻言放弃、肯向命运低头的人，她很快又敲响了蜜莲的房门。
　　蜜莲听完她的意愿，脸上的不快早一扫而尽。但她仍犹豫道：“纤兰，这不太好吧，我曾经还…还差点把你…，你却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我，你真的不放在心上？”
　　路纤恳切地说：“蜜莲姐，大家都是好姐妹，耍这些小手段也在所难免，但不能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姐妹感情呀！这些小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好姐妹间应互相帮助，不能忘了对方呀！”路纤说的实是真心话，她确实善良大度若此，并不把蜜莲算计自己放在心上。她放在心上的，是翠罗塘边递过盒盖的那只温热的手。
　　蜜莲听了着实感动，可她又怕被龙少天发现后会被怪罪。路纤见她已心动，却仍在迟疑，也大概估摸到她的心思，便故意挑逗她说：“莲姐，机会真的只有这一次哟！你再不决定，我可将这机会送给别的姐妹喽！”
　　路纤话未说完，身体已被紧紧抱住。“纤兰哪，你真是我的好妹妹！你这份恩情我都不知怎样报答才好了。”抱住路纤的蜜莲激动地说。她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盘算着如何将龙殿下灌醉再尽心服侍他，他自然就不会再计较这些小事了。
　　待蜜莲去后，坐在蜜莲房内的路纤仍惴惴不安，总觉得，那龙少天太神秘莫测了些。不知蜜莲前去服侍他，是否会有危险，也不知龙少天若发现真相后是否真会怪罪下来，路纤坐立不安，几欲冲出门外，但刚走到门旁又停住了脚步。“不行，现在我过去定会坏了蜜莲姐的好事。到时候可真有口难辩了。”她内心纠结道。斗争良久，她下定决心，“还是相信蜜莲姐吧，祝愿她幸福。”
　　白色乳蜡如汉白玉的石柱支起火苗精灵的舞台，烛焰每跳一段舞，舞台便下降一寸高，约莫半个时辰后，烛焰害羞地已把裙袂收紧，剩下瓜子仁大的一点红在闪光。路纤起身将灯花挑明，刚剪断烛线，突觉脚下不稳——“咚”的一声巨响，传遍整个房间。火苗在这剧烈的震荡下腾得向后一弹，像魔鬼吐出的长舌，唬得路纤几欲跌倒。她慌忙直起身，正疑惑声音从何处传出，门毫无征兆地被烈风刮开。路纤正惊惧这诸多怪象的发生，雪颈已被一柄更加雪亮的利器抵住。耳旁响起一个严肃而又熟悉的声音：“站住，别动！”
　　路纤抬起头，目光与对方不期而遇。那目光虽显然带着焦急，却还是那样地青，那样地清，他们的嘴唇不约而同地颠簸起来，颠簸出同样的惊愕，同样的惊喜，也颠簸出同样的音符——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