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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指点青帘上酒楼(二) ...

  •   “也不知这纤兰姑娘有几成把握?”江渊隐在人群最后饶有兴趣地想。“不过,她只要敢去尝试,即便真没把握,那也问题不大。”当他看见帷幕拉开时,纤兰那似乎刚被惊醒的不知所措模样时,还是着实为她捏了把汗。
      “姑娘们,”黎氏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她们:“你们,谁先登场呢?”
      路纤蓦地一惊,自己到现在都还未作准备。若先上,必然会先丢丑,自然争不到花魁了;可若后上,之前的姐妹才艺展示得过好以至自己无法超越,那也不妙,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夏樱先向黎氏开口了。
      “妈妈,我先去吧。”她侧过脸,轻蔑地看了其余姊妹一眼,满是嘲讽地说:“我想她们大概都还没准备好,今晚看起来不用比了。”
      “你!”蜜莲脸气得煞白,手指着夏樱,平日的可爱已无半分影子,活脱脱个泼妇模样。她很想气急败坏地喊一声:好你个夏樱!可猛然发觉台下成千上万的目光和盏盏明灯照在自己的脸上,不由将冲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紫芙蓉正一手捂着右颊,并不看向夏樱。路纤被夏樱说中,既羞且窘,脸红得抬不起头。夏樱见这般状况 ,更得意地讥讽道:“蜜莲妹妹,话憋着可不好,可还别没比就憋出了病。但不憋着,又怕吓坏了台下的客人们,可真叫人操心呢。紫芙蓉妹妹,右脸是被马蜂螯了还是被哪位公子狠狠打了?早跟你说出门在外别淘气了。纤兰妹妹,身体可还好?不会发烧了吧?还是被这花魁比赛吓病了?可别这当儿病倒,将花魁让与姐姐,姐姐心里过意不去呢。”
      说罢,她冲着三个姊妹笑了笑,全然不顾她们的感受。自己在气势上已胜过众姊妹一筹,夺得花魁更该不是问题了。可是她今晚这样自信的微笑,路纤却从未见过,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
      就在她信心满满地走上舞台,落落大方地向客人们鞠躬揖礼时,耳边传来细微、羞怯而真诚的一声:“樱姐姐,加油!”
      她愕然了,这是纤兰的声音。

      夏樱的表演非常成功。开始如樱花轻曳,碎步点点;既而风拂柳堤,整个人与红色曳地长裙轻舞卧伏于地。袂带飘飘,如念桥边飞落的红芍药,人仿佛正醉眠芍药茵。须臾,整个人从地上弹起,凤眼迷离;拈着红牙玉板轻击慢打,翩翩地旋转起舞,却愈转愈快。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身上的衣裙、罗带也愈发明亮,愈发火红,最后猛地展向四面八方。就像一朵巨大的红色海棠,先是含苞待放,在湖面上轻旋再被暴风围卷似的急旋,最后轰然一爆绽放。连绵的红色、迷诡的葩香、摄人的朱丹纷扬空中,如絮的红纸片闪着火花般的色泽。客人们的脖子伸直了,两眼睁圆了,整个过程的配乐滴水不漏,都恰到好处地击合在节拍上,月亮斗艳的娇光早已黯淡,不知扯了几块乌云枕头来遮脸。夏樱,宛如舞台上冉冉升起的红太阳,扬城今夜,因她而亮,全城都被她的火红照得通透。
      “四百两!”、“六百两”、“七百两!”、“七百二十两”……台下早已一片喧嚣。来醉颜红的客人大都出手阔绰,纷纷以银子计价。最终,夏樱的身价被哄抬到二千四百两白银。二千四百两,也是醉颜红有史以来歌妓舞女的最高身价,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接下来是蜜莲,她弹了一曲琵琶,曲调欢快活泼,脸上也随之呈现可爱俏皮的神色,她频频向客人们递送着秋波,生怕落后于夏樱。按理,若在平时,她的技艺也不逊于夏樱,至少也不会输得太远。但在今晚,情况可就大不同了。一来,夏樱华丽的舞姿甫一登场便吸足了眼球,首场表演的成功让她顺利攒足了人气。而蜜莲的表演不见得比她高明。二来,蜜莲之前被夏樱羞辱一番,气却一直闷在心里,无处排遣,而她不巧又是一位小肚鸡肠之徒;再加上她也没有紫芙蓉那样深的城府、那般毒的心机,挤出的笑容难免显得虚伪做作,连送出的秋波也暗含了几丝怨气。客人们游域四方,眼可不拙,都多少感觉到了,因此最终她的身价仅被定为五百两银子。
      紫芙蓉可就倒了大霉了,昨日被少年蹬入塘中不说,嗓子也给凉坏了。更糟的是,右脸颊还被他划伤,现今那儿有了个醒目的血痕。她只得尽力妩媚地朝客人们挤眉弄笑了。可这条血痕让她的笑大失水准,见者无不触目惊心。最后还是凭以前积攒的人气勉强有人出二百五十两银子给她定了价。
      “纤兰,该你了。”黎氏在身后友善提醒道。
      “怎么办?”纤兰焦急地想,接连两个姐妹的失利给她的夺魁之路蒙上一层极厚的阴影。她感受得到夺魁的无望,她似乎看到夏樱嘲弄的目光,她似乎听到纨绔子弟奸邪的笑声,她似乎望到自己以后的生活:无人处的泪流满面,整日被玩弄时的强颜欢笑,想一死了之却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悲苦。怎么办?她真想大声疾呼——不要,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恍惚中她一个踉跄,险些绊倒,晕厥过去。
      “纤兰,你这是怎么了?”黎氏关切问道。说实话,她最看好路纤,笃定她未来会为自己创汇最巨,可不希望她在这般紧要关头出了岔子。
      “姑娘”一个小二匆匆跑来,喘着气对路纤说:“一位客官,不知其名。只晓得是位白衣翩翩佳公子,让我勿必在你出场前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毕,忙摊开手心,将一个毛茸微糙之物塞到路纤手上,路纤用力握了握,略有些扎手,皮肤感到微辣。
      “东西,此时竟有人送我东西?是什么东西呢?又为何定要在我出场前送?”路纤按捺不住好奇心,忙放平手,一看,竟是一块上等泛着紫色的生姜。
      她避至幕尾处,捣弄起那块古怪的生姜来,欲言又止。继而发现端倪,信心渐渐回升,终是现出灿烂的笑容。纤兰小心翼翼地收起生姜,“替我多谢那位公子!”她满怀欣喜地对小二说,转身落落大方地走向了舞台。
      客房的一角亮着熹微的灯光,一位白衣青年抿了一口茶道:“这下子,冠军定是她的了!”

      纤兰惊得眼睛杏圆,她收获的喝彩声几乎是夏樱的双倍。她解读出了紫色生姜内的秘密,果断选择唱一支拿手的江南小曲开篇,那正是她最擅长的,由茞荷姐亲自传授且自己每每于无人处都辛勤练习的《梦西洲》。此曲相传是南梁皇帝年轻时所作,词藻绚丽,曲腔之温柔缱绻,实富水乡神韵。伴着她嘹亮清越的歌喉,优美宛转,一派清新风味,如涓流哺谷,如漱玉喷苞。突地红绡一卷,身姿昂扬,水舞停腰,足臻塘鹤,音线顿挫,火辣瞬燃,观者莫不为之目瞠。血色罗裙随莲步翻卷,卷出的声线又变得高贵、娇矜。甚有北地豪情,巾帼英气,辣得人眼热心怦,如红油滚泛,激沫漩清的涮锅,竟给人几许夏樱附体的错觉。辣中带冰,冷中透火,让人不敢直眼逼视,又让人不忍闭耳塞听。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有岂有此理?不少轻浮公子的心都仿佛爬满蛞蝓,挠得眼红心痒,汗直冒。有人甚至都忍不住叫出声来:“小美人,你还有什么把戏是我没见过的?大爷我可想你了。嘿嘿,今晚可不让你溜出大爷的掌心。”
      这当然是玩笑之语,尽管太过了些。在这公众场合,没有人真敢浪荡放肆, 至少不敢在台下公然作耻。不过这话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浪浪交接,盘旋直上,形成滔滔不绝之势,杜康酒盏茶工夫便售已告罄。
      路纤当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几对目光。黎氏眉开眼笑,手舞足蹈,醉了一般,直嚷嚷道:“就知道选纤兰不错,老娘是什么人。”夏樱开始并不服气,柳眉倒竖,不多久终是叹服,自愧弗如,柳眉宕开,却仍心有不甘,笑中微愠。薄怒浮绯于唇,竟比在台上时更俏丽了几分。蜜莲直气得腮帮鼓如□□,急得跳似青蛙,眼神惊惧而怨怒,恨声暗骂:“有什么了不起,这个狐媚子!”紫芙蓉悄悄转过身,眼神刻毒而悲切,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路纤注意的是她所鄙夷的那群人的叫价,他们并没有让她失望——“三百两!”、“五百两!”、“九百两!”、“一千两!”……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真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声音。
      不过听着听着,她隐隐地品咂出一些不对味。不知是台下人欣喜至狂而没了理智,还是滚汤般热烈的气氛糊离了眼神。她总觉得,自己好似一件待售商品,正待价而沽。虽说按行业规矩来看倒也不错,可是莫名觉得那些人真正在意的另有其物。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疯狂呢?那总有些异样的眼神,路纤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当下的安危显然更为关键。路纤努力平复好心情,她虽然并不愿成为这样的商品,却也暗暗希望自己是这儿价格最贵的商品。
      “二千五百五十两!”一人高喊道,“我家主人出二千五百五十两!”众人纷纷看去,竟是九江王的家奴。
      九江王得意地笑了,他三十多岁,妻妾成群,却并不肯放过闻名遐迩的醉颜红的姑娘。
      “哼,他出手倒是阔绰。”江渊在客房内又抿了口茶道。他听着了外边的喧闹,冷笑道:“买我诗集时倒没见他这么慷慨,九百两就想打发了。现在为了一青楼女子竟出手这样大方,还真是出手不凡的九江王啊!”江渊于夏樱表演时便先行回房,他在盘算设计保路纤成功。好在路纤天资聪颖,更身怀他所不知的绝技,一下便成功地破局夺魁。
      “没有更高的了吧,谅你们也不敢。”九江王得意道。髭胡都快翘到了耳根。
      “是啊,主人这样阔绰,谅那些宵小们也出不起这价。”他的家仆脸上的横肉将眼睛挤成一条线,无比谄媚地附和着。
      然而很快九江王的髭胡便再翘不起来了。远远地,从西北传来洪亮、雄浑而霸道的一声:
      “我出三千两————黄金!”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说什么,我想听听你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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