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银月弯弯照吴钩(四) ...

  •   银亮的雪光一闪而过,“苍”地一下,右臂的五色蚕丝应声而断。黄阙笺左手柔寒剑挥过,斩断的蚕丝却如同生了根一般,紧紧缠住他的右臂。身子终是撑不住,倾倒向东南方。
      “可…恶,我撑不住了么…”他无力地喃喃着。头目晕眩,四肢发软,握着柔寒剑的左手渐渐松开。就在这当儿,他从柔寒剑雪亮的剑身反光中看到了路纤匆忙奔来的婆娑泪脸,眼睑已被担心的雨水打得红似杏花,他的耳畔萦绕着古弦般凄切、悲怮的号啕。
      “嗒”一滴水滴落在他的心湖上,皱起层层漪纹。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柔情?
      “嗒”又一滴水落下,打在他的眼睫上,唤醒他沉寐的眼,溶入了他黑珍珠般的眸子,透过他的瞳仁,润活了他沉寂的心。
      “我,一定会……”他感到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他闻到一丝被洇湿的芳香,路纤托住了他倒下的身躯,任泪水划落染明他的眼角。两个人静静地望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任水珠滴落在各自的心湖,听那嘀嗒的心语奏响千年。
      黄阙笺倏尔笑了,这笑似带有翅膀飞上了路纤的唇边。涕泗横流的路纤也不自禁地绽开了笑颜。“听——”黄阙笺左手柔寒剑猛一钉地,将身子撑直。虽然右臂上的蚕丝此刻正如蚕食桑叶般疯狂啃啮着他的右臂,但他已不觉疼痛,无欲无求。
      “别碰。”黄阙笺左手轻柔地拨开路纤探向他右臂的右手,口中满是柔情,路纤指头微微一颤,这颤感瞬间传到心头,有些恍惚的错觉。黄阙笺挺起左手食、中二指,一咬牙,雨点般地点在右臂由肩至腕处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穴上,右臂内力如火焰腾地升起,蚕丝尽崩。空中飞散的五色丝,似是褒姒撕毁的一匹上等绫罗。
      黄阙笺舒了舒筋骨,慢慢站起,轻松地调侃道:“帘后的那位君子,你还真有些像梁上君子呢!呵,但愿你不是。不过,对你不住了,你送我的这匹绸缎被我暴殄了呢。哈哈,但我知道你是位好裁缝,织绣工夫很不错,在长安织云坊里练过女工吧?不会介意再送匹布吧。”
      一位蒙面红袍男子静静地从帘后走出,眼里的诧异已被平静掩过,“不错嘛,小子。”他略带赞许地说,“既然你这么识货,再多送你两匹也值得了。”说罢,左箭袖内的蚕丝已如蟒蛇般飞出。
      “不通姓名也就罢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手攻击了。老兄,江湖上没你这么不讲规矩的。”黄阙笺一边调皮地打趣,一边聚精会神地闪躲。他的心里可一点不像他嘴上那么轻松哩。
      那蚕丝似有眼镜蛇的眼睛,飞来的同时,竟精准地咬向黄阙笺右肩头的云门、中府穴。黄阙笺脚尖踮起,一个左侧转避过,左手将柔寒剑一送,右手已接住。那蒙面红袍男子猛一提袖,蚕丝插翅般借力上纵,绕过房梁一匝后又返身回袭黄阙笺,黄阙笺如挥扇扑流萤般将剑朝右一舞,蛇头已被切断。那蒙面红袍男子见此击不中,竟咧嘴一笑,右箭袖的五色蚕丝已然飞出,好似一张斑斓绚丽的蛛网,饶是黄阙笺冷汗之余应声闪过,他的柔寒剑也已成了蛛网上的小虫,被粘得动弹不得了。
      蒙面男子左掌趁势顺水推舟地一拨,两把蚕丝混在一起,蟒蛇绞杀人一样将柔寒剑连绕几匝,从紧紧纠缠到牢牢捆缚,绑得柔寒剑快要窒息。令这红袍男子吃惊的是,黄阙笺此时面色如常,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在那五色蚕丝锁向他咽喉之际,他右手一旋,提剑用力往里一绞。
      “铮、铮、噔、铮——”一片刺耳惊心的裂帛声,蚕丝顷刻颓唐了,意气顿丧,彩线悉数被绞断。那红袍男子微微低垂的箭袖,似也没有了方才出丝时神气。
      “这…”蒙面红袍男子舌根发颤,眼皮也哆嗦起来。
      “这不算什么,”黄阙笺食、中二指轻抚过柔寒剑剑背,拨出一道寒气。他得意而镇定地说道:“记住,柔寒剑是把名剑,一把属于我的名剑。”
      “名剑又怎样?还是神兵不成?”蒙面红袍男子怯意顿散,嘴角轻扬,箭袖一招,打出两记飞刀,飞刀径取黄阙笺双目,黄阙笺柔寒剑一横,斜削向飞刀,但下一秒他却变了脸色,蒙面人冷峻的刀眉骤然撞入他的眼帘,蒙面人左手三指夹住疾行的飞刀,顺势向他面门一按,右手几乎同时如虎爪撕羊般往他颈项一抓。
      已容不得他再思考。抱着绝境逢生的信念,黄阙笺腰水蛇般地向后一仰,身子却离弦弩箭似的冲向红袍男子。他以这般姿态冲并不能怎样,可银光闪闪的柔寒剑已被他握于腰际,正横削向前方。而这柔寒剑,俨然成了这支离弦箭的箭镞。
      “怎么可能?”蒙面红袍男子眉梢一颤,他万没想到在这天衣无缝的合击下竟未出现意料之中飞溅的丹红,更不妙的是,他若再有所迟疑,这丹红怕是要从他的方位飞出了。
      他右足猛一点,红云一般腾起,可这并不是一朵祥瑞的红云,它的红色要人体内同样的赤色来浸润。离地的同时,他阴冷地一哼,打空的双手不改力道地同时向右后方一扣。
      “铮”、“铛”、“得”飞刀斫于剑上之音,锐爪扣在剑上之声,与黑底风靴踏到剑上之振,同时鸣起,噪得路纤捂紧了双耳。
      “创”、“铿”,黄阙笺继续向前冲过二尺,清脆利落地收了剑式,身子向上一弹,皮筋般绷直了身子。“可惜,若能再快一些…他永生都只能跪着了。”他不无遗憾。
      “什么!”蒙面红袍男子惊得掷下飞刀。他并不为自己的下盘免遭剑戕而庆幸,相反,他惊叹柔寒剑之锋削得他飞刀只剩了把,也是他右爪用力巧,正扣在剑背上。不然,此刻他已…
      想想一阵后怕,但这蒙面红袍男子并非寻常杀手,他惊恐之余,也并未流一滴汗。
      “怎么,是吓得汗都流不出了,还是吓得汗都流尽了呀?”黄阙笺虽觉得十分蹊跷,但仍不改风趣。“注意了,接下来断的就不是你的刀把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哟。”他说着便摆好寒星刺的剑式。
      “急什么急,小东西。”蒙面红袍男子笑骂一句,却透着敬佩。“你该是我见过你这年龄段中最强的,这么年轻便能上侠龙榜也很不易。可惜呀,你也不失你这年龄的毛病——太毛躁了!你那小娘子还在我身后呢,你这样贸然攻来,莫非想像被邢傅烟钻了空子那样再后悔一次不成?”
      “当然不成!”黄阙笺一闪念,不无心慌。却见那蒙面男子自觉闪到一旁,“小娘子,你过去吧!可别让你相公再这么担心了,乖。”他惟妙惟肖的语气让路纤和黄阙笺都笑了,她羞答答地跑到黄阙笺身旁,耐心而温柔地替他擦干汗。
      黄阙笺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忍不住亲了她额头一下。“姑娘,你真美。”他衷心赞叹,不自觉地收了剑,握起她的手。路纤痴痴地看着他的脸,以至又忘了缩手。清秀如碧痕水,人淡如南山竹,目彻如北冥江。四目相对之瞬,路纤心骤缩一下,身子烫着般一震,嘴唇止不住地轻颤。
      “哪…哪有你美,”路纤觉得自己双颊应比蒙面男子的衣服还红,“你若是参加花魁大赛,定是你夺魁了!”路纤感到右手被握紧,一束调皮而温柔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过,扫尽了所有的恐惧与忧虑。
      “呵。”路纤耳朵一动,“姑娘可真会说笑,”路纤眼前的少年笑容漾出阳光的味道,
      “到我身后哦,可不想你再哭了,要多笑。”少年边笑边刮了她鼻子一下。
      “他,他…他竟不说他不想再为我而受伤,只是不想再让我哭。可他,竟全没想到自己”路纤感动地想着,却竭力不让眼睛再下雨。
      黄阙笺笑着将她拉到身后,拍了她两下。他当然不会捕捉到路纤敏感丰富的心理活动。他转身将剑尖指着蒙面男子,突然他一阵大笑,继而又狂笑不止,收起了剑,仍未敛住笑声。
      “怎么,你染癫疾了,笑得这样?”蒙面人也笑了,皮动,肉却未动。
      “我想不通。哈哈,真想不通。你认为你不是邢傅烟,不会行他那样的卑鄙之举。哈嗬,不错,你这也确实够正派、够仗义,但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何在我刚拼尽全力击退邢傅烟后,便一击将我制服,你这渔利坐收得也太…老实说,若不是你方才放她过来,阻止我干傻事,我倒真会觉得,邢傅烟的手段跟你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呢!”黄阙笺终于止住笑,却没止住嘲讽。
      “承蒙魅影一赞!不过我也想不通,你这般厉害,为何要拣这样好的时辰,来刺杀殿下,置他于死地呢?这便算是光明正大么?真想不通啊!”蒙面红袍男子觑着黄阙笺血迹斑驳的青衣,意味深长地一笑,他蒙面的面罩也似笑了般动了两动。
      “什么!”路纤的心猛一颤,“阙笺,那蜜莲姐她……”她急切问道。
      黄阙笺手一扬,止住了路纤轻启的朱唇,他眼中一痕秋水泻过,泻出一丝不忍,又将脸面向蒙面红袍男子,眼中又掠过一迹寒星。
      “现在我倒有些想通了。”他苦笑一声,“看来,是不得不动手了。”
      “夫嘶”一声,他迅速摆好剑式,双目与剑尖皆正对向蒙面男子,眼中的寒星一霎已飞上剑尖。而蒙面红袍男子手一探,宛如发芽般从袖内长出一把剑,登时擎在手中。腰舒缓,脚步略移,而左袖一股被默默压抑的力量此刻也水沸般噌噌暗涌,蓄势待发。
      一道银芒瞬间在蒙面男子身后亮起,但他的眼睛未曾看见一丁点银色,更不必说黄阙笺身上的青色与红点,他的耳涡未曾鸣起一丁点音质,甚至没有空气被撞开的感觉,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可他确已感到,死神的镰刀正抵向他的咽喉。
      “刷——”蒙面男子左袖适时招出,漫天蚕丝斑斓炫目,瀑布般溅出,弹开了死神的镰刀,黄阙笺迅速闭上眼睛,他眼花得几要产生幻觉,他手中的柔寒剑却暴雨般疾刺着,有那么一瞬,他觉着柔寒剑生生磕在一个硬物上。
      “嗤,”他霎时收剑变招,蒙面红袍男子不可思议地看见双目紧瞑的黄阙笺,不错分毫地刺向他的要害。好在他应变够快,每一刺都被他用剑挡下,一下,两下,三下,……好比对面一个盲人,下下攻击都是致命杀招。一滴,两滴,三滴,蒙面男子顷刻便汗如浆涌了,可他拼力招架的手根本不及抹汗。而一声低沉的男声刹那透过他的汗液,浸入毛孔血管,冰透了他的脊髓。
      “新月击!”黄阙笺一声低喝,双目暴睁,蚕丝早已被他削尽,剑势一圆。醉颜红外的新月似被惊醒,一抹光让醉颜红的灯笼黯了脸色。“怎么会…”蒙面红袍男子眼珠掉下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轮新月,仿佛从天上溜下来,正倒挂在柔寒剑尖,百千道银色月光,瘦西湖水静静沿着柔寒剑泻下,清皎素雅的月辉宛若霓裳大衣将他裹住,又如纱般环住他的手指。黄阙笺仿佛是从月亮下走出的仙人,他的笑容纯真温暖,他的眼神魅惑温柔。路纤的心化了般,睹此景而为之感动,而蒙面男子的手竟不听使唤地垂下,头竟也不自觉地低下,倒像位引项就刭的死囚。
      柔寒剑却丝毫不类他主人眼睛那般温柔,斩钉截铁地斩下。按理,蒙面男子当然比铁钉软脆得多,可黄阙笺这一剑斩下,渺渺虚虚,绵绵离离,莫说打着了棉花上,倒像是砍在了鬼魂上,透过黄阙笺盈着月光的瞳孔,一位蒙面白衣男子正横在他跟前。虽是蒙面,眉间却放着敛不住的英武之气。
      “决无可能,我不信。”恰似真砍了鬼魂,白衣应剑而断,里面空空如也,而蒙面红袍男子也已然不见。黄阙笺却未敢歇着,一下发出新月击十三式,屋内顿时月华弥漫,如积水空明,剑影交横于其间,似是鱼儿在厮杀。路纤紧退一隅,望着黄阙笺在空中穿梭舞剑,身旁却毫无人影。邪门的是,饶是这样,“铮”“铿”“汀”的兵刃交击之声还是连绵地盘旋于耳畔,黄阙笺手中的剑也挥得愈来愈疾。
      “我明白了,”黄阙笺扬起嘴角,闭上了眼睛,如孔雀开屏,黄阙笺身上的月光聚于背后呈扇形射向四方。若千手观音,道道月光拨下,露出了蒙面红袍男子与白衣男子的现形,而柔寒剑狠厉的剑道中也孕出一层慈悲。
      “捕风,多…”红袍男子的感激被白衣男子打断,白衣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红袍男子轻轻颔首。
      “今夜方知魅影之名何来。”蒙面白衣男子抱拳道:“想不到黄少侠除了轻功过人,幻术也练到这般火候。先前总以为《侠龙榜》称少侠‘魅影’,是因为你速胜流星飞燕,且容貌隽秀英飒,却不料,我想差了。”
      “你没想差。”黄阙笺一口否定,眼神中透着骨子里的骄傲,“我还不够俊么?这一点还需多思么?不过,你方才说我幻术练到这般火候,在下倒想请教你这幻术大师,是哪般火候呢?”黄阙笺口中侃得逍遥,手心却在暗暗运气。
      蒙面白衣男子瞟了瞟他的手,藏起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庄重道:“炉火尚未纯青。”他又背身踱了两步,晃晃脑袋道:“不过少侠如此年龄便会解幻破幻,将来也势必青出于蓝。”他话中亦有番惺惺相惜的韵味。
      “多谢,多谢了啊!不如你再给我讲讲你的幻术是怎样练的,咱俩也好互相讨教讨教,切磋切磋,大有裨益啊!”黄阙笺颇为兴奋。
      蒙面白衣男子顿了顿,来回徘徊约莫大半柱香的时间,微微冷笑:“黄少侠,你就不必延时宕刻了吧。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可你一定不解,适才我故意拖了那么长时间才开口,你为何还觉得内力微若游丝呢?”
      黄阙笺面容并未骇然大变,可他感到身上的血渍已被汗珠浸得鲜红。
      蒙面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踱到黄阙笺身侧,拍了他肩两下,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你斩断那内里虚无的白衣一刹,你已中了我的噬力盅。”
      “可我并未觉得有丝毫异样。”黄阙笺话语仍硬。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丝毫异样。不然,它还是我施的盅吗?蒙面白衣男子得意笑道:“可你现在还会这样觉得吗?”
      “你!”黄阙笺愤怒叫道,柔寒骤然刺出,而蒙面红袍男子早有准备,袖一扬,蚕丝围向黄阙笺。可谁知黄阙笺只虚刺一下,未做纠缠,一个箭步已至路纤跟前,他携住路纤的手又一个箭步已跃向窗口,可眼前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没有内力的你,速度还无人能及么?”蒙面白衣男子一把钳住他的肩,另一手正要下杀招,陡然感觉胸口似被铁锤怒砸般被人狠狠一踹,手也不由得放开。
      他咬紧牙关,却不料这踢踹一波强胜一波,脚脚铁锤,愈砸愈猛,一连七八下,“咚”地一声,他栽在楼下的花园中了。
      “噗噗噗”黄阙笺听到楼下之人连喷三大口血,越发急促又越发微弱,月光下,花园中静卧的那身白衣已被氤氲得赤红。
      惊魂未定,黄阙笺看向身旁突然临降的身影,同样一袭白衣,却给他不尽的亲切温暖,不尽的希望光芒。
      “江兄,你怎么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呀,希望大家能够踊跃发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