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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聂苑博和我家的关系十分俗套,重组家庭不外乎此。在我上高一那年,我爸跟他妈结婚了,两位长辈希望两个同岁的孩子和睦相处,相亲相爱。
      他们当时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我和他相处得远不止和睦。至于相亲相爱,现在想来,可能也就只有我在单方面对他亲对他爱。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对他起了不合适的心思。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切如露如电,空花泡影而已。
      如果说我们之前确实有些不寻常的关系,我必须得承认是我先追的他,而且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只怪当时愚钝。

      第二天清晨,在大师兄的嘱咐声中,我换上一套比较新的袈裟,收拾了一个蓝布包袱,在庙里做完早课,用完早饭后便下山了。
      用早饭时,妙波频频朝我看过来,神色不安。
      大师兄不明就里,以为他担心过度,遂安慰道:“小和尚虽然小,也是潜心修了三年的佛法,还时常派到大寺庙里交流。他现在就是去企业讲个普及的课,又不精深,不用担心。下山也是修行。”
      妙波还是忧愁,他看了看住持,说:“二师兄以前确实下山讲过课,但顶多就是县城里劳改犯思想课的时候说几句。那位施主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国内有名的大师那么多……”
      我悄悄扯住妙波,示意他赶紧吃饭。
      住持吃饭时是不说话的。这位老和尚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理念,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餐饭,也许并没有听到妙波的话。
      临行前,老和尚也只是捋着白胡子,拨着佛珠,朝我微微点头道:“去吧。”
      虽然他没多说过半句话,但晨光落在他布满褶皱的脸上时,我分明觉得他眼里有我无法体会的慈悲笑意。
      我就这样下了山。

      下山路上晨露浓重,横生的枝叶时不时刮过我的衣袖,在我半新的袈裟上洇出小块小块的深色,像是打了许多补丁。
      我不禁觉得好笑。临行前,因为我是出家后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讲这么正式的课,大师兄和妙波师弟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注意些形象,不可像往日那样随意。我在自己仅有的三件袈裟间比来比去,最终选了其中补丁最少看起来最新的这一件。可才走了几步路,晨露便为我打上了补丁。
      我越想越觉得别有意趣,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脚下的路标旁,也就是我们约定的地点。
      正值深秋,天空蓝得阔远。我看了满眼的蓝,又低下头,看枯黄的路边草。四下空茫,寂静无声,我在心里默念着早课时读的经书。
      正念得入神,我的头被轻轻摸了一下。
      因为天逐渐转寒,我又没有茂密的头发挡着,便早早戴上一顶藏蓝色僧帽。来人就是在我的帽顶摸了一把,动作很快,摸完就收了手。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聂苑博已经微笑着搭话:“等很久了?”
      “没多久。”我说。
      “帽子都被露水打湿了,”他边说边走回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放在暖气口旁烘一烘吧。”
      看来我真是太入神了,连车开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我走过去,又听到他说:“你跟以前……变了很多,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早。”
      “你也来得好早。”我说。
      聂苑博笑了:“因为怕你不来。”
      他去打开了后备箱,再次看向我时忽然皱紧了眉头。
      “你的行李箱呢?”
      我向他指了指我的小蓝包袱,说:“全部家当。”
      他顿了顿,把后备箱盖好,一言不发地上了车。直到车开出村子,开上省道,他都没有再说话。

      我大概知道他沉默的原因。我变化很大,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都出家了。
      换做四五年前,约定时间我是不可能准时到的,迟到一两个小时是家常便饭。我总是贪睡,明明睡前定了七八个闹钟,还是能蒙头睡到下午。
      记得大二暑假里的一天,我在超市抽奖中了两天的双人海边旅行。我十分兴奋,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东西。虽然只在外住一天,我还是零零碎碎收拾出了两个大箱子行李。
      车票是奖券上指定的,早上八点。聂苑博六点半开始试图叫醒我,直到八点半也没能成功。用他的话说,我像是被强力胶水黏在床上一样,普通人无法使我与床分离。旅游自然是没旅成,我俩干脆就窝在家里打了一天游戏。游戏打得困了,我悄悄把头靠在他肩旁上,他没有挪开。
      我心里一下子开心得困意全无,悄悄抬眼看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流畅的侧脸线条。
      这么久不见,线条依旧如此。
      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专心地看窗外的风景。目光移走,思绪还留在那时候。

      他跟我同岁,高考比我好得多,去了帝都某985上学,我则马马虎虎,帝都的学校上不了太好的。但我又很想跟他离得近些,就也报了帝都,上了个普通二本。
      大三那年,有天晚上我约他看电影。散场时人很多,他主动牵了我的手,一直走到影院门口都没松开。
      我激动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觉,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他是不是对我也有点意思?
      尽管我时刻对他热热乎乎,每天对他嘘寒问暖,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其他任何人都长,但他主动对我表示这种亲昵可以说是头一回。
      可是第二天,当我顶着黑眼圈去找他打篮球时,他没事人一样地说,今天作业多,不约了。然后他就跟他的好兄弟们说说笑笑地走了,只留我独自站在原地。
      我们两所学校相距不算近,骑车来回要将近四十分钟。大夏天的,我揣着满怀的希望在烈阳底下骑了二十分钟单车,被一句话轻飘飘地拒绝后,又独自骑车二十分钟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心不在焉的,被迎面飞速而来的几辆单车和电动车主怒瞪了几眼后,才发现自己逆行了。好在没出什么事。
      我那时心想,如果他不是仅仅用八个字就打发了我,好歹多和我说哪怕一两句话,我也不至于那么失落。

      打着火后,车内暖和不少。村里公路坑坑洼洼,但聂苑博开车很稳。我没有把僧帽摘下来烘烤,他也没有再提醒我一次。
      上了省道,路平顺多了,他这才打破沉默:“怎么想起来跑到这里?”
      “随便走走,在这里累了,就歇下了。”
      “为什么出家?”
      “大概因为我与佛有缘吧。”
      又是一阵沉默。
      我其实很怕他提出“是不是因为我”之类的问题,那让我太难回答。好在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大概他也认为这很难以启齿。
      毕竟,如果我俩的经历互换,我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后,我是绝对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的。遑论在他面前旧事重提。

      车开了四个多小时,原市终于到了。
      这是我从出生到出家的二十四年间,待了十八年的城市。进了城区,我正仔细辨认着车窗外的街景,聂苑博又主动说话了。
      说来也有趣,以前我和他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绝大部分时候是我说,他听。他极少主动开口找我说什么。可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主动说话,我们基本上就浸泡在一片死寂里。
      还好他没跟我说什么重回故乡的感受,只是公事公办地和我交代了这周末讲课的具体事宜。
      他说,这次的佛学讲座算是企业福利的一部分,之前工会的工作人员们还举行过许多心理学、管理学方面的讲座活动。请来的老师们统一下榻在公司控股的一家中高档酒店里,他驱车将我送到了酒店门口。
      “具体安排和讲课地点我发你手机吧,”聂苑博说,“加个微信?”
      “恐怕不行。”我说。
      聂苑博顿了顿,说:“只是公事……”
      “不是,”我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我的诺基亚直板按键老人机,“没有微信功能,打电话给我吧。”
      他盯着我的按键手机看了一会儿,眸光微动,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说:“好。”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
      我下车往酒店里走,他跟在我身后,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我找了你很久。”
      原市的深秋本来就风大,这会儿风正呜呜地吹着,他的声音就这样被吹散在风里。
      可是我耳力很好。
      我假装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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