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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讲课时间定在周六和周日下午,现在是周四,我还可以休息一天,备备课。
      尽管回到了故乡,我却没有想下楼逛逛的念头。大概是在我们那小破庙里住惯了,每天念经和劳作,日子过得太纯粹,对空间的感觉也变模糊了。我觉得在这里住着与在庙里住着并没有什么不同。
      明明处处都不同,很奇妙。
      午饭后看看经书备着课,转眼天就黑了。
      我收拾洗漱一番,念完了今日的晚课,便准备睡觉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中断了我的睡眠,我昏昏沉沉地打开灯,下了床,梦游似的摸到了挂在门口衣架上的袈裟。
      这几年我都没什么用手机的习惯,庙很小,大家互相喊一嗓子就能联系到。我的衣兜很深,我尝试了好几次才把手机捞上来。在这期间,铃声一直在响。
      在它彻底断掉前,我没顾得上看显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了,那边却没说话,背景音很嘈杂。
      我问:“您好,请问是哪位?”
      顿了两三秒左右,终于有人声了,压得低沉沉的:“你睡了?”
      我听出是聂苑博。而且是喝大了的聂苑博。
      把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半了。这么晚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九点半是熄灯就寝的时间。”我说。
      “那,你继续睡吧……”
      电话那头的嘈杂渐渐弱去,可能是他走到了外头。可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不远的女声在招呼着:“聂总再来喝一杯呀!”
      我“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这些人,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体,真是不妥。
      熬夜是万万要不得的,我于是把手机放回了兜里,继续回床上睡觉去了。
      一夜无梦。
      早上四点半,我准时醒来。洗漱后,我念完了今天的早课,窗外紫蓝的天空才缓缓亮起来,像有人拖动亮度条一顿一顿地往上划似的。我去楼下买了个素包子,一杯豆浆,吃完后就开始备课。

      上午十点左右,有人敲门。
      我开门,门前是位打扮精致漂亮的职场女士,自称是聂总的秘书,来送材料。她的声音和昨天电话里的人很相似。
      “聂总本来想亲自来送,但突然有位大客户到访,他就派我给您送过来了。”秘书说,“我姓吴,明天办讲座时我也会去协助。”
      “谢谢吴秘书。”
      她传了话交了材料,却不着急走,在门前欲言又止。
      我安静地等她开口。
      终于,她试探性地问:“大师以前……是聂总的朋友吗?”
      “不是。”我说,“我也不算大师,施主叫我的法号妙净就可以。”
      她又噎在那里,末了露出一个标准的职场微笑,语气歉然:“打扰妙净师傅了,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我打车去了讲课地点。
      讲座来的人很多,不知是兴趣使然还是领导要求。
      我虽然没参加过工作,但常听妙波师弟说起他在华尔街打工的日子。他说资本家简直不是人,不把手底下员工榨干就浑身不得劲。妙波师弟对此深恶痛绝,因为他打工时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也常常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会议和培训讲座塞满。后来他成为了资本家,便认为这套东西是很好的,这叫“利用碎片时间”“提高综合素质和核心竞争力”。再后来他出了家,又觉得这套东西十分不妥,罔顾人性。
      来之前,我本以为此类佛学或心理学的讲座——如之前聂苑博提到的员工福利,应该会很受欢迎,毕竟佛学是真的十分有趣,值得钻研。可那晚妙波听了我的观点,先是点头,后又猛烈摇头。他对我说,对于一个平凡而疲惫的打工者来说,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才是最大的福利。
      讲座开始前,聂苑博也到场了。他一来,全场一大半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许多人迎上前去打招呼聊天,每个人都笑盈盈的。没围上去的那些人时不时往他那里偷瞄一眼,和旁边的女伴一起捂嘴轻笑,面颊带红。我注意到,红了脸的不止是漂亮姑娘,还有几个帅小伙。
      我课备得充分,讲得也顺利。底下许多人昏昏欲睡,整个课堂很安静。也有几个人真的感兴趣,从头到尾听得认真,结束后还来找我交流。我一一与他们解答,顺便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拿出了几本《金刚经》送给他们。
      交流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大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我跟那几位爱好者告了别,走到门口,准备打车回宾馆。刚抬起胳膊拦车,我忽然闻到一阵烟味,同时,我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聂苑博把还剩半根的烟按灭在垃圾桶顶部的烟灰缸,说:“走,请你吃晚饭。”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袖子,把我牵到了车旁。

      有的寺庙讲究过午不食,但我们庙里没那个传统,晚饭还是会稍微吃些东西果腹。
      我宁愿在房间里啃窝窝头,也不想在昂贵的餐厅里和聂苑博面对面吃饭。
      可该来的总是会来,我不能总是逃避。
      聂苑博选了一家素食餐厅,店内环境布置得清雅古朴。他快速点了几个菜,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了。
      “这几个菜,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他边倒水边问:“前两天,在住持面前,你说我是你哥?”
      我摇头:“当时太惊讶,一时说错话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他把已经端到我面前的柠檬蜂蜜水又端了回去。
      “没有关系?”他哼出一声冷笑。
      “桥归桥路归路,不是已经了断了吗?”我轻声说。
      他盯着我看,因为看得用力,本来就双的眼皮上褶皱更深了。
      “什么时候了断的?”他捏着玻璃杯问,“突然失踪就叫了断?”
      玻璃杯被他捏得很紧,柠檬片在水面上漂浮颤动。
      我垂下眼睛,说:“在我爸去世的时候。”
      余光里,我看见他慢慢松开了玻璃杯。又过了很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很沉默的一顿饭。
      沉默得像那一晚父亲的丧宴。

      我爸很有可能是被我气死的。
      如果我知道他有高血压,如果我知道他那几天身体状态不好,如果我知道他那天忘了吃药,那我绝对绝对不会在那时候对他出柜。
      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聂苑博那段时间对我极好,我整个人就像膨胀的氢气球,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那是大四的寒假,快过年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黏着聂苑博,问他想不想看电影,要不要去网吧,去不去冰场滑冰。往常我约他三次至少被拒绝两次,可那段时间他几乎次次都答应我了。而且有几次,他还对我笑得很友好。
      我简直受宠若惊。
      聂苑博的妈妈和我爸结婚后两年,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了。那时我们上高三,聂苑博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他本来就又冷又傲的很难亲近,聂阿姨在时家里还有点温度,她走后聂苑博简直浑身都长满了刺。我爸工作太忙,他是一家中型企业的老板,那段时间正遇上棘手问题,也没办法多关心继子。
      久而久之,聂苑博在我家的位置变得很微妙。他和我爸一个冷酷一个太忙,可苦了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帮他们修复亲情。我关注着聂苑博的心理状态和学习,又悄悄提醒我爸聂苑博的生日和喜欢的东西。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确定自己对聂苑博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开心。
      上大学后,他很不愿意回家。要么是找实习,要么在学校准备考证,一年到头最多在家待一周左右。即使是在家,他也总是显得很冷淡疏离。因此,大四的这个寒假,他对我这么一笑,真是让我心里百花齐放。
      我开心不是因为某些不单纯的目的。暗恋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就知道要用大石头把这份心思压在最底下,这辈子都不能让它翻腾起来。可是没过几天,它就上下左右翻腾得像点了火的二踢脚,炸了我满心满肺。
      聂苑博竟然说他喜欢我很久了。
      那个寒假,他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高中以后,我这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待这么长时间。我幸福到昏了头,简直恨不能自己化身炮仗,引燃升空,给他炸出一朵绚丽的花火来看。只要他高兴就行。

      寒假结束前的一周,他说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得到家长的祝福。
      我忐忑不安地问他该怎么办。他说,这事情要循序渐进,我们俩的身份实在太尴尬,我爸接受起来难度太大。所以他让我跟我爸先出柜,不提他的事。等过一段时间我爸接受了这茬,再说我俩的事。我觉得他实在很聪明,便照做了。
      我爸很生气,把我打了一顿,并把我扫地出门了。
      我在冷清的街上游荡,无处可去,准备硬生生挨到晚上,回去认错卖个惨,哄哄我那气得不轻的老爸。天刚黑,我准备回去时,聂苑博给我发短信,说我爸火气还是很大,我现在回去还是会挨打,他帮我在外面定了酒店,先凑合一晚。
      我心里念叨着还是我哥贴心,喜滋滋地去了酒店。还好出来时带着钱包和身份证,我顺利拿到房卡,刷开房门,却发现里面有一个陌生男人。
      我愣在原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和咳嗽声。
      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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