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民司》则等

15、放手

　　翌日，过了应卯时辰，沈娴才姗姗来迟，不意外地被徐隽点名带进偏殿问询。

　　沈娴丝毫不做隐瞒，很是干脆道：“昨晚我和爹爹来了兴致，多喝了两杯，没成想那酒的后劲如此之大，就起得晚了些。”

　　徐隽闻言，只得说句：“下不为例！”

　　“您放宽心。”沈娴甚至还在安慰他，微笑道：“下回我一定注意。”见他脸色不大对劲，马上改了口，“肯定没有下次！”

　　话音刚落，见着徐隽点头，沈娴心知无事，又接着道：“那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见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徐隽在心里头叹气，这该让他如何下手去管教？

　　昨日他本来与陈酌谈论刑部相关的事情，正聊到他们去往死者前夫家中抓人时，突然宫里来人，皇上点名让他赴宴。前往宫中一事又耽误不得，刑部那边的事情只能暂且先放着，徐隽急急忙忙跟着入宫赴了皇后的宴。

　　他刚一落座，就看到坐在主位的皇上与坐下首的安毓王正说着话，还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整个过程徐隽如坐针毡，心里使劲回想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做什么不称职之事？

　　直到皇上身边的太监何公公过来请他，皇上要与他一叙时，徐隽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儿——

　　这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行至面前，徐隽拱手弯腰行礼：“臣徐隽，拜见皇上、安毓王。”

　　“免礼免礼。”皇上笑道，脸上依旧带着天子威仪，问道：“朕听说乐安近日进了抚民司，她在里头如何啊？”

　　徐隽站在原地，低头答道：“郡主的到来，是抚民司之幸，郡主在抚民司里还算适应。”

　　皇上摆手，显然是不赞同他说得这话，“清逸，朕可比你更清楚那丫头是怎样的性子，在朕面前，不必恭维她，就事论事便是。”

　　徐隽又拱了拱手，眼睛偷偷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安毓王，见他手中拿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二人说话，便又回皇上话，“回皇上，郡主这几日在抚民司的表现确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与另外两位新官相比，郡主较他们是活泼冲动了些。”

　　听到此处，皇上马上把眼睛放到安毓王身上，手指着徐隽，道：“听听，听听！朕知你心里头对朕管乐安一事有疙瘩，可这与他人一比，这差距是不是出来了？”

　　安毓王放下酒杯，回道：“皇兄教训的是。”抬头看了眼徐隽，见他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又将眼神转回到皇上身上，为自己辩解：“皇兄，虽说乐安平日脾性是冲动了些，可她毕竟年纪尚轻，不晓得这人情世故。况且从小便只有你管得住她，她对我的话从来便是左耳进右耳出，我便是想教她，她也听不进去啊。”

　　“狡辩！”皇上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是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看向站在旁边的徐隽，道：“如今乐安已经长大，朕也不能时时说着她。如今她既进了抚民司，若她有什么不得体之处，清逸尽管教训便是，若她胆敢反抗，你便进宫与朕说道。”

　　徐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要帮皇上帮安毓王管人，不等他答，安毓王抢在他前头说道：“皇兄，此事不可啊。”

　　“为何不可？”皇上问道：“朕的话，乐安也不听了？”

　　安毓王连连摆手，解释道：“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娴儿那丫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皇兄你一人，若你没有当面与她说过，她又怎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届时徐大人就算有心管教，兴许最后是有心无力。”

　　徐隽忙拱手附和，“王爷所言极是。”虽不知安毓王为何这样一说，但并非无理，徐隽当然要同意。乐安郡主这烫手山芋现在到了自己手里是甩不掉，只得让她到自己手里没那么烫，这样才好说话些。

　　二人话毕，皇上倒是好好想了番，觉得他们言之有理，点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安毓王，“朕倒没想到，怀毓竟如此为人着想，过几日朕让人将乐安叫来，朕与她说道说道。”皇上松了尊口，又感叹道：“若非你我兄弟二人只有她一个女儿，朕又岂会如此担忧。”

　　后宫佳丽，生育皇子的嫔妃不少，可个个都是皇子，皇上看着他们便头疼，待他们一个个行冠礼后，赏给他们封号便让他们去到各自领地生活，省得他见着闹心。越是这样，皇上心里头就越想要个女儿，拜天拜佛拜祖宗，法子一样样都试过，可嫔妃生下的依旧是男儿。

　　最后，是安毓王进宫向他请罪，称他在外有一私生女，其母难产而死，他为了女儿特来向皇上认罪，准许他对外宣称自己已有一女，让她能好好长大。

　　先前安毓王死活不愿成亲，甚至将女人送进他屋里，都能大半夜将人赶出王府，现他承认自己有一女儿，还愿意将她养在王府。这让期盼女儿许久的皇上，怎能不同意？

　　于是，沈娴从小大多时间就住在宫里，养在皇后膝下，安毓王偷了闲便外出游玩，算准皇上要找他的时间回来，再将沈娴接回王府养一段日子，等皇上皇后想她时又送进宫，自己又能再次寻欢作乐，如此循环往复。

　　这样便养成了沈娴在宫中规规矩矩，回到王府就释放了天性，学着她亲爹该做什么做什么，带着那身脾性回到宫里，少不了要被皇上说道。有了几次后，沈娴就学着聪明，在宫里规矩乖巧，被皇子欺负时也不闹腾，就在皇上皇后面前偷偷抹眼泪，惹得他们心疼，欺负她的皇子也因此受了教训。

　　沈娴养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已经流传着沈娴有心机的流言，特别是那些因为欺负她被训了的皇子，尤其对她看不顺眼，可又不敢惹她，私下里便偷摸传着说她只有爹爹没有娘的事情。为此，不仅安毓王被沈娴吵得要娘亲头疼，大半时间养着她的皇后在见她要娘亲的模样，半夜里偷摸掉着眼泪。

　　好在，她只闹了几年，依旧还是过得开开心心地，只是大了后愈发的顽皮，皇后的话在她小时候还能管管用，到现在只有皇上的管教，才能让她乖巧听话。

　　“皇上不必过于忧心，郡主聪慧，定能不负众望。”徐隽并不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只听得他们这么一说，他那么一安慰。

　　皇上点点头，“日后，那丫头便交给清逸你了。”

　　安毓王听着有些不舒服，再次强调着，“徐大人，只好好管教便是，可别让她人出了什么事。”

　　“臣明白。”见着皇上挥手示意，又低头道：“臣先告退。”

　　待到徐隽离开，安毓王才对皇上说道：“皇兄，方才我听你说那话，怎地觉得你像是在指婚？”

　　皇上斜了他一眼，道：“如今乐安可不小了，是不是到了该成亲的时候？朕看清逸也不错，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人选？”

　　安毓王喝了口闷酒，回道：“她年纪尚轻，再让她潇洒快活几年，成婚一事不必操之过急。”

　　闻言，皇上摇了摇头，“你啊！”想了想，又道：“她可别学了你，没有成亲就抱个孩子回来，到时你心里该作何感受？”

　　“那便养着。”安毓王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左右他王府又不是养不起，只要沈娴不嫁人，活得好好地，养个孩子便养个孩子吧。

　　皇上并不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拿起酒杯与他的一碰，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欣赏着底下的舞姿。

　　——

　　“皇上有旨，宣抚民司沈娴、秋宓、元歧入宫觐见。”

　　沈娴刚跟着徐隽从偏殿出来，就听到宫里来的公公传话，听见皇上点名要见自己，只觉眼前一黑。

　　来传旨的公公是沈娴认得的，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李公公，皇上召我们进宫所为何事啊？”

　　李公公退半步朝她行礼，“奴家见过郡主。皇上召见，多半是想问郡主近来如何，若郡主现在无事，就跟着奴家一道进宫吧。”

　　沈娴回头看了眼徐隽，眼神里满是求救，不等徐隽开口，李公公又道：“若徐大人上午无公事处理，便一道进宫吧。”

　　“那现在出发吧。”徐隽很是干脆，又回头对尚在主殿的人道：“康裕，上午你留在抚民司，有事需外出另外派人。且停，今日你再去趟刑部，移交一个人过去，具体事宜康裕会与你说清。”

　　“是。”二人异口同声。

　　四人跟着李公公一行人进宫时，沈娴问道：“清逸你方才说要移交一个人去刑部，是昨日那个男人吗？”

　　见徐隽点头，沈娴气得不知该如何发作，顾及着这是在外头，说了句：“那男人未免太下贱了些！”

　　跟在旁边的元歧道：“郡主莫要生气，他以为自己不认罪抚民司便奈何不了他，但刑部审人向来不留情，就让他自己再多受些罪吧。”

　　秋宓也跟着安慰道：“是啊，总好过让他一死了之，既然他自己选了另一条路，便是他活该给自己找罪受。”

　　沈娴仍是生气，两手环胸，想了片刻后，又问道：“那刑部审他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着吗？”

　　徐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场面你不会想看地。”

　　走在前头的李公公回头催了他们一句，“四位大人得快一些，皇上再过一个时辰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当务之急，不是过问那濒死的男人，而是马上要面圣。沈娴看着不远处的宫墙，艰难地咽着口水，但愿她的皇上伯伯等会能给她留几分薄面，让她能在抚民司继续有脸面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