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民司》则等

14、往事

　　进了沈娴的屋子，就看见桌上已经摆上几碟小菜，有糖醋的、酸辣的、凉拌的，为了按照她要求的开胃菜，厨房临了上菜前，又抓紧时间改做了几道，才有了这小半桌的菜。

　　安毓王看见后，眉头微皱，问道：“今日这厨房怎么回事？净端些开胃菜上来。”

　　沈娴大咧咧往旁边一坐，招呼着安毓王过来坐主位，瞧着他那模样，回答他：“是我让厨房做的，今儿没甚胃口，随便吃些。”

　　等到他一坐下，沈娴从绿儿手里接过那壶倒来的酒，殷勤地给安毓王满上，也问道：“爹爹不是去宫里赴宴吗，莫非没有吃饱？”

　　安毓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拿起她刚倒上的那杯酒，放在鼻下晃了晃，闻了下酒的香气，很是醇正，他很满意。再放在唇边，抿一小嘴入口，霎时酒香铺满整个口腔，那口酒顺着食道一路下滑，没有其他酒的辣味，留下的满是酒香。

　　一口下肚，安毓王没忍住，又接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将酒杯放回桌上，好酒不能长喝，那是对酒的一种糟蹋。

　　见着他满足地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伸向菜碟夹了两片肉吃，脸上那满意的神情勾得沈娴肚里的酒虫疯狂叫唤。待安毓王将嘴里的肉咽下后，沈娴试探着问他：“爹爹，这酒如何？”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安毓王感慨着，说罢，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杯放在沈娴手边，手指点了点，示意她给自己满上。

　　沈娴上一刻还在想着安毓王为甚会有这样的感慨，下一刻看见他这动作，便觉得自己应是多想，他不过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亲自给他倒上后，沈娴才有机会拿起自己的酒杯品酒。

　　入口醇和，酒香扑鼻，与她先前喝过的酒相比，少了些辛辣，多了些温厚，喝起来很是顺口。尝过后才明白，为何安毓王如此宝贝这坛酒，换做是她，也不会愿意与其他人共享的。

　　见她喝得如此爽快，安毓王忍不住用指尖敲了敲桌子，道:“这酒虽好，也受不住你这牛饮，喝它应当细细品尝，才能尝出里头的年岁来。”

　　每回碰到酒这一事，安毓王便能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沈娴自己也馋的紧，在酒这方面，她从来不反驳，毕竟全京城里，要说好酒谁家最多，非安毓王府莫属，那些酒可都是安毓王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下来地。这么个嗜酒如命的疯子，怎会对酒的认识浅薄呢？

　　沈娴听了安毓王的话，放缓了喝酒的速度，小口尝着，学着他再吃些吃食饱腹，免得酒没尝够，人已飘飘欲仙，醉了过去。

　　好酒当前，若不是往书房那头瞥了眼，沈娴差点忘了正事。对着站在旁边的绿儿说道:“带着他们下去，我和爹爹有话要说。”

　　“是，郡主。”绿儿反应很是快，应下后便像站在安毓王两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离场，绿儿最后一个离开，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安毓王放下手中又空了的酒杯，打算拿筷子去夹吃食前，问了沈娴一句，“娴儿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沈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安毓王的脸，生怕自己在问他的过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神色是她漏掉地，问道:“爹爹，娘亲是哪里人啊？”

　　“江南一带。”安毓王想都没想，说得很干脆，对上她的眼神，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娴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按照她所设想的问题问着:“娘亲是怎么死的？”

　　安毓王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他现在很是不快，声音虽没变，但从他的脸色以及表现来看，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你娘亲一事，爹爹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让你插手来管？如今年纪大了，都不听爹爹话了是吗？”

　　不接受任何施压，沈娴仍旧自顾自地问他:“我不明白，爹爹你跟我说你在查娘亲的死因，可为什么我看到杀他们的人早就死了，这么多年，爹爹你究竟在查什么？还是你故意瞒着我，故意不跟我说娘亲的事？”

　　安毓王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沈娴深吸一口气，不惧他严厉的目光，起身往书房走去，将她默写的那张纸抽了出来，回身走过去递到他面前，“这是我让人查到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毓王接过来快速过了一遍，又将它拍回桌上，刻意压住自己心里的怒气，晓得跟她说话的语气显得心平气和些，道:“娴儿，这并不是你娘亲的事，你查错了。”

　　一听这话，沈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两手环胸看着他:“那爹爹你倒是跟我说啊，娘亲是因何而死？为什么你如此位高权重，却没有保住她？”

　　安毓王看见她那副模样，撇过头去不忍继续看下去，但她还在继续说着:“爹爹，你倒是说啊！你说了，我便信了，可为何你就是不愿告诉我？”

　　见他不看自己，沈娴急得上手将他的脸扳正，让他一定要看着自己再说。安毓王也不挣扎，只让她这样捧着自己的脸，说道:“娴儿，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知道要开心很多，你明白吗？”

　　沈娴一听这话心里就堵得慌，问着他:“你就以这样的借口，瞒了我十几年吗？”

　　安毓王拍了拍她的手臂，下一刻她的手便放了下去，坐在自己位置上，脸上写满不敢相信，她想不通自己关系这么好的爹爹，竟然一直瞒着她娘亲死因的真相。

　　如此一想，沈娴心里更是憋屈，伸手倒了满满一杯酒，仰脖一口饮尽，这豪放的喝法看得安毓王心里好一阵心疼。

　　好不容易压下自己心里的那股委屈，沈娴才问道:“爹爹，你说吧，我娘亲是因为什么死的。”

　　安毓王摸了摸她的发顶，终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开口道:“你娘亲很想看你的模样，费劲千辛将你生了下来，但她连你第一面都没见着，身子大出血，就没了。”说罢，安毓王很是怅然，伸手为自己倒了杯酒，摇了摇头在心里叹气，一口喝下小半杯。

　　沈娴面对这答案有些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真的如此？”

　　安毓王放下手中酒杯，嘴角弯出一丝苦涩的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爹爹会用这样的事来骗你不成？”

　　话音刚落，沈娴没有绷住，扑进他怀里小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那为什么还要将我生下来？那样她就不会死了，爹爹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听她在那儿说着傻话，安毓王颇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傻娴儿，你娘亲拼了命将你生下来，肯定是想你能开心快乐地活着，而不是让你哭成泪人儿。”

　　将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又从自己袖中拿出绣帕，一点点擦着她脸上的泪痕，不忘叹道:“爹爹并非有意瞒你，这十来年你不也能过得开心吗？有爹爹在你身边陪你，还不够吗？”

　　沈娴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地看着他道:“爹爹先前还答应带我去游山玩水十天半月的，过去这么久了，爹爹不还是一个人出去，何时将我放在心上。若是……若是换做娘亲……定然不会如此的。”说到后面，沈娴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煞是惹人怜。

　　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安毓王肯定要为自己开脱，帮她擦干净脸后，才道:“先前爹爹是有事要忙才出去的，现在你进了抚民司，哪有这么多时间跟爹爹去玩呢？”

　　沈娴再一次止住眼泪，听着安毓王的话，嘴角向下弯着，问道:“那依爹爹所言，我进抚民司反倒是件错事儿？”

　　见她犯轴，安毓王使劲地揉了几道她的头发，“臭丫头非要跟爹爹对着干才痛快？”沈娴捂着自己被揉的地方，埋怨道:“都被爹爹弄乱了。”

　　安毓王确认她没有因为她娘亲的事情再伤心后，才把眼睛挪到别处，看了眼桌上的菜，想着再吃些什么填填肚子。

　　一旁的沈娴又问:“爹爹你打算何时带我出去啊？”

　　安毓王答非所问道:“今日我进宫正好碰到你皇上伯伯，他还问我这几天你在抚民司如何，我估摸着就这两天，他会召你进宫一趟。”

　　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可听到这样的话，沈娴整个人变得蔫吧，心里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他:“爹爹，我能不去宫里吗？”

　　“不能。”安毓王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又道:“他是我的皇兄，你的皇伯，还是当今圣上，全天下都要听他的，你也在内。”

　　沈娴垂头丧气道:“上回伯伯还将我说了一通，说我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半点女儿家模样。”

　　浑然当没听见她话里有别的含义，安毓王打算夹块肉吃吃，在这之前，他道:“他也是为了你好，我年纪这么大了，已经改不掉那些坏毛病，你年纪尚小，还是行的。”

　　听到自家爹爹都已经在破罐破摔，沈娴叹了口气，“为何人一定要被管束呢？”

　　“若没人管着你，现在你未必能坐在这儿与我说话，指不定到时我还要拎着酒去牢房跟你对饮三杯，送你上路。”安毓王咽下口中吃食，又夹起小菜往自己嘴里送，吃着停不下来。

　　坐在旁边的沈娴没他这闲情，捧着脸思考着，给自己辩解着:“我才不会像那些恶人做坏事，爹爹你也不要啊，到时可别逼我大义灭亲！”

　　闻言，安毓王斜了她一眼，“这才进去几天，你就染上徐隽那厮的行为作风？”

　　“嗯？”沈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可提到这事的人只说了一嘴，就没了下文，不管沈娴如何死缠烂打，那张金口半个字都不愿吐出来。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高翥《清明日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