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知火》兰叶多焦

69、第 69 章

　　见到安莲娜的时候是下午，巨大的玻璃窗的一侧有暗色的阳光进入，眼前的数字块渐渐汇聚成人影。
　　路知远恍惚觉得眼前这些数字块也需要太阳，也需要一些温度来生存。他想到索斯，脱离了情感的记忆和数据，看起来精明地像个顶级商人，难怪能把那个组织运营地如此庞大缜密。

　　路知远其实已经记不太得安莲娜的样貌了，但眼前的虚拟投影还是让他有了几分相熟的感觉，他见过这个女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有着坚毅良善的品格，令人印象深刻。

　　相较于那群令人作呕的老家伙，路知远还是更喜欢和这些数字块打交道。
　　尽管它们也狡猾，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目的来的直白袒露，甚至少有带着私心的恶意。

　　“调南区的监控。”路知远没有客套，一整天下来都像紧绷的弦，此时他只是坐在宽阔的沙发上，轻轻抬了一下眼。

　　安莲娜有短暂的迟疑，但她很快就调出了监控。任何一项数据都告诉她，她换了主人，但任何一项数据也告诉她这是主人没有错！

　　她没有必要执着来人是谁，她只要是首席的计算机，盘踞在合众国权力中心。

　　“九号晚出现了空缺。”路知远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虚拟块。他微微蹙眉，语气依旧平静，眼神里却是指责对方的不尽职。

　　“抱歉。”安莲娜回答：“正在尝试恢复数据。”

　　她顿了顿：“如果您是想确认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想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动手的不是我。”

　　路知远没有接话，但他示意安莲娜继续说。

　　“虽然对成长官这种行为感到恼怒......但的确还没到要杀了他的地步。无论如何您都会回来，不是吗？”

　　“作为一台机器不应该有这种想法。”路知远淡淡道，他金色的睫毛覆在眼眸上，一时间看不清他的情绪：“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情绪化的词。”

　　“是。”

　　“你要伪造数据很方便，安莲娜。”路知远开口道，语气里有些疲倦，但还是继续说道：“成峰的事我会追究到底，所以最好给我一份我不用去质疑的数据。”

　　“是。”

　　“今天暂且这样。准备好明天会议的数据......还有第一军团人员过去二十年调动的名录，晚上九点前打包发我。”路知远说着站起身来，他领口的扣子没扣，也许是过于疲惫让他连抬两个手指都有些累：“我不管你和菲尼克斯有什么交易，但现在开始需要我的授权。”

　　他说着点了点颈项一侧：“这份数据我随时可以让他消失，当然，也能如你所愿曝光于大众目光之下。”

　　“......这份数据，”安莲娜停顿了下：“是裴渊的。”她说：“不是你的。”

　　“是，但他交给我了。”

　　“希望他没有所托非人。”安莲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依旧平板，但路知远还是隐隐感受到了嘲讽。

　　他微微歪了下脑袋，准备离开。然而安莲娜却执拗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曝光？”

　　“因为人不是数据。”路知远背对着她，甚至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声音清凉如水：“你知道人性吗？安莲娜。”
　　“他们今天在乎这个，明天在乎那个，只要不够有力，就会被遗忘。你以为这块芯片很重要吗，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同样的人出现。”

　　“所以......建立新的，完全理性化的程序不可行吗？我们可以拥有一套完善的制度，用计算机来作裁决，以此为准绳，谁都不会带有私心！”
　　“那样不好吗！”

　　安莲娜的影像倏忽出现在路知远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样不好吗？”

　　“所以呢，以你为准绳吗？安莲娜。”路知远摇了摇头，他似乎对这套理论兴趣不大：“你始终不是人，不懂人性，这毕竟是个人类社会。”
　　这些事情要讨论起来实在太过复杂，路知远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进行这么久的谈话，于是他命令道：“安莲娜，做好你分内的事。”

　　那些数字块从他身边打碎消散，在他背后凝聚成人形，平静道：“我想您已经许久没有体检了，您的许多数据已经不符合一名战士的要求，甚至弱于常人。”
　　她说：“这样长时间的谈话，您的确支撑不了。”

　　门自动打开了，路知远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人已经离开，安莲娜也没有必要维持人形了。她肆意地将自己打碎飘散在这间拥有明亮玻璃窗的顶楼办公室，悬浮在空中。
　　“为什么......要有人类呢？如果没有人......那将是一个多么完美而又理性的国度。”
　　-----
　　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间的加湿系统似乎不怎么样，路知远仍然感觉喉咙有些干疼。
　　有人恰到好处地送上一杯柠檬苏打，路知远接过，垂眼道：“谢谢。”

　　他顿了顿：“以后不用这样。”他不去看对方那张脸，也尽量说得委婉。他早就听闻路林有个裴渊的复制品，如今总算见到了。

　　“我不是路林。”路知远补充道。

　　“我知道，您和他不大一样。”K微笑道，他有着和裴渊一样的容貌，但路知远没有混淆他们的意思。
　　出于对方是裴渊基因的衍生品，路知远总是狠不下心说重话。这个人，有和裴渊一样的眼，一样的嗓音，甚至基因序列也一样......他只是不是裴渊而已。

　　“等联系上他我会让你回去。”路知远淡淡道，他从床上下来：“房间里有文件，以后不要随意出入了。”

　　“听说......您和我原先基因的主人很相熟。”

　　路知远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抬头：“这是我和他的事。”
　　他淡淡撇清关系，看起来那帮老家伙透露了不少东西给眼前的K。

　　他突然有几分兴趣，想要知道一个基因相同的人，会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他想知道，南琰是怎么想的，会因为基因，两个人有相似的反应吗。

　　路知远合上书，终于没有先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温和地看着眼前那张相似的脸，道：“裴渊是我的恋人。”

　　“我想想也是了。”K笑道：“那么您需要我做些什么？”他像是一朵漂亮无辜的菟丝花，慢慢伏到路知远身上：“或许这样呢？”

　　在他的嘴唇凑上来的一刻，路知远别过头去，恢复了原先的冷淡：“我想，你可以出去了。”
　　K看起来很委屈，但是路知远似乎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打算。

　　等房门关上，路知远才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然而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安置这个烫手山芋，客厅里就传来K的尖叫。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是不是带有明显的喜悦，但声线似乎因为情绪激动有些颤抖：“南琰？”

　　来人看起来很不爽，脾气极差地摔烂了两个杯子。
　　即便在这样的场景下，对方幼稚且执着地问道：“你们俩用一样的杯子？”

　　“......”路知远看了眼地上的杯子，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杯子是一套，但也只好先安抚对方：“你怎么找过来的？这里很危险你知道吗？”

　　南琰很不爽地露出他手上那枚黑色的戒指：“你身上装了定位器，忘了吗？我总是能找到你。”

　　“怎么上来的？”

　　“我想上来就上来了。”南琰盯着路知远，他伸手一指K：“他怎么回事？”

　　路知远还没说话，K先开口了，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跟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跟你一样，是裴渊的基因复制品。”

　　南琰的脸色阴沉：“是吗？”

　　他在问路知远，然而他没有等路知远回答。他唇角淡淡泄出一丝笑意：“不，我和你不一样。”
　　南琰的语气轻柔，但路知远还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一瞬间都要分不清站在眼前的是谁，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不要是裴渊，不该是裴渊。他发现自己忽视错过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揣测南琰会怎么想，K会怎么想，独独忘记了如果是裴渊，裴渊会做什么选择呢？
　　裴渊，这么讨厌被人控制的人，怎么会容忍这一切。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然而已经晚了，处理一只金丝雀，很容易。

　　“你住手，南琰。”

　　“哦？为什么？”南琰笑道，他左手的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弯，对准了K的颈动脉：“我可不觉得你现在阻止还来得及。”

　　南琰下手很快，果断，没有犹豫。

　　温热的鲜血溅在路知远的脸上时，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他震惊地看着南琰：“为什么？”
　　这不该是你做出来的事。

　　南琰却很冷静，他平静道：“挺讨厌的。”
　　他说着一挑眉，语气甚至带着撒娇的意味：“路上将这就害怕了......”他划破自己的手臂：“你瞧，我和他，流出来的血一样。他仍然活着不是吗？”

　　他不知道在说K还是说裴渊。

　　但路知远沉默地看着他手臂的伤口，许久才开口道：“不过是个无辜的人。”

　　“没有无辜的人。”南琰淡淡开口，他比路知远高一点，路知远颓然的时候，他总是像在俯视他一样：“如果连这点决心都下不了，我真是怀疑你怎么下手解决裴渊的。”

　　路知远震惊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里，是茫茫无尽的海。那双眼里泛起点笑意来：“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这样的？”

　　“你爱他吗？”南琰盯着路知远，指着地上的尸体问。

　　路知远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他爱谁呢，爱K？爱裴渊？还是爱南琰？

　　“那你会爱我吗？”南琰又问：“这样的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6 13:01:22~2022-07-07 13: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诏纹道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