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知火》兰叶多焦

15、第 15 章

　　厄里斯的巷子是深而长的，即便走过很多次，路知远还是不能够轻易放下戒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起码遇见弗兰克这种人他也好有个准备。
　　南琰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这家店是你开的？”路知远有些好奇。

　　南琰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也算不上，乌袂那个臭小子说想要开店我才给他钱的。但他做得还算不错，有时候也能弄到一些这边不太有的东西。”
　　乌袂，也就是矮个子店主，出生的时候两只眼睛就是高度近视了。他没有南琰那种运气被人收养，被父母遗弃之后几经流转，一个人摸摸索索走到了厄里斯。刚开始在理发店做学徒，后来店主走了之后就在街头流浪，兜售些票子什么的。

　　南琰说：“他们可都不知道，你别和他们讲。”

　　路知远点了点头。
　　巷子尽头有停着一辆老式的黑色奔驰，窗帘拉着，看不清楚里头的样子。离他们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路知远看着南琰摸着那几颗糖，开口道：“你可以分给符伽他们。”
　　他想起他出门的时候符伽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撑着门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了之后，符伽就抿着嘴说只有生日的时候才能有糖果吃。

　　南琰皱了皱眉：“可你不是说是买给我的？”

　　“是买给你的，但你可以分给别人。”路知远解释道：“当然，这是给你的，你有决定权，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不用吃这么多。”
　　南琰说：“我可以隔很久再吃一个。”

　　路知远发现对于分享这件事，无论是南琰也好还是博加浩他们，都对此有一些排斥感。但他大概可以明白，对于南琰这种在资源稀缺的边缘地带成长起来的孩子，过分的礼貌善良反而会害了他们。
　　老头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对南琰时常自个儿出去觅食捡破烂的行为没有过多的阻拦。

　　那辆车在街角很久，从他进巷子去那个杂货店之后就没有挪动过的迹象。
　　几个巡逻官走过去，车子里的人用几张大面额的钞票打发走了他们。

　　路知远问：“这儿还有别的路吗？”
　　南琰嘴里含着糖，乌袂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糖果，虽然说是水果糖，但他没有吃出一丝一毫的水果味，只有糖精的甜味。他拿牙齿将硬糖咬碎，看了眼等待在巷子尽头的那一辆车：“没有，这儿只能从这里走出去。”

　　这条巷子很不凑巧的是厄里斯小流氓专门用来堵人的巷子之一。
　　左右都是高墙，又长又直，没有岔路，不怕把人跟丢。

　　南琰也经常干些堵人的事，知道这种情形下很难跑脱。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放火点炮的事情。

　　然而还没有等他回忆完整，那辆车上就已经下来人了。
　　南琰拉了一把路知远，两人只能往反方向跑去。
　　那人不是平日里无事生非挑事讹钱的小流氓，他的身上带着追踪定位器。

　　甚至不一定是人，南琰听老头说过，主城现在都不用纯人类的巡逻官了，都用高级仿生人，里面植入的AI程序。

　　后路很快被堵死，原先还在路灯下抽烟的穿着长风衣带着黑帽子的男士突然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后路。
　　那件长风衣敞开，里面是金属制成的骨架。他甚至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或许是因为成批制造的原因，这个所谓的“人”和后面陆续跟上来的那个都没有仿生皮肤覆盖，冰冷的金属骨架森然裸露在外。
　　动作精准而又迅速。

　　那些机械爪子抓过红砂岩组成的墙面，留下骇人的印子。

　　这两个金属机器人的好处就在于毫无痛感。
　　高密度的金属让普通的物理攻击几乎对他们造不成任何伤害。

　　很快，路知远和南琰就发现这两个机器人并不是无差别的攻击。
　　几乎所有的目标攻击都集中在路知远身上。

　　几个巡逻官大概发现了巷子里的争斗，闻讯而来。
　　大概以为只是几个酒后争吵的醉徒，几个巡逻官都没有上心，只是远远地呵斥了几句。那两个机器人应当有思考能力，对这些声音作出了一些反应，攻击的动作稍缓，似乎并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来。

　　其中一个压在南琰身上，在它动作有所停滞犹豫的时候，南琰甚至还能听见里头齿轮转动带来的嘶嘶声。南琰看中了它脖子处连接的几块金属，用极快的速度出手打向那边，想要拧断他的脖子，切断上边的连接。

　　然而他失败了，头一次，他算是意识到拥有一副高密度的金属骨骼有多么重要。
　　那几架机器人的金属骨骼的密度很高，南琰出手攻击时才意识到这两个机器人远非他平日里所见到的卡维斯游兵团那些脆弱不堪一击的机器人。
　　这两个机器人行动敏捷且迅速，几乎都是精准无误的打击，里头的CPU怕是转的比人脑子还快。

　　对于他的攻击，那名机器人只是微微一愣，因为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发生。
　　很快，它无视了后面那几名巡逻官的警示。那双尖锐的机器利爪收拢成钻冲着南琰的脖子抓了下来。南琰被它压的严严实实几乎无法动弹，他看着那个爪子，这种情况哪怕配个外骨骼，他都觉得自己能够被一下子捅穿。

　　“我说……”
　　是利爪穿透血肉的声音，因为紧张的情绪，甚至能够听到转动时内脏翻搅的声响。南琰睁开眼睛，那只爪子还没收回来，留在那名倒霉的巡逻官体内。
　　倒霉的巡逻官话还没有说完，张大着的嘴巴里就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将他所有的意识连带着声音一起留在破碎的胸腔里了。
　　那些机械爪子速度很快，南琰看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个专程送人头的巡逻官接二连三像是被破开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汁水四溅。

　　太沉了，沉得丝毫不能动弹。
　　路知远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台机器人，他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肋骨碎裂开来的声音。胸腔里积累的血液正顺着他的喉咙上来，带着一股子铁锈味。

　　在下一次攻击来临前，他奋力往旁边闪了一下。
　　小腿处是带着撕裂的疼，而方才他脑袋的位置已经落下了一个食指那么长的坑。

　　南琰那边已经摆脱了其中一个机器人。
　　那名机器人脑袋中心的CPU里插着一柄小刀，而CPU外面的金属骨骼被人为毁坏，看起来像是硬生生掰弯撕扯开来的。

　　路知远有些脱力地躺在地上看着他，南琰的左手已经烂了。
　　血水一直顺着他的右手手臂往下落下，露出里面黑色的金属骨骼。那骨骼应该是没用了，和南琰神经相连的那条线路已经被彻底毁坏，只是无力地垂着。

　　“走吧，为了点钱把命搭上不值得。”路知远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都要死了还能抽空跟人闲聊。他那双白净纤长的手上全是尘土和擦伤，正牢牢抵住眼前那名机器人的额头。那名机器人其中一只肩膀由于刚才路知远的躲闪而错误攻击到墙面，被路知远顺势弄断了。
　　路知远的小腹上已经有一个血洞，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下肾上腺素的作用，他还感知不到多少疼痛。不过就自己身下那堆血迹来看，状况应该挺糟糕的。

　　如果外骨骼在就好了，起码现在他就能将眼前那名机器人的脑袋掰下来，这就没那么烦人且难以解决。

　　那些机器人的攻击目标是他，程序设计如此，几乎所有的指令都是以解决他为优先目的。只要他再撑一会儿，南琰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然而南琰没有走，他很固执地想单手拨开机器人CPU外层的骨骼。机器人剩下那只胳膊好几次捅到南琰的腰侧。

　　路知远有点上火：“这根本就不可能！你别浪费时间了。”
　　他努力平复着气息，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你听我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南琰身上都是血，然而他固执地像是一块石头。
　　他的头破了，血水落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上面，划过他紧紧抿住的嘴唇。那张旖丽的面孔，此刻紧绷着，带着狠绝的表情。

　　路知远的胸腔被压得很死，几乎喘不上气。
　　他头脑缺氧，眼睛已经出现重影：“快走吧。”路知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绝望，甚至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更该死的是，这种绝望的感觉他似曾相识。
　　他不是为自己的处境绝望，是为了另一个不知死活跑来送死的人感到绝望。

　　总是有一个人，固执地像是块又臭又烂的石头，然后把自己赔进去。
　　路知远这样想着，他的手渐渐脱力。

　　南琰勾住机器人的腰，没让路知远因为晕厥而被机器人一脑袋砸死。
　　***
　　K-56把那个破小孩从机器人上搬开的时候才发现这破小孩的指骨都已经磨坏了。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捅穿了那个机器人，把它的脑袋拧了下来。
　　机器人身上那块CPU上显示，这是堪斯集团的机器人。

　　K-56嫌弃地将那块CPU扔了。
　　章玥很讨厌这个集团，也从来不在他身上安装这个集团的任何一个零件。章玥也不用索斯提供的零件，每次在他身上动工程，都是很费周折地提前半年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预定。

　　K-56 犹豫了下，把南琰甩到背上。
　　看起来这破小孩还没有那么疯，尽管身子一侧被捅了好几下，但应当有注意避让，出血量不是很大且避开了重要的器官。
　　相比较而言，路知远的情况就更糟一些了。

　　南琰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K-56本来不想听，但对方很执着地重复着。
　　“这是我的，你和章玥都别想趁火打劫。”

　　“我不敢随便动他。”K-56看了眼路知远，又看着章玥说道。
　　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先把小破孩弄车上去。”章玥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检查路知远的情况。
　　那两架已经报废的机器人毫无生气地躺在不远处，章玥看了一眼，从上头取下了还泛着蓝光的监视器，一脚踩碎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细边的镜框在路灯冷白的色调下透着冷冷的光。
　　他弯下身子，在路知远身上打下几块止血绷带，然后检查了下路知远的脖子后侧，没有被划开的痕迹。他叹了口气：“你还是醒来了。”
　　没有人回应，章玥看着地上那人浅金色的发，向来沉静无表情的面容此时此刻却痛苦地蹙着眉。他像是问自己：“这算是好事吗？”

　　K-56已经折返了，他身上的系统提示道：“巡逻队快到了。”

　　“行了，把人带上吧。”章玥挥了挥手，脱下自己刚才因为处理路知远伤口而沾染上血迹的手套。

　　“要通知陈老板吗？”K-56将路知远抱了起来，中间注意避开了路知远身上的伤口。
　　章玥微微皱着眉看着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笑意，言语中却带着讽刺：“只剩半边脑子还是上心他？”

　　K-56听不懂似地看了他一眼。
　　默默带着人上了车，安置在后座，跟破小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