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知火》兰叶多焦

14、第 14 章

　　尽管路知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南琰还是隐隐觉得路知远是有一个明确清晰的目的在的。他抱着脑袋在阁楼上想了半天，脑袋里还是闹哄哄的。

　　章玥说意志力差点的人很容易在提取记忆的过程中出现混乱以及失忆的状况。
　　路知远看起来不属于那一类人，他有没有被人提取过记忆？跟索斯有接触过吗？
　　索斯知道他的情况，所以那些人还想要从他已经破碎不全的记忆里得到些什么呢？

　　博加浩说：“你也别想了，等他去了索斯，就没我们的事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有点惋惜。毕竟路知远是个很可靠的帮手，比符伽和南琰都要来得可靠。即便沉睡了二十年，有些时候对一些新程序一无所知，但绝对是天赋型选手，包教包会的那种。
　　所以他说：“要是不去索斯，你说……老头会不会把他留下来？”

　　“他肯定会去。”南琰看着那个八音盒，转了转上边的发条。路知远帮他把上边的小铜片换了。放起音乐来也不会带着咯吱咯吱的杂音。

　　“你又知道了？”博加浩冷哼一声：“只要你不把他卖了，指不定能留呢？”

　　“不能。”南琰很果断，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于这件事头脑里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章玥说索斯一定会要他。”
　　虽然他很讨厌章玥，但这人说话的可靠程度很高，而且从不轻易透露信息。
　　南琰脑袋疼，最后觉得这不关他的事，所以打定主意不去想。

　　K-56把南琰落在章玥那边的面具送回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酸雨。
　　他其实心里是不太情愿的，也不明白章玥为什么要他为了一个破面具特意跑一趟。
　　穿过地下城弯弯曲曲的街道，来到药剂店。原先早就弃用的招牌又被挂在地下室那个窄小的门上 ，和地面上中规中矩的中文招牌相反，Chen’s pharmacy 几个字母写得很随性，一看就是出自南琰的手笔。

　　K-56摁了门铃，也没指望有人来开。
　　他正打算把那个掉了油漆的米老鼠面具放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离开，然而出人意料的，门打开了。

　　他机械的眼转了转，剩下的那半边脑袋显然不能够支持他作出复杂的情绪表达。
　　他应当是看见过那一头浅金色的发，在阳光下的绿草坪，有青草的气味，有清澈平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嗓音，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是隔着风，遥遥向他望来。
　　他应当是足够受人尊敬的。
　　可能还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伫立在记忆的另一端，回忆起来却不怎么令人舒适。但的的确确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了，恰如此时此刻，混杂着复杂又难解的情感。

　　神经系统将他喉咙里的不适感传入大脑中，他有些迟钝地接收到这一信息，开口道：“您好。”

　　那个破小孩高兴起来，一双深蓝的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你说话了？你刚刚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他伸手接过K-56手里的那个面具：“章玥让你送来的？”

　　K-56又不高兴了，他看见这个破小孩就没有开心过。
　　可章玥总是询问开药剂店的老头这个破小孩的事情，很多很多年。老头给的消息无外乎破小孩又惹祸了，或者说哮喘又犯了，接不上气，执行任务时贪玩把俩胳膊都弄断了。
　　章玥对此总是很平静，说像是他干的事。
　　破小孩不常来，但章玥很了解破小孩。

　　路知远将门打开，示意K-56进门。
　　他踌躇了下，摇了摇头。但路知远却很坚持。

　　“进来坐一会儿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坚持。
　　那是一个仿生人，看得出来主人很用心。脸部的肌肉组织做的很精细，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透露出对方坚毅寡言的性格来。

　　K-56进门了，他有些僵硬地站在路知远的书桌旁。
　　那张书桌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显得很矮小。

　　路知远把人请进门之后才后知后觉出一丝尴尬来。
　　他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但他本能的，觉得应该让人进来，然后说些什么。
　　就像是重复过很多次那样的习惯。

　　南琰倒是来了兴致，他扒着K-56的手臂看，啧啧称赞：“这是什么材质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章玥要把你改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大怪物呀？”
　　南琰笑着敲了敲他的手臂，去听声音。

　　K-56生气了。
　　他不乐意地抽出手臂。

　　路知远把南琰从他身上扒下来：“你别这样。”
　　他感觉自己私心里并不希望面对一个仿生人。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路知远问。问出来就有些后悔，觉得很冒犯。

　　K-56想了想，他现在只是站在这儿。
　　但他难得的又再想了想，觉得路知远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在书店，和章玥在一起。”

　　路知远说：“那很好。”他看着K-56，看着他说话时提起章玥时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觉得和章玥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应当是一件开心的事情。K-56看起来对南琰充满敌意，但似乎对路知远却没什么排斥感，甚至相比较寻常，话都多几句。
　　换老头去问，K-56都不见得会搭理。

　　南琰也很想不明白，不过对于章玥和K-56的事情，他总归没有太大兴趣就是了。
　　他问K-56，语气略带嘲讽：“章玥现在还用那台机器吗？他没再把人搞成疯子拿去丢掉吧？”

　　K-56能接收的情感信息不多，但对于南琰 ，无论是不是嘲讽，他都一个路数解决，那就是沉默以对。南琰也生气起来，对着路知远说：“你看，他就是对我有意见得很。”

　　****
　　南琰是来找路知远的，正好碰上K-56来还东西。
　　除了那个八音盒，他还有一个发条狗。

　　博加浩看他从床底下翻出来，只一眼就说：“多大人还玩这个，幼稚！”
　　他看着南琰拎着发条狗下楼，觉得路知远真是难得的好脾气，摊上南琰有时候就跟给人看孩子似的。

　　“你说，它肚子上为什么会有个板？”南琰拨了一下发条，那只狗就叮叮当当响了一阵。然后肚子上那块透明的板就啪嗒一下打开了。
　　“里面可以放糖果。”路知远看了一眼：“巧克力豆什么的，你从哪儿来的？”

　　“以前去主城的时候捡的。”

　　“可以放别的吗？”南琰问，他依旧摆弄着那个狗子。

　　“可以。”路知远微微笑道，像是在想什么：“你要是上课不专心，往里头塞纸条放出去也是可以的。”

　　“我没有上过学。”南琰淡淡道，然后收了狗子。

　　路知远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一时间不好再说什么。他以为南琰这种性格不会有什么介意的事情，但南琰似乎很介意他没有上过学这件事情。
　　不过好在南琰很快就把这一挂忘了，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出什么不快了。

　　但路知远还是等南琰出门后也出了门。
　　地下城的街道弯弯绕绕，相比较地面上切割整齐的方块状街区，地下城的街道简直就是随心所欲地很。呆了快小半个月了，路知远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他压低帽檐，拐进街角的一个小巷子，避开了那几个正在到处收取治安费的巡逻官。

　　两个街区以外才会有一家杂货店。
　　博加浩说或许会有糖果。

　　杂货店里东西堆的很多，呈半圆形，零零碎碎地堆着一些杂物，都没有明码标价这一说。顾客不少，店主却只有一个，踩着一个木箱子站在中间的柜台里。
　　所以他往自己后脑勺上多绑了一个机械眼。

　　他一说话，三只机械眼就咕噜噜地连轴转着，看着圆形杂货店的四面八方。

　　“有糖果吗？”路知远问。
　　他穿着一件长风衣，和地下城诸多过客相似地微微低着头。

　　但那名精明的店主还是觉察出一丝不同来，他的精准的直觉给了他良好的经商天分的同时还让他热衷于熟练地宰客。
　　第三个机械眼咕噜噜一转，一个透明的细窄罐子就放到了路知远面前。

　　“要几颗？”他问，里头放着十几颗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的糖果，红红绿绿的色素糖。

　　“五个吧。”路知远想了想。

　　店主夹了五颗出来，码在柜台上。
　　他信心满满地说了个数字。

　　路知远犹豫了下，地下城的物价他大致上已经能够摸清了。
　　说实话，这几颗糖果的价格挺贵。
　　只是很少有人买这种糖果，他一时间不知道这价格算不算得上离谱。

　　店主的态度很坚决：“都是这个价。”

　　路知远认了。
　　好在跟着博加浩接单，老头每次都将他那一份算得清清楚楚给他，他手头的钱还是能够结清这比账单的。
　　老头算得上好雇主，不拖欠工费。当然，他的那一份住宿费，伙食费连同水电费，老头的算盘同样打得精准无误。

　　就在路知远准备付钱时，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明目张胆将那些糖果如数敛入自己的口袋：“我怎么不知道要这么多钱？”

　　路知远闻言动作一滞，把钱放了回去，他看了眼南琰，对方却不看他。

　　南琰倚着柜台，抬眼看着矮个子店主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眼力见？”

　　店主有些慌，三只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老板？”

　　感受到路知远投来的惊诧目光，南琰觉得万分受用。
　　路知远看着南琰脸上流露出来的小表情，努力敛去笑意，决定将自己惊讶之情表现得更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