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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幸运之神一定已降临在柳砚青头上,不过只在林子里蹿了两天,就找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沿着溪流走,前方飘来一阵琴音,好似千军万马两军对垒时的严阵以待,秋风肃杀之音割下萧萧落叶,但这琴音虽有杀气冲天而起,惊的林中飞鸟乱窜,却暗含慈悲之心,绝无一点杀意,飞鸟大叫着划天而去。
      仔细听,林里断断续续有劲风拍击之声,惊起飞鸟的,也许就是人在打斗,而打斗之人,不经意间听这琴音入耳,反倒被激的血气翻涌、内力腾腾,战意更盛。
      柳砚青只觉得西门吹雪的剑也在蠢蠢欲动。
      忽然听见“扑通扑通”两声,又是水花溅起又落下,波纹涟漪泛的很远。
      他看见一艘小船,船头竖着一根杆子,笔直笔直,顶端吊了一盏青琉璃的油灯,昏黄天光下发亮,但船上和尚的光头却比油灯更亮,那和尚身着一袭白如月纱的圣洁僧袍,面如冠玉,眉眼如画,好似一尊精雕细琢的佛,长指轻拨琴弦,指下泄出一串音乐,竟晃了人的心神。
      柳砚青瞟一眼西门吹雪,笑道:“你看这和尚,剃了光头岂不是很可惜?他若还俗,世间的姑娘许有一半都要叫他迷了去。”走过去遥遥一拱手,道:“这位大师,在下口渴已久,不知可否容在下等讨一杯茶喝?”
      那僧人还未开口,只见船边湖面上忽然冒出一个头来,大笑着道:“不仅二位兄台想向大师讨茶,就连在下也忍不住要和大师喝一杯!”这人双腿一蹬,已从水面跃起,带起一溜水花,轻飘飘落在船上,却不使这小舟摇晃分毫。
      僧人淡淡笑道:“请。”
      柳砚青使轻功飘向湖心的小船,男人眼里划过一丝赞赏的神色,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没想到竟在此处碰见无花大师,真是在下的幸运。”
      无花微笑道:“荒山野岭处自有自然之美,能使人心平静。楚香帅,很久不见了,但这次贫僧却没有一滴酒,不能与香帅痛饮了。”
      楚留香哈哈笑道:“无花大师风光霁月,在下一喝大师的茶,什么样的美酒也要抛到脑后了。——二位兄台来的太巧,这和尚从不轻易泡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催不动他,今日我等可有口福了。”说罢一拱手,道:“在下楚留香,不知兄台贵姓?”
      柳砚青道:“免贵姓柳。不想眼前竟是名震江湖的‘盗帅’楚留香和‘妙僧’无花大师,真是失敬失敬。”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免贵,西门。”
      楚留香眼中闪起讶色,道:“难不成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又点点头。
      谈话间,妙僧无花已洗好了茶具,将那红泥小火炉上煮的铜壶用湿布裹好了把柄,拎起来往瓷杯里倒水,动作行云流水,杯里的茶水如浪轻轻翻搅,成一朵变化的云。茶香弥漫,只一闻已经沁人心脾,竟比琴声更叫人陶醉。
      楚留香笑着端起杯子,细细品了品,不觉间茶已完全下肚,大笑道:“先苦后甜,使我心平静,妙哉妙哉!能喝无花大师这杯茶,就算叫我三天不喝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无花笑的温文儒雅:“但即使我每天泡茶做饭给你,你也是不愿戒酒的。”
      楚留香大笑道:“知我者,非大师莫属!叫我戒酒,简直比不让我吃饭还要难受。”
      西门吹雪喝着茶,冰山竟有一角温暖起来,坐在这摇摇晃晃的小舟中,好像坐在万梅山庄的梅花树下,微阖上眼,悠悠透上一抹笑意。
      很稀奇,两天来,不管是干什么,这位剑客竟能保持住冷脸,不露一丝微笑,但妙僧无花一杯热茶,西门吹雪竟能笑的叫人如沐春风。
      柳砚青眨了眨眼,道:“常言道,酒是色媒人,喜欢喝酒的人,通常桃花运也不会太差。”
      楚留香道:“那柳兄你——”
      柳砚青连忙道:“但在下喜欢桃花,却不喜欢喝酒,只因三杯酒下肚,在下就要发酒疯了,唉,有失体统。”目光飘远,似回忆起什么事,笑了一笑,又道:“更何况,好男人就要专一,在下已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启明剑,语气也温柔的可以,“不是说香帅你不是好男人,而是从一而终相伴到老的快乐,香帅怕是难以感受到了。”
      楚留香:“……”
      无花:“哈哈哈……”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没想到柳兄年纪轻轻,竟已有家室,想必贵夫人一定温柔贤淑。”
      柳砚青大笑着举起剑,道:“非也非也,在下这伴侣不但不温柔贤淑,还很冷冰冰的,有时别人不怕我,却最怕我‘夫人’。”
      楚留香一惊,道:“尊夫人竟是一把剑么?”他摸了摸鼻子,摇头笑道:“的确是冷冰冰的,但对于兄台这样的剑客,天下万物,都不如这把剑可爱吧。”
      柳砚青还没点头,西门吹雪却点头了,正色道:“不错,若天下还能有让我喜欢的,必定是剑了。”
      柳砚青撑着下巴微笑道:“嗯,倒是一点不错,没想到西门庄主从你的嘴里竟也能听到如此动听的话。”
      无花忽然道:“茶,要凉了。”
      楚留香笑道:“热茶是茶,凉茶也是茶,既然是茶,是冷是热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花大师,你瞧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阿弥陀佛,”无花呼了一声佛号,微笑道:“香帅悟性之高,就连家师也曾经夸赞过,说是和我佛有缘,贫僧深以为是,只可惜香帅不愿入我佛门下。茶是茶,冷茶是茶,热茶也是茶,喝也是茶,不喝也是茶,任万变不离其根本,但人的喜好却是会变的。我这茶,凉了一定不好喝的。”
      楚留香呷了一口,果然摇头道:“茶已凉了,味道果真不如热茶,哈哈,但喝过无花大师的茶,在下却又想起了美酒的滋味,我怕城中酒家要关门了,我这酒虫却难以解馋,在下就先行一步,告辞了。”他本想有事请教这妙僧无花,但转念一想,这事倒越少人知道越好,便抖了抖半干的缎子衫,长长一揖,已如飞燕般滑走了。
      无花淡笑道:“香帅可千万不要忘记你我手谈之约啊。”
      遥遥传来楚留香大笑的声音:“在下纵使忘了吃饭,也不会忘记大师你的约定的……”
      林子里飞鸟又被惊走,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又停在林子里面了。
      多喝了几杯茶,见天色已晚,再呆下去几乎要看不见手指头了,柳砚青便向无花告辞,二人回了城中,天已完全暗下去,街道已没有行人,只有几家酒店、饭店的灯仍然亮着。
      柳砚青看了看西门吹雪一身雪白的衣裳,就算奔波这几天也不让白衣染上一粒尘埃,必定是有些洁癖的人,他便挑了一家较干净的客栈,叫了一壶茶、一小壶温好的酒、一小桌清淡的酒菜,又要两间上房时,那掌柜便显现出很为难的神情来。
      “两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啊,小店只剩下一间上房了,只因江南大侠要大摆宴席,宴请江湖豪侠,整个城里的房间都供不应求,现在莫说上房,就连一间下房也再难有空。小店这一间上房,还是中午有位客人退了的。”
      柳砚青皱着眉,见西门吹雪无异议,便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和他挤一间吧。
      上房再宽敞,也只有一张床。
      柳砚青自知不是君子,西门吹雪看起来也不像会对男人“君子”的人。
      男人之间的矛盾,还要靠男人的方法来解决。
      柳砚青面色严肃,抓了两张布条,落笔飞快,龙飞凤舞,若不是他说出来,任凭谁也不会想到这布条上画的不是一张镇邪的符咒,而是“床”和“地”两个大字。
      西门吹雪额角猛抽,第一次想叫人住手。
      “这就是……男人的方法?”西门吹雪顿觉受到了欺骗,“幼稚。”本以为还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比剑,没想到居然是抓阄!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西门吹雪根本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想发小孩子的脾气,看见柳砚青伸过来的两只白皙修长的手,只想一巴掌打上去,拍落那两张“符咒”。
      “拔剑吧……”
      柳砚青动作一顿,抬起头露出温柔一笑,但语气却冷淡淡一点不温柔:“你会要死要活。”他实在被薛笑人搞怕了,一个中年人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个十几岁小孩子,阴魂不散的,心理阴影都被烦出来了,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绝不会。”本来跟着他就是为了找机会比一场剑,但每次提出就被这句“要死要活”堵了回来,但他已完全想通了,能比一场剑就好,无需拘泥死活,反正他的剑是无情的、一往无前的,总不会反过来刺死自己的。
      柳砚青忽然笑了,仿佛山间积雪融化,泉水涓涓细流,站起来时,他浑身气质都已发生了变化,刚才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叫人看了心生亲切。现在却像站在高高山上都触摸不到的寒月,天上星星无数多,月亮却只有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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