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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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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砚青虽没有脸红,但眼神迷离,口齿不清,一颦一笑皆不寻常,桃花眼也已微泛桃红,眼里闪烁着些稀碎的星光,满身清冽的酒气,这不是醉了是什么?
柳砚青浅笑吟吟,指着左边那一个道:“原来阁下就是西门吹雪了,”立刻把脸一板,道:“无情道……剑客……你离我远点……不行不行……”还没问什么不行,他便立起身子,搬起凳子,挪到墙角坐下了,看那走路的姿势仍落落大方,实在看不出来这人喝多了酒,已经醉了。
西门吹雪又看见柳砚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来,提起笔就在纸上写字,写完抖了几抖,扑过来拍在西门吹雪身前,旋身又退回去,看着他微笑。
西门吹雪拿起纸,刚才见柳砚青笔走龙蛇地写,但见着这纸上的黑字,西门吹雪却只剩长长的沉默。
柳砚青慢吟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忽然又闭上了嘴,新奇地盯着西门吹雪看,他缓慢地眨着眼睛,睫毛上亮晶晶的宛若清辉洒下,也缓慢地扇着,良久又微微地笑了,缓缓地一字一字道:“西门……呃庄主,怎么又只剩下一个你了?看来是我的字起了作用……你……你喝不喝酒?”他又站起来,朝桌子旁边走过去,嘻嘻笑道:“你刚才一定是想喝酒的,陆小凤喝酒时也要这么看着壶子,咦,这壶里竟已没有了酒……”
西门吹雪只是静坐着看他在原地驻足思考着,忽然见他一笑,端起桌上那未喝完的酒递给他,但那酒杯却不是西门吹雪自己的,他浑身一僵,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西门吹雪对付过任何不好对付的人,那些人不是驰名天下的武林名宿,就是令第一名捕都头疼不已的恶人,他们当然已死在他的剑下,但他却从没应付过一个喝到烂醉的人,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要知道,喝醉酒的人有时会比女人和小人还要难应付。
就比如眼前这个醉酒的人。
白瓷杯递到嘴边,在灯光下已经很白,晶润得几乎要透明,但那修长圆润的指尖如玉般光滑细腻,竟比瓷杯还要白,还带着羊棒骨的香味。
西门吹雪喉头一动,垂在身侧的手已经伸出去,但刚要碰上那瓷杯,瓷杯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去,抬头只见柳砚青一口喝下杯中剩下的酒,犹带水润的嘴唇微张,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对他笑的狡谐。
西门吹雪不是好脾气的人此刻也已没有脾气了,难道他还能跟一个醉鬼计较?他只能无奈地看着柳砚青,总算知道这位所说“发酒疯”是什么意思了,竟不是客气之言,而是真的会发疯。
柳砚青忽然又记起来那个梦,但又觉得过分真实不是梦了,眼前只见一个白衣无头的剑客吹落剑上的最后一滴血,而那无头的剑客,转眼便有了一个头,西门吹雪的头。他转身便扒下了墙上悬挂着当摆设的长剑,“锵”地卸下剑鞘,抖了抖,屈指一弹,剑作龙吟,龙吟声不绝,一双微红的桃花眼里已升腾起了水汪汪的怒意。
虽是怒气冲天,但的确没有任何威慑力,只因他拿剑的手虽然很稳,但他的脚已经在各走各的,身子也已在摇摇摆摆,立不直了。
一剑刺出,只将床幔卷了一遭,又将木架子上一只价值不菲的花瓶劈了个粉碎。他的怒气好像已经消弥,来的快去的也快,把剑往地上一扔便要左摇右摆地扑向西门吹雪,只是还没走出两步,眼睛一闭,人已倒在床上。
西门吹雪面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和一个睡的像死人的醉鬼,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出去叫了小二来清理,顺便把柳砚青扶上了床,自己在榻上将就了一夜。
后半夜很漫长,柳砚青睡相好的很,不打呼噜不翻身不踢被子不磨牙,但西门吹雪依旧没有睡着,只因打扰的人太多了,他杀了一个又一个,打走一批又一批,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来送死,直到天方亮,他才得以歇息片刻。
柳砚青依旧睡的很沉,浅浅的呼吸,平缓的脉搏,若有人站在旁边看,简直要以为躺在床上的不是一个活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刚好落在柳砚青眼皮上,挠着他的睫毛,又暖又痒。
他睁开眼睛,缓缓眨了眨,眼前浮现昨晚的一幕幕,怎样醉酒、怎样调戏良家剑客,他都记的一清二楚。
伸手捂住了眼睛,透过指缝依稀能看见榻上端坐的剑客的白衣,柳砚青猛地转头向里,微微喘着气,心道日后绝对不能再沾一滴酒了,再沾酒就是乌龟王八蛋!
清了清嗓子,假装昨晚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柳砚青便微笑着爬起来,道:“西门庄主,早上好啊,你看今天的太阳多么漂亮,阳光多么温暖,你……”
西门吹雪缓缓睁开眼睛,眼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光,表情也挺一言难尽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又闭起了眼睛。
柳砚青觉得自己昨晚一定给这位剑客留下了今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他不愿意与自己寒暄两句。
柳砚青一向是个乐观豁达不会给自己找不愉快的人,他决定去吃早点,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早点吃的蟹黄小笼包和红薯粥,很好吃。
吃完一抹嘴,准备掏钱时,掌柜的连忙摆手拒绝,姿态比对普通顾客的尊敬得多,好像柳砚青是什么江湖名侠、皇亲国戚似的。
但他既不是江湖名侠,也不是皇亲国戚,不能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尊敬。
掌柜的说:“这位客官,您的费用已有人提前全部付完了。”
再要一壶好茶,叫店小二上城东烧饼铺买上两个羊肉烧饼,掌柜的仍是笑眯眯地重复上面那句话,甚至态度越发恭敬。
柳砚青道:“是谁?”
掌柜的好像正等着他这么问,闻言立马道:“是江南大侠大人呐。”
柳砚青挑眉:“谁是江南大侠?”
掌柜的立刻一脸“你没有见识,连江南大侠都不认识”的表情,但仍不敢怠慢,忙道:“是江别鹤江大侠!”
倒真是他见识少了,他第一次听说还有个大侠叫江别鹤。
他还没问什么,只见白衣的剑客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下楼梯。
西门吹雪要走了。
柳砚青心里竟直觉得遗憾得很,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要遗憾。
江湖就是这样,来去匆匆,很少圆满,或许有遗憾还是好事,叫他时刻能记在心里,不至于忘记。
街道很宽很阔,行人很挤很多,太阳很温暖,风很细腻,这样的好天气本该到处逛逛,而不是呆在客房里等人找上门来,但柳砚青偏偏坐在房间里面,坐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面前摆着一只瓷碗,碗里还有半碗早已凉透的绿茶。
茶叶沉淀在碗底。
柳砚青捻起一撮沙子,撒在碗里,沙子浮浮沉沉,终于还是混进了茶叶里面。
门已被敲响。
柳砚青没有去开门,他没有必要开门,因为门已被从外面踹开。
一只金晃晃的缎子靴还在门口晃荡,穿着金贵华服的公子哥们一窝蜂挤进来,把本就不大的房间挤的越发逼仄,这还是上房——幸好是间上房。
柳砚青现在庆幸西门吹雪已经走了,不然他肯定这里会出命案。
少年们长的并不凶神恶煞,但眼里发出的恶光竟比凶神恶煞的十大恶人还要恶毒,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柳砚青还看见了一张熟悉极了的面孔。
柳砚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缓缓翘起了二郎腿,慢吞吞剔着茶碗里的沙子,看也不看少年们一眼,道:“沙子,沙子……小朋友,你们家大人没有教过你们,出门在外应该礼貌吗?”
一个绿衫的少年大怒道:“你叫谁小朋友?!”
柳砚青头都不抬,两根筷子往茶碗里一捞,片叶不沾,只夹起一粒已被茶水泡的发亮的细沙,轻轻放在一旁的小碟上,淡淡道:“站着的几位,都是小朋友。只是太没礼貌,进别人的房间从不知道敲门问好。”
剑来,一声清锵。
“叮”的一声,一粒飞沙射出,已将绿衫少年的宝贝剑打出一个小洞。
剑势自然停。
绿衫少年脸已发青,额上滚下一滴汗珠,卷过脸上的妆粉,亮晶晶的。
众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个笑眯眯像弥勒佛又胖乎乎比所有人都矮的少年向前一步,大声道:“崆峒派弟子梅秋湖来领教阁下高招!”
胖少年梅秋湖两腿微分,左手作拳、拳声如雷,右手劈掌、掌势开山,一拳一掌齐向柳砚青打来,手无寸铁,竟比那绿衫少年的剑更锋利几倍。
但在柳砚青眼里比江湖骗子的花拳绣腿高明不了多少,这样的武功,还不配他用剑法,更不配他拔剑。
又是一粒飞沙,闯过拳掌间的气障,击在梅秋湖胸前的穴位上,立刻他的拳、掌都停下了,脸色也发白的难看。
“出去。”柳砚青冷冷道:“敲门,问好。”
少年们只觉脸上无光,垂头丧气地一个个排队走出门外。
柳砚青看见一个偷偷笑的欢乐的少年,便笑道:“江小鱼,江公子,你莫不是忘了在下?怎么看见我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