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17、物业

　　“4月19号？！我家装修合同走程序签完都4月22了！看见没，这是合同复印件，还盖着公章！”
　　“结果4月19号显示我已报装燃气点火服务？而且4月24别人就进去完成点火了？4月24我家房子都还是毛坯，大门门锁没换，钥匙除了我这有再就只有你们物业的备用钥匙，我凭什么不能来找你们物业要说法？装修队五月初才进场，4月24那房子毛坯空屋一个，我全家都对这事完全不知情，当天是谁给燃气公司的开的门？啊？”
　　说话的人声音充满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打枪般往外蹦，语速又快又急，让旁边人的“您慢一点讲”、“这个状况我们也不知情”、“您先等等，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都变得细弱又无力。

　　才走到物业服务中心门口的弋延淮停下脚步，看清前方玻璃双开门后人头攒动，显然是个业主正携家带口和物业吵架的情景，都不需要特意去听，里面的人声就已突破玻璃门而出，领头对峙的那位声音大约能一直传到邻近那栋单元楼里。

　　弋延淮很快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燃气师傅提到过的，自称家里被提前点火的那位业主及其家人。

　　他家的燃气点火是顺利完成了，没发生任何节外生枝，燃气师傅走前还征得他同意拍了张照片，当做这次出勤完工无误的证明存档。
　　不过寻静流家莫名其妙漏水这件事，暂时仍没有头绪，他们在水电修理方面算彻头彻尾的两个外行，隔着地砖墙面都看不出问题出在哪。
　　那之后弋延淮家也正常用过好几次水，寻静流家的墙面没再出现过新渗水痕迹，但前一条水渍一直保持在那，像条趴在墙面的长蚯蚓，偶尔看见，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扎眼睛。

　　寻静流还提出过一个在弋延淮看来很不讲道理的想法，他端着一张看起来正经又沉静的脸，认真对弋延淮说：“你就不能用你的那个什么……玄学来推断一下？”
　　“……”弋延淮觉得能想到拿玄学推算漏水点，脑回路也属实非同一般了，他比寻静流更认真地回，“你这和生病了不及时去医院挂号，反而去请村口神婆有什么区别？”
　　寻静流一顿，斟酌着措辞：“……有我以为做你们这行的不会那么讲科学的区别？”
　　弋延淮便义正辞严地认为这是诽谤。

　　为了展现做他们这行的也是讲科学，尊重事物客观规律的，弋延淮这才来到物业服务中心。
　　他准备给自家报个水管排查，没想到物业服务中心这里正热闹着，让他一时都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位置能塞个人进去。

　　虽然高层区和叠墅区从房价及住宅位置上被作了区分，但在物业这一块，整个小区仍是归同一物业管理。
　　物业服务中心与业主会所相邻，都位于两片住宅区之间的中线上。

　　弋延淮说不好吵吵嚷嚷的物业办公室还方不方便进，他觉得自己站在门口围观吵架也有点傻，幸好他不是唯一的观众，从业主会所的老年活动室和健身房里也出来了一溜人，三三两两聚在附近，发挥出了人爱看热闹的本质，都在围观吵架。

　　“我告诉你，这事儿你们要是不给个交代，我就去告你们！”
　　“实在很不好意思，真的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啊？我房子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进去过了，你们物业就是这么保障业主安全的啊？”
　　“关于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们已经通知保安室那边在调监控了，只不过考虑到时间问题，四个月前的记录查起来会有些……”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最后给我来‘对不起原来四个月前的监控坏了’那套！”

　　里面那位业主的情绪仍然火爆，物业的劝说没起到多少调解效果，反而只让他对自家房子曾被人进去过这事更暴跳如雷。
　　弋延淮和旁人一样透过物业的玻璃大门看着里间情况，渐渐的，他忽然就注意到，在疑似是“业主亲友”的那一群人中，有一个跟旁边同样面露愤愤的人格格不入。

　　那是位女士，由于站位的关系，她很容易被第一眼归在业主那一方，可跟带着冲劲儿表达不满的别人不同，她的神色是温吞，甚至有几分怯懦的，一双眼睛一会看看吵得面红耳赤的业主，一会又看向穿着工作装的物业。
　　她嘴唇嗫嚅几下，似乎是说了两句迟疑的“请问”以及“那个”。
　　可周围人太吵，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没人在意她的开口，也没人听她说了什么。

　　弋延淮下意识一皱眉。

　　他从那位女士身上还看出了一种隐藏的忧虑，对方可能和他一样，也是个想要到物业来寻求帮忙或服务，结果被这场争吵拦住的倒霉鬼。

　　“弋先生？”
　　后方忽然传来呼喊的声音。

　　弋延淮回头，发现是穿着正装的物业经理匆匆赶来——一看就是今天不归他当值，但物业这边情况闹得有些凶，于是他被紧急喊来加班的。

　　弋延淮几天前才来物业这办过手续，当天物业经理正好当值，对他印象很深，看见他也站在服务中心门口“看热闹”，这位连轴转了十五天才换来一个休假，然而休假还泡汤了的经理露出一个苦笑，随即便准备快步进中心协助处理矛盾。

　　“等等。”弋延淮直觉里面是暂时不便进人了，他干脆叫住物业经理，礼貌地和对方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讲清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登记管道维修检查的来意，“我看你们里面实在有些忙，就不进去了，麻烦你帮我登记一下可以么？”

　　“可以，可以。”物业经理的手机就拿在手上，他高效将这条业主需求记进了手机备忘录。

　　弋延淮想起里面那位与吵架团体格格不入的女士，他一句“里面还有一位……”说了一半，视线往中心里一移，却发现那位女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再转头定睛，发现女士已经走出了物业服务中心的侧门，都快走到那端相连的小路尽头。
　　看上去，约莫是对方已经放弃今天找物业，在弋延淮和物业经理说话时已经推门走了。

　　“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登记吗？”物业经理问。
　　“……不，没有了。”弋延淮朝那已快消失的背影打量两眼，没再耽误人家上班，对经理道，“耽误你工作了。”
　　经理连忙说了声您太客气，接着手机一收，快步加入了中心办公室里的争执战场。

　　这天是休息日，物业服务中心这边沸反盈天，但再往远一点，住在不那么靠近中线区的住户们都还是十分安宁，在享受休息日独有的悠闲。

　　这一周，林鹊他们年级放了个“半月假”，周六能提前半天放学。

　　林鹊本来就是节假日时跑来寻静流家蹭饭的常客，最近他们多了新邻居弋延淮，弋延淮也是蹭饭的一把好手，自然而然就加入了三五不时蹲寻静流家吃饭的队列，让寻静流家餐桌变得像个邻里特供小食堂，而他至今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默许了这种事发生，寻先生一周有七天都在一边疑惑，一边做远超出单人分量的饭。

　　中午就放学回家的林鹊只上楼放了个书包，午饭当然是在寻静流家吃的，这会正在寻静流家蹲着赶作业。

　　弋延淮去了一趟物业，除了做登记，实则还背负着去小区门口的生鲜超市买菜，采购水果饮料兼帮小高中生带零食的任务。

　　寻静流提前拍了蒜瓣切了姜末，辣椒切圈小米辣剁碎，他把调料处理完后分门别类地归纳好，一出厨房，就发觉占据落地窗一角的林鹊投来奇异目光。

　　“哥。”林鹊人小胆子大，他从弋延淮出门起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并且这种怪异感随着眼见他哥在厨房里给晚餐备调料，越升越高。
　　及至方才，林鹊灵光一闪，忽然就懂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寻静流对青少年脑子里转悠着的进水想法不感冒，他完全是看在林鹊眼神太“火热”的情况下敷衍了一声：“嗯？”

　　林鹊嘴角就欠兮兮地翘起来，用手里的中性笔示意了一下外面，又用笔头指指寻静流。

　　“弋哥出门去找物业，顺便去门口买菜带东西，你在家里收了一下房间，还处理好了晚上的调料，我就只负责写作业。”林鹊说，“哥，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像一家三口哦？然后你和弋哥分别是……”

　　一起蹭饭的情谊让弋延淮在林鹊这已从“大师”升级为“弋哥”。
　　“分别是”后面是什么，收到了眼神制裁的小高中生没说出来。

　　寻静流在吧台后面无表情盯着他，平静地说：“你搞错了，我处理的不是晚上的调料，是你的晚餐。”

　　林鹊：“……”

　　民以食为天，日常蹭饭的高中生以掌勺亲哥为天，很识时务地一低头：“哥我错了。”

　　老实认错的青少年之后没再敢搞幺蛾子，唯恐他哥真的晚餐就给他塞一把姜一把蒜，不过，就在林鹊准备继续静心沉入学习时，他目光不经意往落地窗外一瞧，忽然“唔”了一声。

　　窗外连着花园小院，院子外有个小孩，留着偏长的短发，穿T恤和牛仔背带裤，一眼分辨不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林鹊的关注点在于，他好像已经看见同一个小孩，从他哥的院子外绕过三圈了。

　　寻静流家的位置在整个小区算略偏，小区里的孩子一般喜欢在中心区和儿童活动区那边玩，林鹊第一回看见小孩时没在意，以为小朋友被大人带着正在小区遛弯，或者是和别的孩子在做游戏，才跑了这么远。
　　可此时看来，小孩都已经独自一个在外面转了三轮了，看着不像有大人跟着，也不像有小伙伴的样子。

　　林鹊和寻静流打了声招呼，接着便决定出去看看。

　　那小孩在林鹊出去时还没走远，小小一个，腿短脚短，走起路来很慢，少年人几步就能赶上。

　　“小朋友。”林鹊怕吓着小孩，绕到别人前方后专门半蹲下来打招呼，“你的爸爸妈妈呢，我看你好像一直在附近走来走去，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妈妈去物业了。”小孩说话时低着头，好像不太敢看人，两只手垂在身旁，手指轻轻抠着牛仔裤上绣得向日葵，他小小声说，“我是自己从家里出来的，妈妈不在家，家里又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