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16、本能

　　岂止是没用过水，寻静流上楼看了之后才发现，那间卫生间显然属于弋延淮清扫计划里的“第二梯队”，里面原本浅色的瓷砖都蒙着一层灰，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而在这落灰的瓷砖面上又还堆着大大小小未拆的箱子，靠墙一侧摆着把可折叠的家用梯子——难怪弋延淮家楼下那么空荡，一路走上来好像也不见杂物，敢情这人是拿卫生间当杂物间。

　　“这套房子一共三个卫生间，我又没必要像早中晚换餐厅一样轮换着用。”弋延淮在寻静流一言难尽的注视下耸了下肩。

　　结果寻静流听见他拿一日三餐打比方，目光更加一言难尽。

　　没用过水的卫生间干燥到没一点潮气，卸下门的淋浴房和浴室柜后方也都仅落有灰尘，止水阀全都妥当拧紧，龙头及花洒出水口都摸不着淌过一滴水的痕迹。
　　最近的另一个卫生间在直线距离七米开外，想要从这个距离渗水到楼下，看上去也没那么容易。

　　暂时没在弋延淮家找到明显漏水迹象，寻静流被轻拍了下肩膀。
　　弋延淮说：“待会再下楼去你家看看。”
　　正要问为什么是待会，寻静流内心暗自思忖弋延淮家基本已经看完了，他们想要下楼随时可以下，大门的门铃声恰到好处响了起来，弋延淮率先快步下楼，玄关处传来简短的“谢谢”，寻静流按着楼梯扶手往下一望，发现重新关上门的弋延淮正提着两个打包袋。

　　主人家待客有道，在邻居上来查看渗漏时就已经顺手点了外卖，他们查完一圈的时间正好够外卖送来。

　　“我家还没整理餐桌。”弋延淮将两个打包袋放上了客厅茶几，坦然展示着自家尚且简陋的居家环境，“需要在茶几上吃，介意吗？”
　　“……”寻静流说，“不。”

　　一般来讲，其实往往是主人会比较介意客人滥用自家茶几，不愿意让汤汤水水的带油物滴到新家具上，不知怎么在弋延淮这儿反了过来。

　　给烈焰香肠嘴娃娃设的豪华单座就在旁边，两个个高腿长的成年人类男性却挤在同一张长条沙发上，乍看上去，简直有点“人不如娃”的错觉。

　　寻静流在夹走一只生煎时又看了专座那头一眼，他再度感到娃娃似乎哪里有点变化，让他不由多观察了几眼，筷子随着他心思移走一时停在嘴边，招来了弋延淮的注意。
　　“怎么了？”弋延淮先注意到身边人筷子停了，才咬过一小口的生煎包也滞留半空，包口处微微冒出一点带着油光的鲜汤，他随手抽了张纸巾，给人在下方接了一下，避免汤油滴上衣服，再才问，“不合口味？”
　　寻静流只觉得弋延淮的手伸过来了一下，不过他第一时间没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回神时只看见弋延淮往桌边藤编的垃圾桶里扔了个纸团。
　　“没有。”寻静流摇了头，他朝旁边的单座抬了抬下颌，“我是在想，这个娃娃跟昨天比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

　　弋延淮是真心觉得那小脸通黑的娃娃丑，长得实在不符合他审美观，他把它摆在家里，完全只因为这是寻静流反手送的，他不会怠慢别人送的东西，才勉强按捺住有碍观瞻的念头，没前一晚就把娃娃也塞进那个卫生间充的杂物间。
　　弋延淮从把娃娃带回家里后就没再对它多看，听到寻静流提娃娃不一样，他才又对它投以目光。

　　——然后发现娃娃确实起了变化。

　　弋延淮观察片刻后说：“它的嘴是不是破了？”

　　烈焰香肠嘴娃娃全身通黑，唯有一张嘴是醒目的大红，所以也给人印象格外深刻。
　　弋延淮还记得，昨天刚从机器里夹出这只娃娃时，对方烈焰香肠嘴红德饱满，整个香肠形状也十分标准。
　　但今天一看，娃娃的一侧嘴角不知怎么，像是质检不过关，一夜间嘴角就开了绣线，原本完整的香肠嘴缺了一小块，现在是个……比较缺牙漏风造型的香肠嘴。

　　“它昨天就是这样？”寻静流发现自己有点失去对娃娃的第一印象，居然没想起来昨天看见对方时什么样。
　　弋延淮很肯定地答：“昨天还不是。”
　　寻静流“嗯”了一声，接着扭头过来看弋延淮。
　　而弋延淮奇妙的立即看懂了那个眼神。

　　“……虽然我确实觉得它长得有点寒碜。”弋延淮放弃了拿“别致”当掩护牌，他嫌弃但诚恳地说，“但是作为收到的乔迁礼物，勉强也算是我俩认识以来你送的第一份赠礼，我肯定干不出回家关上门就‘迫害’娃娃的事。”

　　寻静流心说他也觉得不至于，只是他看弋延淮的那一眼完全本能——接近于他在家里看见一团物体都会当做胡萝卜的那种。
　　他自己都说不好这“本能”是怎么回事，只好装作没事人，又对弋延淮的话点了下头。
　　然后听对方主动找台阶道：“可能就是质量不好，娃娃机里的娃娃大部分质量也挺一般，是商家节省成本的老手段。”

　　莫名的，寻静流那种微妙的本能又发作了，他随手放开被他方才拿起查看的娃娃，将对方不怎么精心地“请”回沙发单座——这个请的动作十分接近于扔。
　　“质量太次了。”寻静流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紧接着说话的人自己愣住了。
　　听的人目测也愣住了。

　　弋延淮不太确定：“……你是说，你要给我再买个更好的娃娃？”
　　寻静流：“…………”

　　没有，你听错了，我刚才可能被夺舍了。
　　我刚才说了什么话？

　　刹那间寻静流脑子里划过无数理由，大脑掀起一场无声风暴。

　　是再次恰到好处的门铃声拯救了这场尴尬。

　　新访客是穿着燃气公司蓝制服的工作人员，按着预约时间来做燃气点火开通服务。

　　一场尴尬让寻静流卡在了一个立即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的状态，他有点别扭地留在了弋延淮家里，看弋延淮和燃气师傅一起忙进忙出。

　　还好燃气师傅并未察觉房子里的另外两人有任何异样，对方只先确定谁是业主，接着就开始按部就班地问了是否管道移位、燃气表安装等几个常规问题，继而检查集成灶与热水器，然后给弋延淮家的燃气安全检查盖了合格章。

　　这位师傅是个健谈的人，听说弋延淮才搬了新家，他一副憋不住的样子，还说了一件他们单位在这小区才遇见的怪事。

　　“你们小区，应该是高层区那边吧，四个月前有个客户报装了燃气点火，我们也去了人，做了安全检查，发了气卡，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周前单位收到了投诉，还是那一户人家，房号和楼栋也完全一致，可业主投诉说我们违规操作，说管理人员擅自在系统里给他家登记成了‘已点火’，而他家明明最近才装修完，重复登记让他家现在想要申报点火却报不上。”
　　“这事怪就怪在，我们系统里能查到他家的报装登记日期，也查得到当天出勤的人的工号，那人一听到投诉也是完全懵了，说他明明是按着规定流程上门，连卡都发出去了。”
　　“但那位房主也很斩钉截铁，说自己不可能那时候报装燃气，还拿出了和装修公司签的合同——四个月前他家还是毛坯房，装修动工日期是在燃气报装半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