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18、母子

　　什么样的情况下，家里来人会让孩子感到害怕？

　　林鹊第一时间往不好的方向猜想了，他连忙追问：“你家还有别的大人吗？你妈妈出门之后，家里是不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这孩子虽然别人问他他就答话，说话逻辑也还算清晰，不过似乎有些不敢看人，饶是林鹊都已经蹲下.身，两人高度几乎平齐，小孩也始终垂着眼睛，手指一直在抠裤腿，说话时不肯看人眼睛。

　　“家里还有别人。”孩子低声回答了问题。

　　而这答案让林鹊心里正转着的什么“小偷踩点多日趁大人不在上门入室”、“独自留守在家的儿童不慎给坏人开门”、“儿童机智逃离有窃贼的家”等想法倏然一停。

　　家里还有人——而且小朋友一开始还说了个“又”。
　　林鹊后知后觉把交流里的关键信息提取完了，内心一结合思考，便又渐渐放下心，猜测，这应该就是个家里又有客人登门拜访，只不过家长的客人对孩子来说却是一群陌生人，小孩子又对妈妈依恋更深，一见家里一群陌生大人，妈妈也出了门，孩子就悄悄趁大人不注意跑了，想来找妈妈的故事。

　　“你是为了找妈妈出来的吗？”林鹊确认般又问了这么一句。

　　小孩低着脑袋点点头，下巴几乎戳到胸口：“妈妈出门是要办事，所以我自己玩，等她办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找她。”

　　听听，多懂事的小朋友啊！
　　林鹊算是彻底放了下心，但受正直与热心驱使，小高中生左右打量一番四周环境，觉得让这么小的儿童自己独自玩，还是不太安全，有安全隐患。
　　所以随后，林鹊让小朋友等一等，他又跑回屋子里拿了自己的手机，问过了小朋友家具体住在小区哪一块哪栋楼，并准备亲自把人家领到物业服务中心。

　　“你玩的地方有点偏。”林鹊在路上絮絮叨叨地说，“而且你看，你又不确定妈妈办事要多久，你妈妈也不知道你在这里玩，如果你去物业那里时她已经走了怎么办？如果她都已经回到了家，却才知道你出门了怎么办？我现在先带你去物业看看，要是你和你妈妈真不凑巧错过了，哥哥就直接送你回家。”

　　林鹊给小孩安排得明明白白，自我感觉这套方案拿给他哥看都挑不出毛病。

　　小孩安安静静，见才认识的大哥哥要带自己去找妈妈，他对林鹊这种少年人的戒备心仿佛比对成年人低，很乖顺地跟着林鹊走，没有抵触。

　　等林鹊将好长一串话说完了，这么多字可能有些考验小朋友的理解能力，过了半天，林鹊才听见对方才小声接话道：“刚刚那个地方不算偏。”
　　“唔……”
　　林鹊心想，都快靠近小区的大外墙了还不偏？

　　但有时候也客观存在一种情况——小孩子心目中的世界和大人的是不太一样的，许多认知上也存在偏差。
　　林鹊一时没想好该不该反驳，和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小朋友较真，还好，在他想出个结果前，就听小朋友继续说：“妈妈也不会找不到我，我只要出门，她肯定会知道。”

　　小朋友说起这句话时非常坚定，牵着林鹊的那只手也不由紧了紧。

　　林鹊低头，摇摇自己拉着的那只小手，已经完全打消了和小朋友较真的念头，还觉得不久前纠结这件事的自己脑壳有包。
　　妈妈在孩子心里就是无所不能，小孩子信奉这一点有什么错？他很配合地道：“有道理，妈妈就是很厉害的。”

　　一直低头不愿看人的孩子就忽然抬了下头，给了林鹊一个笑。

　　林鹊这才发现，这孩子肤色有点苍白，像是很少见光，小小一张瓜子脸，尖下巴，还有双大眼睛，黑眼珠的部分颜色极深，而且虹膜直径也大。
　　其实这样的一双眼睛，配上苍白脸色，很容易让一些人感到瘆人，认为被它盯着可怕。
　　可心大如林鹊，他被直勾勾望着也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心说小朋友笑起来还挺可爱，手很欠地在人家头顶呼噜了一把。

　　“前面就要到物业服务中心了。”林鹊说。

　　小孩子在他身边却忽然踮起脚，朝斜前方某处探着脖子张望，还喊了声：“妈妈！”

　　林鹊都没看见前方哪里有人影，小区的一道景观绿植隔断后，居然真有一道女人的声音应了这声呼喊。

　　“哎。”女声说，“鹏鹏？”

　　五分钟后，在这条路的拐弯处，林鹊牵着小名鹏鹏的男孩，跟他妈妈秦女士碰上了头。

　　一场乐于助人至此，应当就算结束了，小男孩被交还给妈妈，鹏鹏的小手改换了秦女士来牵。

　　但在和这对母子告别前，林鹊又被叫住了，秦女士问他：“你住在西南角的那一栋楼？”

　　当代青少年习惯记上下左右，不太适应说东南西北，记自己小区楼栋也都是按楼号数字来，林鹊被问得直接一愣。
　　他迟疑着说：“你是说……叠墅区13号楼？”

　　古怪的是，秦女士说起西南角来相当自然，说起叠墅区13号，好像对方也就需要要思考半晌，看两人说的位置究竟能否对上号。

　　片刻后秦女士才点点头，她说：“对的，就是那里。”

　　“我倒是住在那儿没错……”林鹊着实感到摸不着头脑，他困惑地扒拉了一下头发，“那一栋还住着另外两户，有我哥和我们的新邻居——你是不是找他们谁有事？”

　　然而出乎意料，秦女士否定了这个找人有事的猜想。
　　她和她儿子一样脸色有些苍白，露出微笑，带着小高中生无法理解的客气礼貌。

　　“没有，我只是想确认。”她说，“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来，鹏鹏，快对哥哥再说一声谢谢。”

　　男孩鹏鹏乖乖跟着说：“谢谢。”

　　林鹊不知道为什么秦女士的人称忽然变成了“你们”，他一边条件反射回了句不用谢一边内心纳闷。
　　等终于告别秦女士和鹏鹏，林鹊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便想，也许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客套，因为鹏鹏是在他们那一栋门口发现的，秦女士听起来对他们那儿也挺熟，没准对方之前和他哥或弋哥打过交道。

　　这晚晚饭照例是吃“寻氏私家厨房”，林鹊在餐桌上提了提这事，还顺便好奇地问，在座另外两位成年人认不认识那位秦女士。

　　“不认识，不熟。”寻静流回答得干脆，并用“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瞥林鹊一眼。
　　纵观整个小区，可能都不一定有位寻先生称得上熟悉的女士。

　　听了问题的弋延淮却顿了一下，他的关注点落在别处。

　　“林鹊。”弋延淮说，“你刚刚说，这一对母子住在哪？”

　　“啊？”林鹊下意识去摸手机，他之前做人物介绍时已经讲过一遍对方具体地址，但被弋延淮用略显严肃的口吻一问，他便忍不住要翻手机备忘录确认，“我看看……住在高层区5栋2004，鹏鹏只告诉我楼栋，房号是他妈妈秦女士说的。”

　　弋延淮听完若有所思，之后却没再说什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寻氏私家厨房的规矩是蹭吃蹭喝的人洗碗，做饭的人不用管收拾厨房。
　　考虑到林鹊是高三学生，高三的时间总是更宝贵点，弋延淮目前基本一人独揽收拾工作，林鹊今天也意意思思地提出要帮忙，随即被赶离厨房，快乐又痛苦地滚回窗边书桌写卷子。
　　弋延淮正洗碗，听见后方又传来脚步，他能从脚步声分辨出来人，也没回头，只半带调侃地问：“你今天是来坏规矩的？”
　　后方，寻静流靠在双开门的大冰箱旁，他视线落在弋延淮背上。
　　“少做梦，洗碗肯定还是你的。”寻静流说，“我是来问你餐桌上没说完的话。”

　　弋延淮收拾碗碟的动作不带停，好像也不意外寻静流能觉察在桌上藏了未尽之言。

　　“那你过来。”弋延淮说，“我们得讲悄悄话。”

　　“……”不管心里怎么想，寻静流还是放下了环抱的手臂，朝弋延淮再走近几步，附耳过去了。

　　弋延淮压低了嗓音，吐露字音前先有鼻腔带出的细小气流拂过人耳朵，带出一阵痒。
　　他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今天在物业见到了燃气师傅说的那一家人，他们正为房屋提前点火的事和物业吵架，而更神奇的是，他们也是高层区5栋2004号，和林鹊碰见的那对母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