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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完结篇 ...

  •   1990年11月,
      帕特里克一直在躲避,约翰尼,茱莉亚,黛比,尼古拉斯……很多人,让帕特里克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认识那么多人。
      清晨起床,对着床头柜发呆,蜷缩着放空脑袋。吃几片氟西汀,泡一杯茶,加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撒在桌子上一点,然后用勺子碾成粉末状,他当然知道糖粉不能吸。
      尝试戒毒,戒毒,复吸,反反复复,吃大量的抗抑郁药。那实在是一段很难熬的阶段,难熬,难熬又孤独……
      每一天都是如此,拉紧窗帘,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无聊但是没有太大压力,没有社交,没有过分拥挤的人际圈。
      尼古拉斯要他参加布莉吉特举办的派对——她伯爵丈夫的生日派对,交际场合,好听的场面话。但帕特里克不喜欢参加派对,也不喜欢尼古拉斯所谓“受你父亲所托,要让你重新投入生活的洪流”。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帕特里克愈发讨厌开门的声音,门锁发出的咔哒声,打开时的吱呀,以及一进门就没完没了的问候。
      那不会驱散任何孤独的灰粒,只会让他更恐惧与人来往。
      于是帕特里克邀请了约翰尼同去,在此之前,他要去互助中心接约翰尼。
      帕特里克在一旁听着那些人互相倾诉,很困惑,他们居然能从撕开伤口这一环节得到安慰和鼓励。他一直不喜欢互助小组这种方式和氛围,振奋人心的口号,不知真假的倾诉,仿佛一个小型的邪|教组织。
      有些事他没办法说出口,以前没法说出来,现在也是一样,不仅没法面对一群陌生人说,就算是约翰尼——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一样。
      西装,领结,仪表,所以他讨厌这种宴会,尽管帕特里克挺喜欢打理自己,但仅是为了必须体面的场合而装扮妥帖实在是……让帕特里克回想起某些糟糕的记忆。
      宴会中大部分是熟人,这场景让他觉得,他父亲——那个热衷于炫耀自己的大卫·梅尔罗斯下一秒就会从某根柱子后面跳出来,然后高谈阔论。
      可想而知,这种场合下的人都是什么样,谄媚的客人,傲慢无礼的公主,正大光明偷情的宴会男主人,以及被忽视的小姑娘和她目睹丈夫出轨还忍气吞声的母亲。
      上流社会?大概某些地方确实挺“上流”。
      很久没见的茱莉亚,他们绕到庄园的顶层,随便找了个房间做|爱,外面五光十色,屋内却阴暗拥挤。帕特里克最后还是拒绝了茱莉亚,不是因为他多么高尚,尽管这很讽刺。
      因为他知道了茱莉亚和约翰尼同时也有一段不清楚的关系,帕特里克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约翰尼显然更重要。为了避免无谓的冲突,帕特里克说了很不客气的话,茱莉亚摔门而去。
      帕特里克捡起碎掉的杯子,是一只白兰地杯,在杯侧断裂,这让他瞬间想起了割破自己手心的那只杯子。
      好像二十三年前的那场聚会一样,父亲穿着漂亮的西装,母亲举着酒杯轻舞,而他害怕犯错被惩罚宁愿一头从楼梯上往下摔。
      帕特里克把杯子扔进垃圾桶,走下楼,冲进在音乐中起舞的人群,找到约翰尼。
      是的,没错,有些事也许他永远不会说出来,但现在不是了,他要说出来,因为他实在无法承担。而约翰尼,也许是他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唯一能信任的朋友。
      他不够勇敢,帕特里克荒谬的前半生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勇敢并没有太大关系,他总是擅长用荒废时间和模糊感知来躲避痛苦。
      说出那些话很艰难,他曾无数次想过、幻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对某个人倾诉。为此他花费了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差不多是一个人一生三分之一的时间,他用了那么久才能对一个关系亲密的朋友说出那件事。
      在我八岁那年,以及接下来几年里,我父亲虐待(看过剧的都知道是什么,但我怀疑过不了审和那个词有关)了我。
      很难想象,他能完整地说出那句话,他畏惧说出事实。尽管他知道做错事情的不是自己,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害怕别人的鄙视,害怕别人的言语和态度,最初他恐惧于孤独,直到孤独成为了某种保护,这也是事实。
      事实,可悲的事实,它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难以启齿,它是无穷的负担和无尽的可悲。焰火飞到夜空中炸开,火焰慢慢失去温度和亮光,降落到地面消失,而那些事实——那些发生的事,却并不会因为掩藏或者吐露而改变。
      唯一改变的只有他,现在这个帕特里克。
      但这个夜晚,这个不算糟糕的夜晚,帕特里克见证了许多奇妙的变化。
      布莉吉特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美丽勇敢的女人,她那年受了委屈就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要离开,只是没有等到开车来的朋友。但二十多年后,她还是那个受了委屈就立刻说再见的女人,只是这时候她是那个开车带着母亲女儿离开的人。
      以前在纽约街头卖毒品而生的奇力,也戒掉毒瘾,有着一份正经工作。
      不是诸如首相换届、地震海啸的大事件,但没有这些小事给帕特里克莫大的勇气。他害怕走进人群,害怕社交,害怕一切改变和威胁,但当帕特里克走进了人群中,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变化。
      他的确软弱,在某些程度,帕特里克还是那个哭泣着冲向野外的男孩,站在井口的木板上跺脚的小可怜,因为父亲威胁而不敢说出事实的小孩子。
      “嗨?莉亚?”帕特里克惊讶地看着靠在柱子上喝酒的女人,她没什么变化,金发依旧灿烂。
      “好久不见,帕特里克。”
      “确实很久,”他们好几年没见了,帕特里克没有联系过阿扎莉亚,对方也默契地没再来往。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会喜欢这种场合的人,”帕特里克抿起一个微笑,和阿扎莉亚轻轻拥抱。
      “我从伯爵先生那里买了一座巴哈马的小岛,大概是他觉得狠狠地赚了我一笔,补偿性……或者说为了更长远的利益,给我递来了一张邀请函。”阿扎莉亚把酒杯放回侍者的酒盘上,“不好拒绝,毕竟这可是公主都没有拒绝的生日宴会。”
      阿扎莉亚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小小的讽刺,那位高傲公主的脾气的确能打破每个小姑娘对童话故事的既有印象。
      “你真该去看看,她是怎么让那个小姑娘——桑尼的女儿,对公主这个词感到遗憾的。”帕特里克不喜欢那些盛气凌人,又刻薄傲慢的人,玛格丽特公主从某些角度和大卫·帕特里克似乎重合了。
      “我要说,抱歉,”沉默了很久,帕特里克说,“很抱歉从前我说了那些话,你对我一直很好,也帮过我很多。”
      “没关系,”阿扎莉亚微笑着摇头,“你看起来比以前好了很多。”
      “你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漂亮。”
      “谢谢。”
      ……
      “实际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帕特里克犹豫地说。“大概是67年,或者68年,我记不清了,但那快冬天了……”
      他耸耸肩,“天气很冷,我的母亲去参加某个慈善会,我掉进了水里差点淹死,是你拉我上来的吗?因为,我印象里,那双手不是伊薇特的。”
      “你是自己跳进去的,就像你从楼梯上摔下去一样,”阿扎莉亚点了支烟,“至少你还在求救。”
      “是吧?人类的求生欲。”
      “我很高兴见到你的改变,帕特里克,”阿扎莉亚轻轻抚摸了下他额角的卷发。“语言、动作、表情都能够骗人,但眼神,情绪不会,你现在很好。”
      “说真的,莉亚,我很感谢你,”帕特里克握住她的手,“那时候我很混账,过得一团糟,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
      帕特里克的眼里有着光芒,“我只是无法接受,我一直很害怕会爱上某个人。实际上,我这么做过很多次,爱的出现和消失都无比迅速,我甚至觉得自己是爱无能。”
      阿扎莉亚沉默地听着,两个人缓慢地走在一条小路上,步伐一致。
      “那时候,我很恨你,因为我觉得你也许能拯救我,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被改变。并且,我恐惧于将那些事说出口,我害怕你知道那些事,我害怕任何人知道那些事。”
      帕特里克深深地呼了口气,也许是因为阿扎莉亚曾见过那段过去的一部分,帕特里克颇为坦诚。
      “可事实上,除了他——我混蛋的父亲,没有人是该被我憎恨的。而他虽然死了很多年,但在我看来,他好像借着我的肉|体,我的生活,他的那些朋友,一直活在我的人生里。”
      “直到今天……”
      阿扎莉亚吸了口烟,混杂着呼吸吐出白烟,慢悠悠地说,“你知道……算了,别介意。我其实只看到了非常混乱无序的一部分,你的母亲,她应该保护你的……”
      “妈妈?她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过得都很糟,除了我父亲。他是个只顾自己享乐的暴君,所以我妈妈最后还是离开了他……”
      “但她没带你离开,对吗?”阿扎莉亚咬了咬烟蒂,高跟鞋在石子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习惯了,每次她只要表现出一点想要关心我的举动,我父亲就会阴沉地质问她,你要把他宠成什么样子?”帕特里克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我演得不像,但他就是那样,擅长伤害操控别人。”
      “我小时候,大概是我六岁的时候,我被告知要有一个妹妹。我们家族的生育率很低,所以我的家人们都很高兴,但只有我不一样,我很厌烦自己的生活被打乱——就因为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阿扎莉亚笑了一下,“你大概不知道一个孩子有多讨人烦,不停地发出尖利的哭声,永远猜不准她什么时候会饿、会吐奶、会排泄,这些都很麻烦。但她也很可爱,我很喜欢照顾她,从她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很爱她。”
      “重点不在于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在于这个孩子是否可爱,是否健全,是否漂亮。人性最可悲的一点就在于,他们会在最弱小、最无法表达的生物上下狠手,因为那是安全的、在自己控制内的存在,他们会肆无忌惮在这些弱小生物身上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甚至是扭曲的欲望。而这一类人,是不适合做父母或者家人的,因为他们不会给予爱,唯一能给予的是残暴,也就是伤害,但那是错误的。”
      “残暴,是爱的对立面,它不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也不是爱的代名词。如果有一个人表达爱,用的不是亲吻和我爱你,而是我想打你和残忍的伤害,那他多半是个可悲的变态。”阿扎莉亚说了这么多,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教堂,所谓侍奉上帝的场所和侍奉上帝的修女和神父,由上及下,他们把孩子带去给那些达官显贵。性|侵,折磨,恐吓,威胁,以至于被害的孩子众多,被掩盖时间之久,令人不寒而栗。
      阿扎莉亚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母亲有些地方是对的,总有一些人,残忍恶毒,而那些被迫承担的,却是一些无辜的孩子。
      可当这种恶毒残忍扩大到一定范围,受害者就不再仅是孩子了,这就像战争,多数人的恶所组成的。
      帕特里克拥抱住她,“谢谢你,莉亚。”
      声音有些哽咽。
      阿扎莉亚拍了拍他的背,“这世界大概就是那么不正常,生活永远束缚着你,但别那么悲观,帕特里克,总会有好的改变。”
      “是的,没错,”帕特里克放开,终于说的不再是“希望如此”。
      “也许你明天有时间,我们可以共进早餐,”帕特里克突然笑了,“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似乎就是这句话,想起来可真不容易。”
      “很抱歉,帕特里克,我明天要去纽约。薇奥莱特,我的妹妹,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她要结婚了,新郎是个美国人……”阿扎莉亚的表情微妙,似乎有点介意新郎来自另一片大陆,“我们计划了一个180天的全球轮船旅游,我也许要在伦敦天气还算不错的五月才能回来,只不过是明年的五月。”
      “well……”
      帕特里克想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做出轻微点头的动作。他们走到了几乎没有灯光的地方,安静得只有远处的草丛里传来蟋蟀拉长的叫声,甚至连一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朦胧的,来自湖面映射的光芒让帕特里克还能看到阿扎莉亚的表情,她抱歉……也许更像犹豫地看着自己,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人。
      她像一棵在阳光下顶端部分会闪烁发光的白桦树,永远挺拔,永远值得信任。
      “莉亚……祝你旅行顺利,”帕特里克笑了笑,“也帮我给薇奥莱特带去新婚祝福。”
      “我会的,”阿扎莉亚指向人不多的草坪,“我的车停在那里,你需要搭趟顺风车吗?”
      “不,我还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帕特里克把阿扎莉亚送到她的车里,她打开车窗,叫住将要离开的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她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名片并不算精美,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和传呼机号。
      “我会的,”帕特里克把它放到口袋里,向阿扎莉亚挥手,“再见。”
      “再见,帕特里克。”
      他站在远处看着汽车向前开,阿扎莉亚的身影整个被座椅遮挡,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帕特里克抬头看了看天空,无边的、浓重的墨蓝色,空中还有没有散去的烟花灰尘,天空干净得甚至没有星星,也许明天会是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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