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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帕特里克 ...

  •   那是炎热的夏日,帕特里克走在葡萄藤间的田垄上,拿着枝条随意地挥舞着。
      年迈的法国女佣伊薇特叫喊,“帕特里克,该吃午饭了。”
      “我不想吃饭,”帕特里克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脚微微着地,低着头很丧气。
      他很想念妈妈,尽管她才刚离开不久,帕特里克不想和父亲待在一起。父亲揪着自己耳朵骗自己放手的场景就像在眼前,他忍着耳垂撕裂的痛苦,听着父亲残忍的教训,只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父亲,大卫·梅尔罗斯,是会毫不留情地伤害他。
      “你不饿吗?亲爱的。”
      “我不想和我爸爸待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找我妈妈,”帕特里克抬头看着伊薇特,“我想跟妈妈在一起。”
      “我很抱歉,但妈妈不在,”伊薇特把帕特里克抱进怀中,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安慰。
      而大卫·梅尔罗斯站在二楼的窗边,一手拿着烟,看着他们。
      伊薇特要去准备午餐,帕特里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用脚踩着从树上掉落的无花果发泄内心的委屈和不安。这有点像个游戏,而帕特里克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了,他捡起一个无花果想要扔出去。
      却突然听到父亲的怒吼,“你有种就试试!!”
      帕特里克立马僵住,维持着扔东西的动作,看向窗边的父亲。
      “你不许再这么做!”
      “我做错了什么?”帕特里克胆怯地问。
      “上楼来我房间,快点!”大卫·梅尔罗斯可以说是恶狠狠地落下一句话,身影从床边消失。
      帕特里克内心恐惧,他害怕父亲会打他,于是垂下胳膊,手里还握着那枚无花果,往房子里走去。
      楼梯是狭窄阴暗的,墙壁上贴着暗绿色的壁纸,梯子上是暗红色的地毯。像是走进什么巨怪大嘴的路,如同随时都会压下来的石板,每走一步,帕特里克心跳就会愈发得快。
      只有门外透进亮堂堂的光,随着楼梯向上,空间的转换,那些光束无法绕进来,也无法透过墙壁照进长廊。
      “水星,金星,地球,火星……”
      帕特里克一边走一边念,长廊两边蓝色的墙壁仿佛深海,一扇扇门就像是不知名的深海巨兽。它们等待着,渴望着,随时都会冲上来咬死他,而帕特里克最终会溺死在这深海之中。
      “木星,土星,天王星,冥王星,”他穿过一道门,又是一条走廊,尽头是父亲的房间。
      帕特里克又从头念起来,一步步走过去,踏上走进房间的楼梯,但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靠下的阶梯上,一双手紧紧贴在腿侧,无措地低声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卫·梅尔罗斯睡袍松散地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盖上,“过来。”
      帕特里克犹豫地踏进去,但只挪动了两步,靠在门边。他怯生生地看着父亲,颤着声音问,“但我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大卫·梅尔罗斯压低了声线,但语调更显凶狠,一脸阴鸷地注视着帕特里克。
      “再近点,”大卫·梅尔罗斯稍微转了下头示意,不耐烦地说。
      帕特里克又向前走了几步。
      “你知道沙卡国王是谁吗?”
      “不知道,”帕特里克小声回答。
      “沙卡国王是一位伟大的祖鲁勇士,他让手下的战士将带刺的灌木丛踏平,并在凹凸不平的炎热岩石上行走数天,他们的脚底都被割破和烫伤了。”大卫·梅尔罗斯残忍地讲述,眼里看不到别的情绪,甚至还有点狰狞的快意。
      “纵使当时心有怨言,痛苦难耐,但他们因此磨炼出了茧,以后再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们,他们再也不会感受到疼痛。当时以为是残忍,其实是馈赠,其实是爱。”大卫·梅尔罗斯讲完后脱下了一只鞋子,脚平放在地板上。
      面对帕特里克的茫然,他继续说,“我不奢求你现在会感激我,但我希望……你长大后会感谢我,教你学会独立。”
      帕特里克看到发灰的墙壁上有一只苍绿色的壁虎,它灵活地爬到窗边的帘子旁。
      “去把门关上,”大卫·梅尔罗斯命令。
      帕特里克没动,呆愣愣地看着那只壁虎。
      “难道要我亲自去关吗?”大卫·梅尔罗斯冷冷地盯着帕特里克,“好吧。”
      他站起来,“把裤子脱下来!”
      他走到帕特里克身边,把他往床边用力推了一把,接着把门关上。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日午后,门前的庭院里落满了熟透的无花果,田野里蔫答答的叶子被湿热沉闷的空气拂过。帕特里克一直跑,用力地跑,拼命地跑,最后躲在一个空洞的破败旧屋子里,地面阴凉,他一直哭。
      帕特里克复吸了,而且吸了很多,药片,注射器,粉末,好像停不下来。
      用一张旧毯子把自己裹紧,他呕吐,出汗,发冷,颤抖,觉得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尽头?如果要死了,去他妈的!为什么要想起来,该死的!滚蛋!
      去他妈的爱!去他妈的馈赠!去他妈的感激!操!去死吧!
      约翰尼在一旁用湿毛巾帮他降温,给他喂点水。
      残忍,它是爱的对立面,那不是爱,永远不是!
      如果有人伤害你,你要说不,别屈服,如果他要伤害你,快跑开,离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说?
      谁说的?
      “帕特里克,别鬼鬼祟祟,要么进来要么走开,”喝着酒跳舞的母亲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帕特里克。
      她刚刚吃了点药,状态依旧有点古怪,向帕特里克张开双臂。“抱歉,亲爱的,我就是被你吓到了。”
      帕特里克紧紧地抱着埃莉诺,却一言不发。
      母亲环着帕特里克摇晃着跟随唱片机轻声歌唱,放开帕特里克时,小男孩还保持着想要拥抱的动作。
      “好了,我还要写点东西。”
      “写什么?”
      “支票,给慈善机构的,拯救儿童协会,”埃莉诺向儿子招招手,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因为当一个人拥有太多的时候,做出回馈,就非常重要,你会记得的吧?”
      “等爸爸和我都不在了的时候,”埃莉诺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埃莉诺拿出一顶牛仔警长的帽子戴在他头上,“OK镇的帽子,别这么看着我,我得确保你戴着刚好。”
      她把帕特里克带到镜子前,亲了亲他的脸颊,“帅气的小伙子。”
      “现在给我讲讲你今天如何?和爸爸玩的开心吗?你们散步了吗?”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的眼睛里会出现那么复杂的情绪,帕特里克想要却没能笑出来,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母亲。他有很多想要和埃莉诺说的,甚至都湿了眼眶,可又只是看着她。
      “帕特里克怎么了?宝贝,”埃莉诺把帽子摘下来,“怎么了?”
      “我把你的杯子拿下去再给你倒一杯吧?”帕特里克张了几次嘴,最终只是这样说。
      “真是太体贴了,”埃莉诺的食指轻轻抚摸帕特里克的耳鬓,“你长得这么好,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觉得秘诀就是不要干涉,”埃莉诺微笑。
      帕特里克只是看着母亲,拿过酒杯,走下楼。
      “我们晚餐的时候和他谈谈。”
      “当然,和维克托一起。”
      帕特里克被父亲房间里的谈话声吓得停在阶梯的一半处,惊恐地看过去,并没有人看到他。父亲的身影只在高处镜子中出现,帕特里克下意识往楼梯的死角缩了缩。
      而谈话中的那个“他”让帕特里克不禁往坏的地方猜,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最大的问题是穿什么,渔民毛衣,或者得穿灯芯绒料子?”
      帕特里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房间,害怕会突然出现一个人,父亲,或者是尼古拉斯,他会指着自己。
      嗨,小子,你怎么站在这?是在偷听吗?那你可犯了个大错!
      直到那谈话声远了点,帕特里克才颤颤巍巍地去看自己的手,他太害怕了,也太紧张了。
      白兰地杯的杯口很脆,帕特里克把杯口直到杯身的地方捏碎了,手心里全是血。
      他才感觉到疼,手里握着一片大的玻璃碎片和细小的玻璃渣,他惊恐不安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一片玻璃碎片掉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帕特里克急促紧张地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做错事了。
      他又做错事了……
      “我立刻下楼见你,”父亲的身影又出现挂在楼梯墙面上的镜子里,他靠近窗口整理自己的仪容。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帕特里克吓得瑟缩,他不停地眨眼,因为恐惧而浑身发紧,心脏砰砰越来越快。
      帕特里克看着下面的阶梯,尽头是平整的木质地板,外面是亮到刺眼的院子。
      他不能犯错……
      他的左手里还握着杯子,死死地盯着下面还有七|八层的阶梯,咬了下牙,下定决心,直直地倒下去。
      帕特里克闭上了眼,疼痛没有袭来,一双手接住了自己,他砸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是伊薇特,那位有点胖的年迈女佣可禁不起这一撞,她也没有那么细的腰和带着花香的怀抱。
      帕特里克睁眼看,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穿着一条毛线裙和外套,金棕色的头发挽成玫瑰样式。
      “Who are you?”帕特里克小声问她,“你是来做客的客人吗?”
      帕特里克不认识她,她也不是和尼古拉斯他们一起来的,他担心这个陌生女人会把伊薇特叫来,那母亲……和父亲就知道他打碎了杯子。
      “那要看是谁邀请的我,也许是你,帕特里克,”阿扎莉亚拉着帕特里克坐在阶梯的最下面。
      “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不认识你。”
      “是的,帕特里克,”阿扎莉亚拿起他的手,小男孩的力气不足以抵抗她。
      阿扎莉亚的手指从他的手心抚过,带着金色的碎光,伤口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伤口里的玻璃渣也不存在。
      “为什么你那么害怕?是在怕我吗?帕特里克。”
      “Who are you?”帕特里克坚持问她,“你是人吗?”
      “是的,但我也是个仙女,godmother,”阿扎莉亚拿过他手里的杯子,“你是在害怕这个吗?”
      “你能带我离开吗?和我妈妈,”帕特里克眼里是祈求的光,他紧紧抓住阿扎莉亚的衣袖。
      那只杯子在她手里变回原样,完整的酒杯,由沾着点酒变成了彻底的洁净。
      “恐怕不行,帕特里克,有时候,我改变不了什么,”阿扎莉亚把杯子还给他,“我很抱歉。”
      “No……”帕特里克眼里的光逐渐暗下去,他低着头。
      “有人伤害你吗?帕特里克”
      “……”
      “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不安,你很害怕,对吗?你一直那么脆弱,”阿扎莉亚揉了揉帕特里克想要躲过去的脑袋,“像一只过分紧张的负鼠。”
      “有人伤害你吗?如果有人伤害你,你要说不,别屈服,如果他要伤害你,快跑开,离开!”阿扎莉亚快速地叮嘱,“也许你现在很脆弱,但某一天不会的。”
      “希望你别忘记这句话……”
      “叮铃铃,叮铃铃……”
      帕特里克下意思看过去,是客厅里的电话,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母亲。
      “帕特里克,你怎么坐在这?”
      帕特里克看向自己手里的杯子,它不是碎了吗?他身边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
      “别挡在这儿好吗?亲爱的,”埃莉诺去接电话,全然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
      帕特里克张开手,什么都没有,他疑惑地顺着楼梯向上看。如同一张蜷曲的万花筒,过去的空间和现在的空间折叠、重复着,大卫·梅尔罗斯和尼古拉斯的谈话声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妈妈……”
      埃莉诺正在打电话,没有听到帕特里克的声音,小男孩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没有往里面倒酒。
      他跑出了家门,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口井边。
      爬到井上盖着的木板上面,用力又克制地一脚一脚地踩下去,木板之间的的灰尘随着嘎吱声下落,掉到井底的水中。
      ……
      帕特里克被一条毯子紧紧裹着,意识模糊,整个房间都是冷冷的暗蓝色,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现在睡着了……”
      “我会照顾他的,我不知道他复吸了……”
      帕特里克再次陷入黑暗,就算是梦,过去的一切也没再出现。
      次日,大约是中午,帕特里克头痛欲裂地坐起来,身上的毯子差点没把他勒得再躺下。
      阿扎莉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乱糟糟的房间已经整洁了很多。
      “你感觉怎么样?”
      “Who are you?”帕特里克虽然还昏沉着,但直视着她问。
      “……”
      “我见过你,在我小时候,”帕特里克停顿了一秒。“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你把被子变回完整的,还治愈了我手心的伤口。”
      “是的,”阿扎莉亚站起来,走到帕特里克身旁,“我说了一些话,希望你能记住,但似乎没有用。”
      “Who are you?”帕特里克捂住脑袋,“No……”
      “Why?”
      “Get out!!”
      阿扎莉亚一直没说话,只有帕特里克不停地愤怒大喊,“Get out!”
      也许是帕特里克的情绪太过沉重,阿扎莉亚往后退了一步,“好吧。”
      她走到门口,“别再这样了,你的朋友们很担心你。”
      过了很久,帕特里克走下床,站在没拉开帘子的窗边,光隐隐约约地透过来,他把头靠在隔着窗帘布的玻璃上。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帕特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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