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刺》一颗榛

6、06

　　06

　　蒋逐喜欢趁热打铁，心情好，带着美臻出去逛街。

　　因为美臻腿短，上下车都麻烦，他选了一辆底盘低的，太低了，到了商场下地库的时候，地盘蹭在减速带上，响起哐当一声，旁边负责收停车费的保安连忙从岗亭里面钻出来：“先生，您的车蹭到了。”

　　蒋逐无奈：“我又不聋，你们这儿弄个减速带，是怕我不交停车费冲关？”

　　他这样的豪车，保安只能赔笑：“这就替您向上级反映。”

　　蒋逐不难为他，反正已经碰了，索性一踩油门冲了出去，这一天不是节假日，车库空空荡荡，美臻本来腰板挺得笔直，被所谓的跑车顶级推背感推得撞在椅背上，蒋逐哈哈大笑：“下次给你买个安全座椅。”

　　美臻居然一本正经说：“那都是给小孩子用的。”

　　“你不就是小孩子？”

　　她说：“我已经八岁了。”

　　小孩子才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蒋逐惆怅，要是自己也八岁就好了，天天爬高上低，家门口那棵老杨树，被他爬得树皮锃光油亮，可他一过二十，再干这个就不合适了。

　　蒋逐下车，牵着美臻的手往上，一层全是奢侈品店，他轻车熟路进去，不用开口，这张脸就已经是最好的会员卡。

　　他这一年满打满算二十二岁，有一张颇为骄傲自满的面孔，从小就有人夸他长得好，说他浓眉大眼，可他的浓眉大眼并不愚蠢笨拙，眉骨高，挑出一双英气勃勃的剑眉，投下影子，罩在深邃的眼睛上。

　　他的亲妈蒋夫人是双眼皮，往上数了三代，还有点苏俄那边的血统，向来的科学道理，人种离得越远，混出来的小杂毛越好看，蒋逐继承了双眼皮，宽度合宜，眉间距到位，既没有贼眉鼠眼的奸猾，又无眼大无神的呆滞，是一张人见人爱挑不出半点差错的英俊容貌。

　　他还爱笑，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店里一共十二位导购，看到他全聚过来，跑的最快那个已经亲昵道：“蒋先生，您已经好久没有光顾我们这里了。”

　　蒋逐说：“最近有点穷。”

　　“您要是说穷，这里的东西，可真是没有人买得起了。”导购娇嗔道，又去和美臻打招呼，“这是您的……？”

　　“妹妹。”

　　导购由衷赞美：“这么漂亮，真像个小公主。”

　　蒋逐忍不住看了美臻一眼：哪里像了？

　　美臻昨天穿的那条裙子被老保姆拿走洗了，她好像只有这一套勉强拿的出手的，剩下的全部颜色陈旧，看上去洗过好多遍，胜在还算整洁，可穿起来和公主没有半点关系。

　　另一边，刚刚没能挤过来的导购们快手快脚将大门口拉上隔离线，防止再有人进来，蒋逐坐在沙发上，看美臻还站在原地，于是对着她招招手：“发什么呆？”

　　美臻立刻过来，离他很近，像是随时警惕有人贩子把他抓走：“哥哥，你要买衣服吗？”

　　这里都是女装，男装寥寥几件塞在角落，件件剪裁纤细，男人穿上，难免有失阳刚。

　　这是蒋逐的偏见，导购对他也很了解，笑道：“蒋先生是要给妹妹买衣服吧？刚好新到了几条裙子，小公主这么漂亮，穿上一定合适。”

　　蒋逐不挑剔：“你带她去试试。”

　　导购应了一声，要来牵美臻的手，美臻本来靠在沙发上，导购伸过手来要碰她，她猛地抽开手，眼睛圆滚滚的，像是被车灯照着的小鹿，警觉又惊恐：“别动我！”

　　小孩子的嗓音娇甜，一旦抬高，就尖利起来，导购被吓一跳，一边蒋逐说：“我妹妹胆子小，你别靠那么近。”

　　导购尴尬，后退几步，美臻还是不动，蒋逐推她一下：“赶紧去试，等会儿该吃饭了。”

　　美臻说：“哥哥，我出来了，你不会不见了吧？”

　　蒋逐正在喝水，差点喷出来：“我能去哪，总不至于付不起钱跑了吧。”

　　美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去，导购伺候公主更衣去了，其余的导购连忙见缝插针吹捧：“蒋先生和妹妹感情真好，小姑娘这么粘着您。”

　　蒋逐不知道别家小孩子怎么样，想了想，记忆里七八岁的小东西们个顶个烦人，不是颐指气使，就是胖得像个球，聒噪、爱跑爱跳，没有一个，像美臻这么安安静静又乖巧的。

　　蒋逐谦虚道：“养的比较到位。”

　　“是蒋先生您有办法，我家的弟弟妹妹，闹都能闹死人的哟。”

　　这可真是夸到蒋逐心坎里去了，等美臻出来，他还被一群小姑娘簇拥着、恭维着，这些话听多了，但听一万遍也不会没人喜欢的，蒋逐笑了一下，转头看到美臻正盯着自己，视线太专注，他忍不住摸了自己的脸一下。

　　最开始的导购落后几步，笑道：“您看，多合适？”

　　美臻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丝绸面料，长度刚过膝盖。这样的材质并不适合做为童装，因为太娇太软，小孩子上蹿下跳折损率高，又容易显得太过分成熟。可在美臻身上，却并不违和。

　　她皮肤白，白色和她相得益彰，小孩子没什么身材，腰、屁股都没曲线，但因为太瘦，反倒格外适合这家设计师的风格。况且她一举一动都安安静静，如果没有特意去看，简直像是一片叶子，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会有。

　　蒋逐大手一挥：“还行，都包起来。”

　　可美臻着急地对着他示意，像是有话要说，蒋逐猜她是有什么悄悄话，凑过去，就听到她说：“哥哥，这家店的衣服太贵了，咱们换一家买吧。”

　　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要为他省钱，虽然只是个小嘎崩豆。

　　蒋逐感动不已，摸摸她的头说：“没事儿，咱有钱。”

　　美臻似乎不清楚他有钱的界限，可不忍心扫兴，只能退一步说：“也不用买那么多，只要这一件就好啦。”

　　蒋逐说：“那不行，蒋二少出来，不包场岂不是很没面子？”

　　导购在他开口之后，已经迅速将数条裙子整理妥帖打包好，闻言笑道：“小小姐这么小，就持家有道，懂得心疼大人赚钱不易呢。不过蒋先生每次来，买的都只多不少，已经是我们最尊贵的svip用户，结账时可以打九五折。”

　　蒋逐自己也刚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年当提款机，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还能打个折扣。

　　他没提手提袋，家庭住址店里早就有，当日就可送货上门，美臻身上这一件也不必换了，直接穿上走人，只是美臻原本那一套，蒋逐本来想扔了，可看美臻恋恋不舍的样子，他特意叮嘱导购一起送回去。

　　美臻这才松了口气：“那是妈妈替我买的。”

　　蒋逐说：“你妈一定对你很好吧？”

　　不然也不能住着廉租屋，还给她买新衣服。

　　她沉默下去，商场的地砖光可鉴人，头顶的射灯一排如同水幕，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她穿着崭新的裙子，可眉眼间没有什么快乐，就好像是童话里永远不知满足的小小公主，让人忍不住就要对她百依百顺。

　　蒋逐也不再问这个话题了，领着她去买完鞋子，又挑了一条小小的项链。

　　链子是今年新款，小小一颗粉钻周围，镶嵌一圈碎钻，笼成桃心形状，灯光一照，潋滟无比，导购替美臻戴上，热情称赞她年纪小，戴粉色最佳，皮肤白，金色也不错，蒋逐又要开口全包起来，可这次美臻说：“哥哥，我很喜欢这个，不用买那么多的。”

　　蒋逐只好作罢，两人一起去顶层吃日料，不是正经饭点，本来人就少的餐厅更是空空荡荡，脚下潺潺流水，分隔出小小的包间，隔壁有人在窃窃低语，男的压着嗓子哄骗，女的不语，一直在哭哭啼啼。

　　蒋逐听得烦透了，跟侍应生说：“给我们换一桌，这儿太吵了。”

　　那边大概也听到了，声音停了一下，蒋逐刚要起身，就看到刚刚一直在哭的女人居然冲了过来。
　　好巧，居然是熟人。

　　蒋逐转怒为笑：“霍老师，怎么是你？”

　　正是他为爱私奔的马术老师霍捧珠。

　　霍捧珠穿一条紧身连衣裙，长腿细腰，胸口拉出V字，显出丰腴柔软的一脯，闻言她胸膛起伏一下，勉强压下泪意，楚楚可怜问蒋逐：“我能坐下吗？”

　　蒋逐不语，美臻已经从自己位置上溜下去，在他身边坐下，为霍捧珠腾出位置，霍捧珠大概真的有难言之隐，没等蒋逐开口，便一屁股坐下。

　　她刚刚落座，和她同桌的那位男士也赶赴现场，看她居然已经登堂入座，脸色不善道：“珠珠，怎么跑来别人这里？”

　　霍捧珠不理他，就当没有他这个人，他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更差，勉强开口说：“不要打扰别人。”

　　霍捧珠总算说：“这不是别人，这是……”她顿一顿，“这是我前男友。”

　　蒋逐：？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一段？

　　霍捧珠说完，大概怕蒋逐拆台，哀求地看他一眼，蒋逐一向助人为乐，也没打算和她的小男友说什么——

　　蒋逐已经看出来了，霍捧珠的私奔之旅并不顺畅，她有为爱抛弃一切的勇气，却没有为爱忍饥挨饿的能力，毕竟蒋逐听说，霍家停了她的信用卡，如果是一个真的打算脱离家族的人，不该来这样昂贵的店挥霍。

　　除非是最后的晚餐。

　　蒋逐走神的时候，剧情已经进展到小男友被愤怒冲昏头脑，上前拉扯霍捧珠，霍捧珠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扯着手腕拉起来，一边侍应生试图阻拦，但也被一把挥开，蒋逐想，霍捧珠这男朋友找的，像个运动健儿。

　　可运动健儿也不敌马术冠军，霍捧珠不知怎么挣脱，又跑了回来，小男友气急败坏上前，又来拉扯。

　　蒋逐看戏看得正好，却听到美臻小声“啊呀”一声，她的手本来垂在那里，小男友和霍捧珠撕扯，不知怎么祸害到了她，她雪白的手背上，就出现一道细细长长的血痕，痕迹不深，只是颜色鲜艳，像是大雪地上一道别出心裁的影，美臻吃痛，轻轻地对着伤口吹了吹，看蒋逐看她，还小声说：“不痛的。”

　　“谁问你痛不痛。”

　　蒋逐把她往里面推去，自己站起来，霍捧珠本来对蒋逐失去希望，现在看他走过来，以为是来搭救自己，刚要高兴，就看蒋逐轻描淡写，一脚把小男友踹了出去。

　　这一脚人人都没想到，小男友栽进身后的水池里，小喷泉还在流水潺潺，锦鲤受惊四散游开，小男友还要爬起来，却被赶到的保安重新按了回去。

　　霍捧珠惊魂未定，蒋逐已经转身回去，脸色不善地看了看美臻的手背，美臻连忙说：“真的不疼的，哥哥，你刚刚好帅。”

　　蒋逐说：“你还挺有眼光。”又对着霍捧珠说，“替你把人赶走了，总不能还要我请你吃饭吧？”

　　霍捧珠这才尴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要分手，他一定不肯……”

　　蒋逐礼貌道：“我们也不大想知道。”

　　正好侍应生来上菜，霍捧珠被排挤到门口，犹豫一下，道了声谢，总算转身离去。

　　她一走，蒋逐就拿她对着美臻做学前教育：“看见没，谈恋爱不带眼，选了个有暴力倾向的，甩都甩不掉。等你长大，看人一定看清，实在不行，就来找我，我帮你处理。”

　　美臻乖巧道：“哥哥，我不谈恋爱。”

　　“为什么？”

　　“谈恋爱就要结婚，就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蒋逐说：“你想的还挺远，还真想和我住一辈子啊？”

　　她问：“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以后别墅多盖几层，住在一起还热闹。

　　蒋逐说：“也可以吧，但你不结婚，老了怎么办？”

　　这话题太超过一个八岁小孩的知识范围了，美臻歪着头思考一会儿，认真道：“等我老了，哥哥也老了，我可以推着哥哥出去晒太阳。”

　　蒋逐：……

　　蒋逐给她夹了一块鳗鱼：“我身强力壮，用不上你推。”

　　美臻说：“可我看书上说……”

　　“书上也不一定是对的。”蒋逐诋毁圣贤书，“不想谈恋爱也无所谓，等你长大了，我给你找个又帅又有钱的，来一场包办婚姻。”

　　美臻这次倒没提反对意见：“谢谢哥哥。”

　　蒋逐就满意了，小孩子还是很听话的嘛。

　　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和牛，看她艰难地慢吞吞吃，虽然从未当过新郎，却已经提前体会了一把养女儿的快乐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