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刺》一颗榛

3、03

　　03

　　蒋逐把人带回家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

　　夕阳西下，他把车停在地库里，半天没动静，车载空调吞吐冷气，他又想抽烟，已经拿了一根出来，倒车镜里看到后排坐着的美臻，怀里抱着小小的玩具兔子，睫毛太长，垂下去遮住瞳仁。

　　她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颜色浅，就显得更加乖巧温顺，蒋逐纳闷：“哪来的兔子？”

　　她小声说：“就放在这里的……对不起，我不该乱动。”

　　“动就动了。”蒋逐随手把掏出来的烟揉皱了扔到一边，“得了，下车吧。”

　　他先下车，后面，美臻撅着屁股，伸着腿试探着想下来。今天蒋逐开了辆越野，底盘高，美臻腿又短，摇摇晃晃半天也够不到地，趴在那里，像是只笨撅撅的小狗熊。蒋逐有点苦恼，又有点想笑，走过去把她一把揽起来。

　　她已经八岁了，可骨量还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瘦瘦小小一团，拎在手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觉。

　　真瘦，蒋逐想，她不会是饿大的吧？

　　美臻被他扛起来，也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襟，像是生怕被他扔下一样恋恋不舍。

　　盛家造孽，男的在外面搞出个私生女，姘头死了，只能把私生女带回来，女的小气，事已至此也不想忍了，给了两条路，要么把这个私生女送去孤儿院，就当做从没生养过，大家继续好好过日子，要么就找人养着，反正不能放在面前，日日夜夜惹人厌烦。

　　而蒋逐善良又倒霉，就成了冤大头，小包袱甩过来，他不接，就只能看着小姑娘被送去孤儿院了。

　　孤儿院能是什么好地方？吃不饱穿不暖，到了那里，别说欧根纱的裙子了，能有衣服穿就已经是件挺幸福的事儿了。蒋逐本来不想管，可美臻一直依偎在他身边，像是条无家可归的小野狗，满心满眼都是无辜信任。

　　他能怎么办？！

　　蒋逐扛着这么个小包袱，回去遇到老保姆来给他送饭。

　　他不住在蒋家，省的天天挨骂，老保姆一天三顿过来，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出去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他一下电梯，就被逮住，老保姆从他五个月就照顾他，天天给他换尿布喂奶粉，把他当儿子一样看，见他扔下一个小女孩，骇的天塌地陷一般：“你从哪里拐来的？！”

　　蒋逐无奈：“捡的。”

　　老保姆更惊恐了：“你是不是撞死人了，把小孩子带回来？！”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蒋逐不知道老保姆天天把他想象成什么人，先去叼了根烟在嘴里，顾忌室内有老人小孩，到底没有点火儿，只是含糊不清地解释说，“今天去找盛之善了，真晦气，早知道就该离她远远的。”

　　老保姆也说：“盛家人就是这样，夫人总讲，不靠谱的。只是看你和盛小姐青梅竹马，所以不好多说。”

　　蒋逐：“说的也挺多了。放心，我不会把盛之善那个死丫头娶回来给我妈添堵的。”

　　老保姆这才放心，又去看美臻，美臻被放下之后，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手里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小皮箱扶手，小皮箱被蒋逐这个手贱的碰过，上面的贴纸掉了不少，零零碎碎，露出一个七零八落的底板。

　　老保姆问：“你叫什么？”

　　她轻声说：“美臻。”

　　“姓什么？”

　　她不说话了，低着头，细而白的脖颈像是莲花茎子，去里面换了衣服的蒋逐出来替她补充：“姓盛，是盛川的私生女。”

　　老保姆啊哟一声：“造孽。”又牵着美臻的手打量，“这样瘦，不好养活。你怎么把别人家的孩子领回来了？”

　　蒋逐正烦着呢，闻言骂了一声：“盛川不是个东西，自己生的不敢自己养，死活非塞给我。”

　　这样的豪门恩怨，老保姆见怪不怪，只是把孩子丢给不相干的人，盛夫人还可以说不是自己的不心疼，盛川确实像蒋逐说的，不是个东西。

　　老保姆又贡献一点八卦：“二十年前，盛家投资失败差点倒了，要不是娶到了王慧蓉，现在早就不知道去哪喝西北风了。”

　　原来是吃软饭的，吃就算了，还要在外面追求爱情，骂他不是东西，好像也有一些不足以形容。

　　他们说着，蒋逐一低头，看美臻还在那里，她好像站累了，身子靠在箱子上，做出个和破皮箱相依为命的样子。蒋逐就说：“算了，别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爹的坏话了，你今天带的什么？”

　　老保姆连忙过去替他把菜摆上，酱鸭、蜜汁藕、虾仁芥蓝，外加一盅冬瓜羹。

　　蒋逐对这些兴趣寥寥，夹了一筷子鸭腿给美臻：“多吃点，瞧你瘦的。”

　　美臻说话总有点底气不足，细声细气道：“妈妈说，让我少吃肉。”

　　“为什么？”

　　应该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迟疑一会儿才说：“因为吃多了会胖。”

　　“胖了又怎么样？”

　　她说：“胖了就不漂亮，不漂亮就没人喜欢了。”

　　老保姆惊叹：“天爷，这才几岁，什么样的妈会这么教孩子？”

　　什么样的妈？交际花的妈。

　　蒋逐啧一声，想起之前去酒宴，前半场大家都文质彬彬，后半场该走的走了，大家心照不宣，就有点男人的小节目，花红柳绿的女人穿插，各个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能竞选个系花，更要紧是妩媚、懂事儿、会玩，没人使小性儿，水一样温顺，让摆什么姿势摆什么姿势，让玩什么花样玩什么花样。

　　蒋逐嫌脏，家教又严，一直没沾过，可也看过不少这种丑态百出，盛川喜欢上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个女人生个孩子，又照自己的工作需要教孩子，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想出个形容词来，那边老保姆对美臻倒是货真价实怜爱，已经许诺说，明天给她带块蛋糕来。

　　美臻乖乖道谢：“谢谢婆婆，我不爱吃甜的。”

　　老保姆不愧是养出蒋逐的人：“还有小孩儿不爱吃甜的？”

　　蒋逐噗嗤一声笑了，美臻疑惑地看过来，和他的眼睛对上，有些犹豫地对着他笑了笑。蒋逐也对她笑了笑：“起码不难养，我就先帮盛家养几天吧。”

　　老保姆说：“可别成了金鱼屎，沾身上甩不掉了。”

　　“不至于。”蒋逐看美臻一眼，她像是什么都听不懂，小小一碗米饭吃到现在，大概只动了几粒米，蒋逐给她夹的鸭腿倒是吃干净了，骨头整整齐齐摆在那里，他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大虾仁，“再说，一个小孩而已，还能养不起？”

　　“不是养不养得起。”老保姆和他说不通，叹气道，“真是造孽。”

　　那边，美臻还在苦大仇深地吃虾仁，她吃饭简直像是服刑，每一口都好像是发自肺腑的折磨，蒋逐对比一下自己的小侄女儿，十岁，胖得像个球，如果吃饭是一项运动，大概已经成为奥运会冠军。

　　蒋逐坏心眼，故意又替美臻舀了一勺冬瓜羹，她本来总算要把虾仁都吃光，以为任务已经完成，不提防从天而降一碗羹，热气腾腾，撒了海米同干贝，闻起来香气扑鼻，可美臻实在吃不下了。

　　她看蒋逐，眼神里写满哀求，可蒋逐说：“多吃点，这可是婆婆的拿手菜。”

　　老保姆拿手菜太多了，绝不包括冬瓜羹这一项，今天拿这个，只是因为夫人突然要求吃桃仁酥鸭，老保姆空不出手做别的菜，又觉得只拿三样不大像话，这才随便塞了一盅进来。

　　可她不能垮自家少爷的台，于是摆出铁面无私的神情，美臻看了一圈，灰心丧气地低下头，一口一口小鸡叨米似的慢慢吃。

　　等她吃完饭，蒋逐已经睡了一觉起来，饭厅里安安静静，老保姆坐在客厅看电视，八点档重播，一男一女抱在那里哭得满脸是泪，蒋逐瞥了一眼，趿拉着拖鞋过去，就看到美臻坐在饭桌前，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逐问：“吃完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小声说：“吃完了，谢谢哥哥，很好吃。”

　　她居然真把一碗羹和虾仁都吃了。

　　蒋逐问：“吃饱了吗？”

　　她连连点头：“吃饱了！”

　　蒋逐这才满意：“我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一点，想看电视还是玩电脑都行。”

　　他说完，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体贴了，再没有什么可完善的地方，手指头上转着车钥匙，开开心心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