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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第二更) ...


  •   17

      天越来越黑,车子一路往北开,很快就出了城,美臻一路也不多问,低着头很乖很乖的样子,老保姆看得心疼,牵住她的手说:“别怕,你二哥儿之前脾气不行,这些年修养出来了,就不那么吓人了。”

      美臻轻轻地问:“哥哥很忙吧?”

      “是忙,公司那边一揽子的破事儿,都推到他头上,大哥儿一直身体不好,后来……唉……”老保姆眼眶红了,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反正这几年,他也不大好过,也不是故意不理你,你心里不要怪他。”

      美臻嗯了一声:“婆婆,我都懂的。”

      懂什么她没有细说,将头靠在老保姆肩上,人一老,就容易有老人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算是爱干净,也挥之不去,老保姆很久没有同人这样亲近的时刻,又想起以前美臻的乖巧,刚刚说出的话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二哥儿这事儿上,做的确实也不大好。”

      美臻不再讲话了,老保姆替她捋一捋头发,又从怀中掏出一朵纸叠的白花。花是山茶,叠的美轮美奂,几乎像是一件艺术品了,只是再漂亮,平常也没人把这个戴着玩儿,美臻自己规规矩矩地把花戴在胸口,问老保姆说:“哥哥是不是很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老保姆被问得流了眼泪,“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知道消息就倒下去了,先生陪着她疗养,事情就都压在了二哥儿身上,他这几天,就一直没合过眼,里里外外靠他照顾。美臻,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见了他,替我劝两句。我劝不动他,看着他这样,心里实在难过。”

      美臻点点头,老保姆哭了一会儿,看快到地方了,连忙将眼泪擦干,又上下端详美臻。

      美臻的校服是黑的,外面又套了黑外套,郑重其事,绝对不会不合时宜。她本来就不爱笑,眼睛水汪汪,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流眼泪,这样的模样,来参加葬礼挑不出一点毛病,老保姆总算放了心,领着她下车,往灵堂里面走。

      这已经是葬礼的第二日了,来吊唁的人相比之前少了不少,可仍旧称得上是络绎不绝。老保姆带着她站在外面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里面上一拨人出来,这才找到机会把美臻给推进去。

      灵堂很大,挽联同白幡垂在两侧,花墙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同蒋逐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加爱笑,是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这是美臻第一次和蒋逊见面,却是在他的葬礼上。

      灵堂上冷气打得很足,一迈进来就像进了冬天,最前面站着个人,瘦高的个子,穿着一身制式妥帖的西装,神情冷峻,唇角向下,拉出肃穆的弧度。他手里正握着三炷香,想要将前面香炉里快要燃尽的残香给替换下来,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视线正好同美臻撞在了一起。

      这一年美臻已经十六岁,七年没见,不光是她自己变了样子,蒋逐也变了很多。过去的他也不怎么笑,是一张摆出来的懒散懈怠的二世祖面孔,好像随时都有美女鲜花簇拥似的风流浪荡,可到了这一年,在灵堂上,他穿黑西装白衬衫,脸色苍白清癯,庄重严肃至极。

      光阴将人分割两侧,拉开灰色的薄影,日升月落,投下一片汪洋。美臻顿了一顿,只看一眼就垂下头去,半晌,听到蒋逐问:“……美臻?”

      她这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蒋逐应了,又问她说:“一直低着头干嘛?”

      美臻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了,看着他动了动嘴,却又没有把话说出来。

      蒋逐皱了下眉,又看了一眼美臻,她长高了很多,不像是过去那个爱哭爱撒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一身的黑将她的脸衬得透明一样的白,就好像是月亮的光照在花瓣上,连纤细的青色脉络都一清二楚。她就像是一株刚刚绽开一点花苞的玫瑰,雪白里又透出伶仃而诱人的颜色。

      可蒋逐看她,心里只在想,怎么还是这么瘦?

      “我还没说什么,你哭什么?”

      她哽咽一声:“哥哥,你瘦了好多。”

      蒋逐啼笑皆非:“我还没说你,你就先下手为强了?”

      美臻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看过来时眨了眨眼睛,眼泪就像是一颗颗浑圆饱满的珍珠似的,滴溜溜地滚了下去,落在领口,打出一个圆圆的印子。她也察觉到了,连忙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眼泪,可是眼泪不听话,越擦越多,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聚在尖尖的下颌处略一停顿,便又坠了下去。

      蒋逐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找到了一点记忆里小兔子似的小丫头,回忆一回来,两个人就好像亲近多了,他随手扯了块不知道谁放在这儿的手帕,递给美臻:“还是这么爱哭?”

      “哥哥……”美臻接过手帕,自己慌乱地擦,擦得太用力,雪白的皮肤红彤彤的,小兔子变成胡萝卜,眼睛越发湿漉漉地看着他,“对不起。”

      “道什么歉?”

      “我做错了事……”

      蒋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做错了什么,但是这样显得大人好像很没用,记性还没有一个小丫头好,所以他嗯了一声:“认识到错了吗?”

      “认识到了。”

      她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这一点,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得蒋逐可以闻得到她身上一股奶香味道,夹在灵堂环绕不去的烟火气之间,让人忍不想多闻一下。

      可这样挺变态的,蒋逐自己又往后退了一步,美臻看到了,神情立刻变得沮丧起来:“哥哥,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呀?”

      蒋逐想,我要是不说话,她又要哭了。

      他没什么恶趣味,不大喜欢看别人掉眼泪,听美臻又带了哭腔,有点不耐烦说:“你先说说看,是哪件事儿?”

      话一出口,美臻就瞪大眼睛看过来,灵堂里面安静至极,好像连那三炷香升起青烟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蒋逐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美臻沉默了半天才说:“许珠姐姐去世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蒋逐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想起了一点不大好的往事儿。两个人一起沉默,刚刚那一点刚刚升起的回忆同温情,就又被中央空调吞吐出的冷气给淹没了。

      葬礼上,蒋逐是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五份,刚刚见客的时候一直撑着,现在和美臻说了会儿话,心情松弛下去,忽然就有点困得挺不住了。

      可他也不敢直接睡,先把秘书喊进来,问清楚下一波来客到访时间,算了算还能睡个四十多分钟,秘书连忙要吩咐下人替蒋逐铺床,蒋逐又改了主意:“算了,不够麻烦的事,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

      蒋逊一死,整个蒋家下一代都要看蒋逐的脸色了,尤其是这几年,蒋逊一直卧病在床,蒋逐为了弹压那些不服气的人,着实是做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出手又狠又准,是个铁石心肠,现在所有人提起他,都有些忌惮,秘书也不大敢反驳他,连劝一句的胆子都没有,听他发话,立刻找人送了一张躺椅和小毯过来。

      蒋逐躺下,眼睛闭上了,其实心里还在想事情,闭目养养精神而已,耳中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他现在警惕心很高,明明知道在蒋家不会出什么事儿,仍是第一时间睁开眼睛,正好和蹑手蹑脚过来的美臻撞上。

      美臻被他吓一跳,如果是猫,可能已经浑身炸毛跳走了。蒋逐问她:“干什么?”

      “哥哥,我以为你睡着了,想替你盖上毯子。”

      毯子一半被蒋逐随便压在身下,这么一打岔,蒋逐才看到,美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他要喊人进来:“替小姐拿一把椅子。”

      美臻却说:“不用麻烦的。”

      蒋逐之前就是个很闷骚的人,走到哪里,都要自己衣冠楚楚,绝不能要人看到自己不大光鲜亮丽的一面,这会儿喊人进来,他为了形象,肯定又要起身,一来一回困劲儿就过去了。

      蒋逐记得,美臻从小好像就有这样体贴的习惯,没想到大了还没改掉。他刚想到这一点,就看美臻靠了过来,在他手边席地坐下了。

      因为是移做灵堂,所以这里原本铺着的地毯都被撤掉了,地砖冰冷光洁,冷冰冰地反射着头顶雪白的灯光,她坐下,大概是凉,小小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向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依偎过来,想要寻求一点热度。

      蒋逐没动,感觉到她在碰到他之前停住了。蒋逐问:“这几年听说你学习不错,一直是年级前三?”

      “哥哥,你居然知道!”她很惊喜道,又顾忌是在灵堂,把声音重新压了下去,“老师夸我脑子不错,蛮聪明的。说我以后可以走科研路线。”

      “看不出来,还是个小……大科学家。”蒋逐总是忘了美臻已经十六岁了,下意识还把她当个小孩子那么哄,可是一睁眼就看到她亭亭玉立地靠在那里,实在有点不适应。“有没有想过念哪所大学?”

      她摇了摇头:“要看高考成绩。”

      “可以直接出国留学嘛。你上的高中是双语类的,英语应该不会差吧?”

      蒋逐是真心实意为她考虑,因为这么多年把人丢到一边,不闻不问的,一般人总会有怨怼,可她没有,还是这么一心一意地想和他亲近。

      养过三天的小狗会记住最主人一辈子,蒋逐勉强养了美臻一年,换她这样的信任驯服,他看了一眼灵堂上供着的照片,照片里,蒋逊还是带着笑,又因为面容英俊,显得和蔼可亲。他永远定格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风华正茂,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手里,也算是做鬼也风流,可蒋逐没有了哥哥,蒋先生和蒋夫人没有了心爱的大儿子。

      女人有时是宝贝,有时又是祸水,蒋逐心想,蒋老大一世英名,栽在女人手里,传出去也是个风流鬼,不知多少人羡慕,又多少人要嘲笑。

      他想得出神,就感觉到手背上贴来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他看过去,就看美臻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蒋逐觉得不太对,好像这个姿势有点太过亲密了,还没抽开手,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温热。

      蒋逐:……

      蒋逐震惊道:“怎么又哭了?!”

      美臻哭也不发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滚,还好眼睛大,不然让人很难理解哪里盛得下这么多的水份。她哭了一会儿,蒋逐半个袖子都要湿了,像是对待一条不肯松开主人的小狗似的,硬是把手从美臻怀里抢救出来。

      “别哭了!”

      他一板脸,美臻就被吓住了,愣在那里倒是忘了哭,只是一开口,就打了个小小的哭嗝。蒋逐嗤一声笑出来,看一眼大哥,大哥还是笑眯眯的,应当不会怪罪他,他放缓了一点语气,问她说:“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在哭?”

      “我不想出国……”美臻说一句就打个嗝,整个人像个小闹钟似的摇摇摆摆,勉强才把话说清楚,“出了国……哥哥,你就不会接我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一时悲从中来,扑进蒋逐怀里,哇一声大声地哭了起来。

      蒋逐:……

      蒋逐心想,完了,胸口也要湿得透透的了,传出去还以为,他这个蒋二少在自家大哥葬礼上不知道是流口水还是掉眼泪,把衣服都给弄湿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蒋逐:对十六岁的小豆芽菜完全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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