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刺》一颗榛

10、10

　　10
　　当蒋逐进来时，大局已定。

　　绑匪们已经被制服了，地上有大片的暗色水渍，他沉着脸，看到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只是被甩来扔去，沾满了尘土同鲜血，变成了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天已经凉下去，水泥地冷冰冰的，蒋逐以为她已经死了，心中十分的可惜，这么一个小妹妹，可爱、乖巧、懂事，放在身边，比养一只猫一只狗要开心得多。

　　如果就这样死了，实在太没道理。

　　他走过去，慢慢地蹲下去，她长长的头发纠缠在瘦弱的背脊上，脊骨撑出蝴蝶的形状，要她整个人像是一只羽化失败的小虫子，永远都变不成美丽的蝴蝶了。

　　蒋逐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轻轻地抱起来，她好小一团，轻得要命，蒋逐想替她把粘在脸上的发丝捋开，手指头刚刚伸过去，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怀中，气息微弱的美臻，居然张口用力地咬住了他指尖。

　　这一下，又准又狠，她一口雪白的牙齿，在肮脏的面颊上，显出惨败冰凉的颜色，她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整个脸都被血给糊满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出了娘胎的小狼崽子。

　　小蝴蝶不但没死，还变成狼崽子，蒋逐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头被她咬出血了，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

　　别说，真有点疼。

　　按他平常的脾气，应该把人一把扔出去，可他怀疑，自己再用点力气，怀里的小东西就真的要死了。

　　绑匪没把她弄死，要真死在自己手上，那可确实说不过去了。

　　蒋逐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笑，他用另一只没有被咬的手，抚了抚美臻的肩膀：“我来了。”

　　怀中的小东西猛地顿住——

　　她其实一直在发抖，怕得不成样子，还张牙舞爪地保护自己，蒋逐耐心地等，等了很久很久，才感觉到她松开齿，含糊地、轻轻地问：“哥哥？”

　　蒋逐说：“是我。”

　　她又喊了一声：“哥哥……”

　　蒋逐又应了一声，她抖得更厉害了，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用力看着他。蒋逐问她：“看什么？我不是假的。”

　　“我以为……”她颤抖着说，“再也见不到你了。”

　　要是老保姆在，听到这样的话，心一定已经融化了，蒋逐却只是颇为感慨道：“差不多吧，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得感谢警察叔叔，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你确实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不会哄人，好在美臻也不是普通小孩子，听他这样说，反倒渐渐止住了颤抖：“坏人被抓起来了吗？”

　　“都被抓走了。”

　　“婷婷小姐逃出去了吗？”

　　蒋逐进来前，就知道蒋婷婷在美臻的帮助下，自己逃出去了，闻言嗯了一声：“逃出去了，正好被她爹给捞到。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舍己为人的？”

　　美臻靠在他怀中，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婷婷小姐请我吃过酥饼。”

　　蒋逐：“什么酥饼？”
　　“咸味的酥饼……她记得我不爱吃甜的，特意替我拿了一碟……”她一夜没睡，又受了很多的伤，提着力气到这里，实在支撑不下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喜欢婷婷小姐……不能让他们伤害她……”

　　她半天没声音，蒋逐一低头，才看到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她这一夜担惊受怕，小小的脑瓜居然能想出主意，自己把绳子磨断，带着蒋婷婷逃跑——并且差一点就让她们两个人成功了！

　　等她睡了，蒋逐才有功夫认真打量她。她浑身都是伤，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满是磨出来、绑出来的青紫痕迹，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凝在眉骨上，像是停了一只剔透的蜻蜓。

　　她太柔弱了，柔弱到好像一阵风都可以伤害她。却又这样有主见，如果再大一点，又会有多么聪明？

　　一边的护士走过来，轻声说：“蒋先生，我来吧。”

　　他迟疑了一下，才把美臻递了过去，护士很快抱着美臻去处理伤口，蒋逐脸色有点沉，站在那里抽烟。远处走过来个人，和他有三分的相像，年纪大一点儿，看他抽烟，熟稔道：“给我也来一支。”

　　蒋逐没搭理他，他就说：“怎么，还生哥哥的气了？”

　　“五哥。”蒋逐说，“你差点把我养的小朋友给害死了。”

　　蒋家是个大家族，开枝散叶洋洋洒洒数代，到了现在，蒋逐这一脉是嫡系，家里两个儿子，蒋逐老子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大家子分门别类，蒋沛算起来是蒋逐五哥。

　　两个人年纪虽然差了十几岁，可蒋沛是个游戏人间的性格，蒋逐平常并不这么喊他，他一听就知道，蒋逐这是生气了。

　　他这位弟弟，脾气不小，不怎么喜欢对着家里人发怒，可仅有的几次都挺吓人的。

　　蒋沛烟也不抽了，连忙道歉说：“实在是没想到婷婷会这么大的胆子，我已经教育她了。我刚刚听婷婷说，是你家小朋友把她给救了，感激不尽，二哥儿，大恩不言谢，这个恩情，哥哥记下了。”

　　蒋逐不吃他这套：“小孩子爱乱跑，就多配人手看着，仔细说起来，婷婷除了调皮一点儿，也没什么毛病。小孩子不懂事儿，可你那个女朋友……”

　　“我已经喊人去处理了。”提起这个，蒋沛也觉得冤枉，“平常也没亏待她，要包买包，要车买车的，那一个稀有皮的包，我二姐要，我都没给，让店里说已经卖出去了，就是记着她说喜欢，特意给她留着。后来分手，我还给她送了套房，她自己也同意了，说以后还能做朋友，没想到就给我来这一出，真是气死我了！”

　　蒋沛是天生的多情种子，对着每个女人都像是此生挚爱，一分开就烟消云散。蒋逐把烟掐了，瞥他一眼：“当心死在女人肚皮上。要不是美臻机灵，她和婷婷可能现在都没了，到时候，你就算把那个女的抓回来千刀万剐，又能怎么样？”

　　千刀万剐这四个字他说得漫不经心，可语气认真，像是真的会干出这种事儿来。蒋沛吓一跳：“二哥儿啊，违法乱纪的事儿咱家可不能干。”

　　“我就这么一说。”蒋逐这才笑了一下，“你怕什么？”

　　能不怕吗，你那么一笑，看起来怪吓人的。

　　蒋沛把话咽回去，又感谢了美臻一百遍，蒋逐其实已经戒了一半的烟了，只是刚从国外回来，下了飞机就匆匆赶过来，实在有点顶不住，抽了半支烟，勉强提了点精神。那边，警察局派来了负责人，正在跟蒋沛的助手沟通，蒋逐问：“王家还是薛家？”

　　“应该是薛家。”蒋沛说，“之前跟咱们抢公海那条航道结了仇，没想到就起了歪心思。”

　　“咱们依法竞拍，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他们不去找郦家，来找我们？”

　　郦家发迹早，几代之前就在做船运，明面上造船，私下里开航道，时间久了，也有力不从心之感，尤其是家大业大，各房子孙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家人斗来斗去，航道拿来拍卖，这是把老祖宗的棺材本拿出来挥霍，如果后面的子孙还没有有出息的，郦家的败落也就在眼前了。

　　蒋逐啧了一声，刚要继续说点什么，就看到美臻从医疗车上跑了下来。

　　她没穿鞋，纯白色的棉袜早就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身上包的到处都是绷带，手上还扎着吊针，只是她跑下来的时候把针头给扯掉了，又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了一份伤口。

　　蒋逐立刻迎了过去：“怎么了？”

　　“哥哥。”她抱着蒋逐的腿，泫然欲泣，“我梦到你不见了。”

　　看来是做了噩梦，蒋逐弯腰把她给抱起来：“怎么不穿鞋？”

　　她说：“忘记了……”

　　“瞧你瘦的，本来就看着营养不良，还流了这么多血。”一边护士递过来一块医用棉，蒋逐替美臻按在手背的针眼上，“不老老实实打针？”

　　美臻来到他身边就安稳下去，闻言道歉说：“哥哥对不起。”

　　蒋逐替她把血止住，又亲自把她抱上车，车外面，蒋沛羡慕说：“二哥儿，你这小朋友养得好，跟你这么亲。要是我家婷婷也这么乖就好了。”

　　蒋逐这才想起来蒋婷婷：“她怎么样了？”

　　“托了美臻的福，没什么大伤，就是受了点惊吓。”

　　蒋沛想起刚刚，自己把爬出来的蒋婷婷抱起来，蒋婷婷依赖地倚在他怀里，让他心中充满了澎湃的父爱，结果护士一来抱，蒋婷婷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分毫没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他忍不住感叹说：“改天，我得送美臻一份大礼啊。”

　　蒋逐没理他，把车门关了，车里开了暖风，烘得人昏昏欲睡，蒋逐看看美臻，好像没什么大碍了，叮嘱她说：“这会儿不想打针就算了，待会儿回家，我让医生上门给你检查一下。”

　　美臻乖巧说：“哥哥，你是不是很累了呀？”

　　“是啊，我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困死我了。”

　　“那你睡吧。”美臻说，“我不出声。”

　　她说着，在嘴巴上比了个叉号，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吵到蒋逐，蒋逐被逗笑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你不困吗？”

　　“困。”她有点委屈，“可我害怕。”

　　蒋逐说：“那你别睡了，等你困得睁不开眼，就不知道怕了。”

　　他这发言挺冷漠的，美臻却说：“那我能不能拉着你的衣角呀？拉着我就不怕了。”

　　蒋逐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大方方把自己风衣的一角递过去，美臻小心接到手里，爱不释手似的紧紧攥住，蒋逐说：“这下行了吧？赶紧睡吧。”

　　她开心说：“谢谢哥哥！”

　　前面的司机替他们把遮光板放下来，车里暗下去，长时间飞行、跟着警察东奔西跑到现在，蒋逐是真的累了，他看着美臻乖乖把眼睛闭上，自己几乎是下个瞬间就睡着了。

　　等他睡着，美臻却又把眼睛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一眨不眨地望着蒋逐。

　　良久，她将身子向着蒋逐的方向靠了靠，又把衣角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才安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