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金》春深桃眠

2、本能寺

　　金夕结束后，大家坐在圆桌旁沉默了半响。

　　直到谭医生开口询问：“大家感觉如何？”
　　梅姨：“感觉好很多。”
　　狐狸：“有些疲惫，但又有种解脱感。”
　　金夕迟迟没有言语。

　　谭医生给大家一些时间来调整状态，然后才拍拍手掌做了总结。
　　“只有和过去说再见，才能让你们重新开始。”

　　“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雪绒的安危，甚至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一些消极情绪。我建议大家这段时间可以去一直想去的城市旅游散散心。”
　　金夕：“一直想去的城市？”
　　“没错，可以是你们一直想回的故乡，也可以是一直向往但没去成的城市。总之，换一个新环境，对你们的心态或许有帮助，建议你们试试看。”

　　结束后，金夕和狐狸两个人并排走向电梯。
　　她们两个是同龄人，所以彼此间也比较亲近。
　　虽然狐狸有的时候看上去过于随意，但其实她内心非常柔软纯善。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狐狸问着。
　　“没想好，你呢？”
　　“我大概是回老家吧，我有点想我的老爸老妈了。”狐狸耸耸肩。

　　“你的老家在哪里？”
　　“盛城，现在应该是被大雪覆盖的城市。”

　　金夕听到大雪两个字，心动了一瞬，她生于南方小镇，工作后也没去过很北的地方。
　　她从未见过大雪。

　　狐狸眼睛很亮：“要不你和我一起回盛城吧，反正你也没想好去哪里。”
　　金夕：“让我再想想。”

　　她冒着倾盆大雨，撑伞一路走向她的车。
　　发动引擎的声音混着雨水敲杂的声音，格外吵人。

　　今天的见面让她心烦意乱。
　　先是雪绒自杀，紧接着又向唐莉莉告别，甚至这天气也是格外的糟糕。

　　家里空寂一片，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破一室的寂静。
　　出门前放在餐桌上咬了一口的面包片早就干透了。

　　金夕脱掉加拿大鹅挂进衣橱里，沿着走廊停在她的卧室前。
　　推开门，零散的物件丢得满地都是，有的叠成堆，有的被塞进了纸箱中。
　　合同文件、银行卡、昂贵的钻石项链、毛绒玩具还有无数张她和唐莉莉的合照。
　　床头柜旁有两个黑色塑料袋，里面同样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金夕摘下口罩，换上一件宽松的小熊睡衣，摘下口罩，坐在化妆镜前上妆。
　　合作品牌的PR要求她今天在微博上发一条带自拍的软广。

　　虽然她只是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唯一被人们记住的就是桃色绯闻，现在手中什么工作都没有。
　　但是很多中小品牌都爱和她合作，目的为的不是带货，而是提高产品的市场知名度。

　　其实品牌PR们都已经不把她看作是小明星了，而是看作一个KOL。
　　有句话叫黑红也是红。

　　虽然她的名声很坏，但她接软广还是很爱惜羽毛，任何产品在接之前一定要亲自试用。
　　也不允许品牌改掉她的文案。
　　上一个合作，品牌方不想让她说面霜抹上脸会有轻微刺痛感，但她也坚持说出来了。

　　在这之后，媒介之间也多了她人倒不红脾气挺差的评价。
　　她不是有意想要得罪品牌方，只是她想要对现在仍然会看她微博的粉丝负责。

　　妆上到一半，她颓然放下化妆刷。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她了，看起来就像是精神萎靡的病妇人。

　　自从唐莉莉死后，她整个人食欲不振、很快消瘦起来，腰围都减了三寸。
　　因为缺乏营养的关系，原来柔顺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毛躁如稻草。

　　其实这些她都不在乎，勉强让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唐莉莉死前给她打的那通电话，让她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学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想大哭一场。

　　她猛地将所有化妆品都推到地上，关灯离开卧室。

　　步履蹒跚间，她走到了餐桌旁，顺便拿起冷掉发干的面包片咬上一口。
　　熟悉的草莓酱勾起她的回忆，这是唐莉莉最喜欢的口味，鼻子涌上一股无法克制的酸意。

　　她放下面包，双手撑在餐桌上。

　　有的时候，她既羡慕唐莉莉，又恨唐莉莉。
　　死是解脱的好办法，但却让留下的人更加痛苦。

　　※

　　三天后，金夕站在别墅前，看着狐狸将大包小裹都放进车的后备箱。
　　“大功告成！”狐狸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这一次，她们都没有戴口罩。

　　狐狸人如代号，有一副狐狸相，美得不拘一格。
　　让金夕有些意外的是，狐狸在看到她的长相后，表情似是认得她，但却什么都没说。

　　狐狸歪头注视她：“谢谢你送我，我带了很多零食，足够我们在路上吃到盛城。”
　　金夕发动引擎，“你的老家在盛城哪里？”

　　狐狸拧开可乐，爽快喝上一口，“北塔，听说过吗？”
　　金夕很诚实的摇摇头。
　　狐狸习·以为常，“你这还算好，有嘴贫的还问过我，北塔和阿尔法有什么关系。”
　　金夕失笑。

　　她和狐狸两人轮班开了将近二十个小时，顺利从淮城到达盛城的高速公路口。
　　弯弯绕绕再开些许时间，就到了狐狸家小区楼下。

　　狭小的街道不便久停，狐狸热情提议：“你住在我家吧！”
　　金夕摇摇头，“不了，医生不是建议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吗，我和你还是分开比较好。”

　　狐狸没再挽留，指了个方向，“那你往北开，那边有个不错的酒店。”
　　“好。”

　　引擎轰隆作响，小轿车拐向另一个车道，车胎压过雪面发出吱吱的声音扬长而去，只留下后视镜中狐狸努力挥手道别的身影。
　　路面泥泞且滑，偶尔结冰的地段让没有换雪地胎的轿车行进得格外艰难。

　　就在金夕疲惫地确认窗外那栋小楼是否是酒店的时候，对面车道闯出来一辆货车。
　　货车大打着远光灯，远看犹如两个小太阳不断向她逼近，刺眼而又灼热。
　　金夕眯着眼转动方向盘，向右侧闪躲。

　　前胎在移动的过程中滑了一下，车体不受控制地撞在街边的树上。
　　金夕整个人被迫趴在方向盘上，寒风顺着车窗破碎处凛冽而锐利的刮着她的皮肤，而碎掉的玻璃灌了她满怀。
　　她不用看后视镜也知道，现在的她肯定狼狈得很。

　　那辆大货车却连停下都不肯，横冲直撞拐过了街角，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一场事故在它身边发生。
　　风越来越大，混着雪在偏僻的街道上肆意嚣张。
　　喘·息的瞬间，如冰碴的雪顺着她的喉管拼命往里钻。

　　金夕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很快就会从里到外一点点冰冻，然后碎裂。
　　然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她和唐莉莉不一样，她想被人记住。
　　不是因为绯闻轶事被记住，而是因为发自真心的喜欢。

　　可是，唯一会记得她的唐莉莉，已经先她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她和唐莉莉的过往生动如昨。
　　她和唐莉莉并肩逃离无聊的晚宴，在庭院的天台上痛饮唱歌，唱得荒腔走板，过路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们。
　　她们一同住在一起，不分你我，借穿彼此的首饰和礼服，时常挤在一个床上讲着梦想和未来。
　　她们说好要当一辈子的朋友，然后永远不分离。

　　但是唐莉莉食言了，抛下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还狡猾的要她不要跟来。
　　现在这种情况，算是不可抗力事件吧。
　　希望唐莉莉见到她的时候，不要对她破口大骂。

　　金夕竭力抬手抹掉眼尾生理性的泪，她想起码冻死被发现的时候，仪表不要那么太差劲。
　　渐渐地她意识开始混沌起来，眼前一片模糊，身体没有了痛觉。

　　就在她准备随时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车门被人用力拉开。
　　“嘿。”有只手碰了碰她的头，“不会死了吧。”

　　男生说话的尾音是上扬的，腔调明快又十分抓耳。
　　金夕歪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双长腿，裹在了黑色牛仔裤中，外面还有一件长风衣。
　　在他身后，有一串向她走来的脚印。

　　好像得救了，可她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金夕想说些什么，话却都卡在嘴边，后来她发现她的犹豫是多余的。
　　她根本发不出声音，就连牙齿此刻都在打颤。
　　每一个吞咽的动作在喉咙里都有着撕裂绷开的痛感。

　　男生风衣的袖口很长，遮住了他手指的关节，他弯下身子，将金夕整个人从车中抱起。
　　皮肉相贴的瞬间，金夕睁大了眼。
　　可角度只让她模糊看到月牙似的一双眼。

　　她没挣，也挣不动，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力气，也没有理智。
　　只有她的手搭在男生手腕上，忘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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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本能寺：陈柏宇演唱歌曲，“明日烟火四起”为其中一句歌词，很好听
*品牌PR：工作性质俗称公关。负责品牌项目对外公众宣传、传递信息、打造品牌形象
*KOL：在某些特定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人，有大量的粉丝，并且能够影响粉丝的行为
*北塔：与现实地名无关，是本文虚构的一个小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