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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话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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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城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
本就是阴冷的气候,冷风倒灌进领口犹如刀刮一样,顶着这样的天,举伞的手都要打摆子。
金夕特意穿了件加拿大鹅,又拽了一条羊绒围巾绕在颈子上,就这样还是冷到发颤。
这样的天气,换做往日她是绝不会出门的。
可正赶上了失亲心理互助会约定好的日期,她不能缺席。
金夕推门进入写字楼的格子间,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圆桌和几把木凳围成一圈。
她看了眼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金子,你又来得这么早。”
一名小组成员走进房间,同她打着招呼。
金子,是她在这个心理互助小组中的代号。
这里没有真实姓名,大家都用着代号、戴着口罩,讲述自己的故事。
金夕看着四十多岁的梅姨轻轻点了下头。
梅姨的丈夫在半年前因为飞机失事而去世。
经过巨大的打击后,她发起了这个心理互助小组,聘请专门的心理咨询师为心理痛苦的人们进行排解。
每周的周末,便是小组组员们聚在一起倾诉最近情绪和心理变化的时刻。
用心理咨询师的话来讲,彼此的抚慰会治愈苦痛。
在这个小组里,梅姨一直是大家长般的存在,对她也很照顾。
过去几个月如果没有组员们的鼓励,金夕真的不知道她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梅姨温柔地笑:“最近过得怎么样?”
金夕仔细想想:“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搪塞,日期对她来讲好像成了纯粹的数字,日复一日,只有日历上的数字变了。
生活却还是那样乏陈无味。
梅姨拍拍她的肩,“会好起来的。”
交谈之间,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走进来,褶皱的衬衫和牛仔裤松松垮垮的遮盖住他瘦小枯干的身形。
梅姨很自然地为他让位置,“十二月,早上好。”
十二月是这个失亲心理互助小组的最新成员。
他的妈妈在这个月因为胃癌离世。
“最近还好吗?”梅姨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十二月接过茶杯,嘴张了张,耸肩未答。
成员陆续到来,其中最活泼的狐狸反问着梅姨,“梅姨,那你呢?听说你的女儿马上就要出国读研了。”
梅姨装出轻快的语气,“是的,已经拿到斯坦福大学的offer了,再过半年就走。”
狐狸由衷为她开心:“真好!我打小就羡慕学习好的人,她可真有出息。以后要是她不在,我来陪你,有时间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酒吧喝个痛快。”
梅姨拿她没办法:“你呀,就爱说这些胡话。”
狐狸的目光很快转到金夕身上,哎呦了一声,“金子,你怎么穿成了一个球,有那么冷吗!”
在座的人难得笑了起来,狐狸的语出惊人总是让他们轻松一些。
说她是组里的痞性小太阳也不为过。
谭医生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握着一杯冒着热汽的咖啡走进来。
他落座在固定座位上,把咖啡放在身前的圆桌上。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梅姨环顾了一下,有些纳闷。
“雪绒还没有来,我们不等她吗?”
雪绒是失亲心理互助小组中性格最为柔弱的一个小女生,她未婚先孕,渣男骗她打掉孩子后便无情的抛弃她。
她有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刚来小组的时候看着大家的目光总是怯生生的。
因此小组的组员们也格外的疼爱她,希望她能摆脱掉渣男的阴影。
谭医生喉结动了一下,“雪绒今天来不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但没有人出声询问。
谭医生避开了大家的目光,“昨晚雪绒在浴室割·腕自·杀,目前仍在ICU,情况很不好……”
大家震惊错愕,失语着看着彼此。
金夕感觉有一颗炸·弹在她心中爆裂开,威力足矣扩散到四肢百骸。
雪绒是那么温柔的小女生,竟然会选择如此痛苦的方式自·杀。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谭医生那坚毅的面容,此刻他的目光正内敛地扫视着每一位组员,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金夕率先打破沉默,“她能挺过来吗?”
谭医生:“不能轻易下结论,只能说她的求生意志不强,一度很危险。”
窗外的风撞在玻璃上产生呜咽的声音,在座的组员脸色皆是彷徨。
梅姨站起身,“我们能去医院看望她吗?”
谭医生摇摇头:“有家属在陪护,并且雪绒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参加互助组的事情。”
狐狸紧咬着下唇,“她为什么不联系我们,明明说好了我们有困难要一起克服的。”
他们这些人都经历过类似的痛苦,他们渴望发泄、渴望解脱,然后拼尽全力反抗却与痛苦两败俱伤。
最后在遍体鳞伤中学会了相互扶持,分担彼此的伤痛和煎熬。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这是最优解。
可现在雪绒轻生的选择在无形中否定了这一切。
他们口中的治愈,或许只是受伤的人们蜷缩抱团,互相舔舐着伤口罢了。
聊以慰藉,却不是靶向药,伤口不会帮着他们骗自己。
十二月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发直。
梅姨双眼红红,垂下了头。
谭医生从公文包中抓起一把巧克力,分发给圆桌旁的组员们。
“你们不要太过自责,这是她的选择……既然她没有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电话,就说明我们其实帮不到当时的她。”
狐狸摇摇头:“可她是我们的朋友,明明她已经开朗许多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去死?难道我们的坚持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谭医生叹了口气:“因为她的放弃,所以你觉得你们有一天也有可能会这样放弃,对吗?”
他很严肃:“虽然我们是一个小组,但每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雪绒有自己的选择,但这也只是她的选择,和你们无关,也不要给自己找放弃的借口。”
狐狸没有再说话,十指交扣握紧。
谭医生站起身:“今天开始我们增加一个新活动,我相信大家都能做到,如果有人实在做不了,可以直接大方的说出来,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活动,我觉得能缓解我们因为雪绒自·杀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他把摄像机放在圆桌的正中央。
“今天我们要对一直阻碍我们向前看的人或事道别。无论原先我们都经历过什么,现在我们都要把这台摄像机当做对方,大声地对他告别,宣布自己开始全新的快乐生活。”
狭小的房间内一片沉寂。
谭医生叹了口气,“由我开始。”
他站在摄像机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啤酒,我要和你说再见。两个月前我就说要戒掉你,可现在还是总忍不住想要偷偷喝上几口,影响到了我的工作状态。所以我现在要彻底和你说再见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喝酒,我要健康活下去。”
谭医生对着摄像机挥挥手,“永别了,啤酒。”
他坐下来,身旁的组员们都因他荒诞的举例而感到不切实际。
“梅姨,你想要试试吗?”谭医生轻声询问着。
梅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终于站起身把摄像机转到她的身前。
谭医生问着:“这个摄像机是谁?”
梅姨勉强应答:“我的丈夫阿华。”
“你想对阿华说些什么呢?”
梅姨的双手攥住衣服的边角,用力的咽着口水,缓了好半响才说:“阿华,妍妍她很争气,被斯坦福大学录取了。我们……都很想你。如果你在的话,看到这一切,那该有多好。”
“我要离开淮城了,妍妍一个人在外面读书我实在不放心,日子总要向前看,我不能再这样消极下去了。”
梅姨笑了,笑得有些难看,“就这样吧,再见了,阿华。”
她没有说永别两个字。
没有人会忍心对深爱的人说永别。
金夕流着眼泪看着梅姨坐下,狐狸笑意吟吟的把摄像机转向自己。
“我才不会哭呢。”狐狸嘟囔着。
“HI,我的亲亲男友,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怎么样……”狐狸的嘴张开又合上,然后眨眨眼扭过头,“对不起……这比我想象的要难。”
其他组员都安抚着她。
“要不要等一下再做?”谭医生问着。
“不。”狐狸用手背抹掉眼泪,扬起了下颌,“你这个混蛋!大混蛋!”
“我想这么骂你很久了,为什么不会游泳还要逞能去救人!人是救到了,命也没了,你开心吗?!不对,你这个大傻子说不定真的会很开心,但是我很不开心,我很生气。明明我们就要结婚了……明明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在跳河的那瞬间有想过我吗?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我告诉你,我才不是那种痴情种,我以后快乐的单身世界就要开始了,你就后悔去吧!”
她大喘着气坐下。
桌旁的每个人都拿着纸巾擦眼睛。
“十二月,轮到你了。”谭医生提醒着。
十二月垂下眼,“我还不想告别。”
谭医生点点头:“好,那金子你呢?”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金子?”
金夕缓缓站起身,眼前的唐莉莉一如以前的模样,即使素面朝天也惹眼得很。
她手指撩着她的长卷发,慵懒挑起眉眼:“小金子,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啊?”
再眨眼,唐莉莉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血色浸染在街道边。
她阖上眼静静躺在血泊中,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
最怕痛的她选择了最痛的死法。
金夕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唐莉莉死去的模样,对着镜头喃喃道:“再见,莉莉,我知道你不想被人记住,那我会慢慢忘记你的。”
镜头那边的唐莉莉莞尔一笑:“知道啦,你个唠叨鬼。”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出
注释:
*童话镇:由B站up主核动力路灯做的《童话镇》歌曲鬼畜作品。很深刻的一个鬼畜作品,讲述了网络舆论的可怕,也是我想写这本文的初衷。鬼畜作品中还插了一句童谣“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很震撼。
*互助小组:最初了解到这种形式是在电影《星运里的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