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56、自我

　　楚阎时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再一次觉得无烬海旁的落日霞晖有了温度，温度的确不会来自太阳，但会来自神祇。

　　他虽对自己年少时冲动的言语感到害羞，却并不后悔当初说了那句话。因为在反反复复嚼烂了的回忆当中，那是他为数不多勇敢的一次。

　　“这里是无烬海吗？”秦九矜尽力掩下面上的薄绯，开口问道。

　　“是无烬海，”楚阎将他额间的碎发轻轻拨开，答道，“也是我们曾经在过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刚从一场缱绻的梦中醒来，还带着幸福的余温，于是秦九矜微微一愣，原本想要坐直身子，却鬼使神差般地又放纵自己躺了回去。

　　他知道楚阎喜欢抱他，如同捧着一块珍贵的宝石，不愿放手，也不舍得放手。

　　秦九矜盯着楚阎上挑的眼尾看了看，随即看到他高挺的鼻尖、时常笑着的嘴角，目光又回移，撞上楚阎深邃的眸子，那眸子里含着看得见的款款深情，在六百年的沉淀里酿成了一汪醉人的琼浆。

　　许多人都在世间独来独往，高朋满座宾客尽欢也并不见得能填满人心中的空白，人本就是孤独的。

　　秦九矜看不清这个道理，只是无来由地害怕孤单。他偶尔会觉得自己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那路一片平坦，但一片漆黑，周围尽是喧闹，但寂静得很。

　　分明是不属于他的记忆，可他就是无数次害怕那样的场景。想要挣脱却不得挣脱是可怕的事情，但更可怕的是日复一日地挣扎不得，最终麻木无边际地走下去。

　　他的一颗心沉成了一片深潭，不知麻木了多久，在某一天，被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溅起了涟漪。

　　或许那小石头并非微不足道，因为它不仅波动了他的心弦，还试图给他更多的东西，譬如一双只看得见他的眼睛。

　　小石头长了眼睛，一开始只是乖巧地蹲在一处，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神祇。

　　后来，是他亲手捧起了小石头，心甘情愿地把它带在了身边，填进了心里。

　　“楚阎，”秦九矜为那眸中的一汪琼浆所醉，情不自禁道，“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不再孤独。

　　“别对我道谢，”楚阎认真地说，“永远都不要。”

　　所以秦九矜不再道谢，而是仰起头，在楚阎唇角落下一吻，对他道：“我似乎知道了，你为何不愿让我忆起以前的事。”

　　因为无烬海的水太冷，无烬山的火太烈，因为无谅苦狱没有温度，有的只是他梦中出现了许多次的漆黑的道路。

　　烬念，听起来充满了神性，麻木不仁的神性。

　　“失去的记忆总会回来，我更想顺其自然。”楚阎道，“哥哥，你昨日度化亡灵之时，是否忆起了什么？”

　　“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感觉。”秦九矜侧头看向无烬海毫无波动的死水，答道，“我见到了他的样子，他穿着墨色的衣袍，胸前坠着一朵鲜红的矜颜花，同我的一样。”

　　楚阎微微怔愣，而后道：“是同一朵。”

　　“哦。”秦九矜不自觉摩挲胸前的吊坠，问道，“他同我呢，也是一样的吗？”

　　“哥哥，他就是你。”

　　“可我有我的意识，”秦九矜垂眸道，“昨日度化亡灵之时，有一半是他在做，我能感觉到。若是我与他毫无区别，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

　　楚阎竟一时语塞，似乎并不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

　　“他可以让你肆无忌惮地追随，而我更需要你的照顾，不是唔...”

　　他的双唇被楚阎不由分说地堵上，下巴被一只手抬起，仰着脖子承受楚阎的力道。

　　这一回楚阎用了更大的力气，促使他不得不喘息着回应，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攀在楚阎的肩头，指尖都在发颤。

　　“唔...”

　　“哥哥...”

　　楚阎有些不知所措，他胡乱捧着秦九矜的脸亲吻了一通，两人的唇瓣分分合合，喉间不自觉地吞咽着津液。

　　他第一次想否认秦九矜的想法，急于证明他才是对的，于是他重新抱起秦九矜，足尖于沙土上一点，向着远方的小岛飞去。

　　“你...”秦九矜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出，转瞬间楚阎已经落地。

　　小岛上碎石遍布，沙砾嵌在石缝里，被海风寻着踪迹，刮得四处飘散。

　　无烬海上无风，无烬海里无浪，这基本成为了共识，秦九矜很吃惊，问道：“为何这里有风？”

　　“不止有风，”楚阎说，“你看脚下。”

　　海浪缓缓而来，浸湿了小岛边沿的一圈土地，而后又悠闲地退回去。

　　秦九矜竟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看到了名为生机的东西，即便只是海水海风和沙砾，但这里并非一潭死水。

　　他默然了片刻，说：“让我下去走走。”

　　楚阎依言将他放下，领着他往小岛内部走去，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砂石在滚动，就连步子里都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是阿落灵刹余部生活的地方。”楚阎说。

　　秦九矜脚下一顿：“你说，这里有你的亲族在生活？”

　　“这是当初你开辟给阿落灵刹的居所，族中人已经在此生活六百余年了。”楚阎道，“我原本没打算早早带你过来，但...”

　　但秦九矜产生了方才的疑虑，这叫楚阎临时改变了想法。

　　楚阎侧过身，发现秦九矜还在原地无端发愣，于是唤了他一声。

　　“我...”秦九矜眨了眨眼，为难道，“我听仰晟说，凡间上门作客有送礼的讲究，更何况这里都是你的族人，我空着手来...要不我们回去准备一下再过来吧。”

　　楚阎还在纠结于方才的话题，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下才失笑道：“不用，哥哥。”

　　“那...”

　　“其实他们见到你就足够欣喜了，”楚阎笑着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哥哥想准备什么上门礼？”

　　“我对于这些不太清楚，若要准备，还需回庙里去问问他们的建议。”

　　“备礼有些讲究，去友人家里和去亲眷家里要备的礼自然不同，哥哥要备哪一种？”

　　秦九矜终于砸吧出了楚阎话里的意思，当即回他：“凡人上门提亲要备什么礼我便备什么礼，你说好不好？”

　　“不好，”楚阎道，“哥哥要迎我进门，我巴不得上赶着，哪里会收你的礼？”

　　“......”

　　秦九矜知道自己被调戏了一番而且口头也落了下风，一时不想说话了。

　　“好了哥哥，”楚阎见好就收，牵起他的手道，“今日不带你见他们，去只有你我二人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秦九矜松了口气，“好。”

　　阿落灵刹与烬念冥君之间渊源颇深，若非如此，冥君也不会单独开辟一处小岛供他们居住。

　　无谅苦狱万年来都没有对任何犯人网开一面，而阿落灵刹成为了唯一的特例。更何况看楚阎的态度，他以往应当是对楚阎的部族施与了极大的恩惠。

　　秦九矜其实并非不想见到他们，而是真到面对时却有些不敢。

　　楚阎想用更温和的方式等他恢复记忆，他自己似乎也被楚阎的想法带偏了，追溯过去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恐惧，说实话，他确实有些退缩。

　　好在楚阎从不会当面揭穿他的想法，只会敏感地洞察他的情绪，而后无声地做出让步。

　　秦九矜碰了碰自己的下唇，方才唇齿交合时的触感还在，楚阎的迫切让他以为自己接下来会知道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他们只是绕岛走了小半圈，来到了一处居所。

　　篱笆将小小的院落围起，院中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花，砖石堆砌成不规则的形状，砌出了一口水井，水井边沿放着一个玉制的花瓶。

　　楚阎推开木门，吱嘎一声，满面的清香随之扑过来。拨开那些清香，花丛里竟还隐着几块菜地，种植着新鲜的蔬菜，瓜果的藤蔓顺着支架往上爬。

　　再往里去是一座简单质朴的木屋，微风一吹，透出木头专有的淡香。

　　木屋一侧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屋，楚阎道：“那是个小厨房。”

　　整座居所只由这几部分构成，地方很小，恐怕只容得下一人居住。

　　秦九矜环视一周，心中有了估计，但他却挑了个最无足轻重的问题先问：“这井是做什么用的？引的是无烬海的水不成？”

　　“可不就是无烬海的水，”楚阎神情温柔，“大人闲来无事便坐在井边，一边插花，一边净化井里的水。我就在一旁循着大人的指示摘些颜色淡雅又或是艳丽的花递给他。等井水净化好了，大人会提出一桶，我便将其拿到小厨房里去做些饭菜。大人不太爱说话，有时一言不发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你下厨为他做饭吗？”

　　“自然。”

　　“他是神，”秦九矜心中涌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痛快，“神不沾人间烟火气，为何要吃饭？”

　　“神也可称为人，饭菜里有人情味。哥哥，你不是也喜欢人情味吗？”

　　秦九矜被他这话堵住了。

　　“人人都说大人是神，认为神拥有强大的力量，天生就不该有自己的喜好。神的眼中皆是万物苍生，他们无所不能，就连大人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我知道，他喜欢花，喜欢水，喜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喜欢有人陪伴。无谅苦狱不是他的归宿，他是鲜活的，也需要人照顾。”

　　楚阎低眸看着秦九矜的双眼，问他，“哥哥，你为何觉得我只能追随他，而不能照顾他呢？”

　　“我...”秦九矜哑口无言。

　　“你就是大人，对于这一点我从未混淆过。”楚阎道，“你不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