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55、向往

　　冬日夜晚的卞城寒风呼啸，家家户户不置灯光，月也被云层遮掩，大街上无人出没。

　　楚阎怀中抱着熟睡的秦九矜，夜风吹到他的身周，灰溜溜地绕道而行。他的双手揽着秦九矜的腰背和膝窝，脚步很慢，身旁跟着申屠彧和棠衣两只无声无息的鬼。

　　而他面色并不很痛快，思来想去间开口道：“冥君庙并非谁都欢迎。”

　　他其实没有强行赶谁走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在回程之时捎上棠衣。可他又确实不想叫一个六百年前与哥哥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无缘无故跟到庙里，上万个亡灵都投入了轮回，为何只有她一人偏要跟来？

　　申屠彧神情微微一顿，一脸了然地看向棠衣。

　　“可秦公子说冥君庙欢迎各方来人。”棠衣淡淡道。

　　楚阎微有不悦，他很厌恶被人拿住把柄。而这天上地下，于他而言唯一可称作软肋的，只有怀中之人。

　　这位名唤棠衣的女子看出了他不会违背哥哥的意思，于是以此为倚仗，作为自己跟到庙里的缘由。

　　“哥哥心善，愿意收留各方游魂野鬼。”他没有对棠衣施加任何威压，只是同样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身形也随之变淡，消失于原地。

　　他们此次离开了两日有余的时间，如今回来，正是第三日的子夜时分。

　　秦九矜真身尚未恢复，仅用凡躯渡了上万只亡灵，疲惫不堪。与其说是睡去，不如说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楚阎听着他虚弱的呼吸声，自然心疼得很，他暂时没有心力同旁人计较什么，只想先让秦九矜充分休息。

　　他摆脱了其余人的干扰，沿着卞城大街缓步往南而行，手上的力度极稳。

　　从卞城城门出来一直往南去，大约一百里左右的距离便是无烬海域。他突发奇想，想带着秦九矜去看一看。这一百里他要一步一步地蹚过去，因为怀中的温度实在叫他恋恋不舍。

　　与此同时，城郊冥君庙中。

　　众鬼扎成堆聚集在冥君真身前，眼看着金身周围流光闪烁，持续了整整一日，分毫没有减弱。

　　“这是真神显灵了？”

　　“显灵显好几个时辰...真的是正常的吗？”

　　“大概也许，不太正常。”

　　众鬼面面相觑，并不知此异象是何缘由，他们都凑在香案下仰着头，没有一只飘在空中又或是乱窜到发光的金身旁边去。

　　“我听说神仙都有功德，冥君难道是在还功德？”

　　“恕我直言...咱们冥君在人界压根没有香火，从无信徒祈愿，哪来的功德...”

　　“嘘嘘嘘！什么破话都敢往外说，什么叫没有香火？那都是活人不知好歹，只知道忌讳阴官，没有一点敬畏之心，那个谁...”吊死鬼将声音放得很小，还探头看了眼放着阎罗像的床铺方向，才捂着嘴说，“阎罗大人现下掌着无烬山，势头正盛，不也没有香火吗？”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世间恶鬼无法横行，靠的全是无烬山那位，这怎么着也算是天大的功绩了吧。要是说冥君曾经失职尚且能说得通，怎么阎罗也无人供奉？”

　　“这还不简单，因为阎罗是鬼非神啊。”

　　“我不这样觉得，阎罗是无烬山的掌权者，管控着那些恶鬼，说白了就是管着人间的安定。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自然都要一捆香一捆香地供着，谁还管他是不是神。”

　　冥君金身上的光仍在流淌，庙内众鬼的声音都不自觉放得很小。

　　他们沉默了片刻，有人说：“鬼门大开之前，人间的冥君庙也是香火不断的，不说别的地方，就卞城这极阴地界，家家户户都恨不得供一尊神像以求庇佑，那是保命的天神，哪里会有忌讳的说法？后来凡人皆道冥君渎职，这才将冥君神像都给推倒，你们想想，那可是金身神像，据说当年光是拆解分金，都堆出了一座金山来。”

　　“后来呢？”

　　“后来阎罗掌权，人间自然就要换铸阎罗像，只不过...据说凡人当初将每一座冥君庙的牌匾拆下，重新打造阎罗金身，原本造得好好的，有天夜里突然狂风骤雨，所有的阎罗庙全部坍塌，还未铸好的阎罗金身也都被雨打风吹，成了好多滩金光闪闪的烂泥...有好多金子都被吹进无烬海里去了。”

　　“瞎说，金像能被吹成烂泥？那金子是棉花做的不成？”

　　“这也正是奇怪之处啊，所以你知道为何都传阎罗和冥君关系不好了吧...热闹街还不是天天有人打架，两边的人谁都不让着谁。”

　　原本该是出去撒欢的大半夜，庙里的鬼全被冥君金像的异样给吸引着留了下来，人一多，故事也多，话说到这里，好多鬼都来了兴趣。

　　庄焉芝抱腿坐在破破烂烂的蒲团上，静静凝视着上方的冥君像，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还在回想着自聚宝斋开始一直到秦九矜他们离开之前的各种场景，不敢置信地反复怀疑自己的猜想，金身是从昨夜开始发光的，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三个人去做了什么？

　　他们是不是说过要去度化老皇帝故地的亡灵来着？

　　“胭脂，”有人突然问他，“这个你最清楚，你说是不是？”

　　“......”他迟钝地回过头，“什么？”

　　“那时凡人们为了节约成本，偷工减料地将所有冥君庙直接改造成阎罗庙，惹得阎罗震怒，一夜之间掀翻了所有的庙。这还是你此前说过的，你忘了？”

　　“啊...对，”庄焉芝木着神色重复着他以往一直认定的事，“后来人间建一座阎罗庙就塌一座，人人都说是那次惹恼了阎罗，几百年间倒也断断续续建过几次，都没能留住...因此冥君和阎罗的信徒...互相看不顺眼，都认为...”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语速渐渐变慢，直至停顿。

　　“怎么不说了？”

　　“传说就是传说，”庄焉芝用力箍紧了自己的双腿，嗓音都有些颤，“不...不见得是真的。”

　　他说完这句，闭嘴偏头，实在是不想再说了。

　　阎罗为鬼，冥君为神，神灵渎职，而大鬼继任。说来说去都是阎罗扬眉吐气，定是要处处压着冥君一头才甘心，人世间成王败寇又何尝不是如此？

　　阎罗因人间造像而大发雷霆，几百年来都不许凡人跪拜自己，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对冥君的不满，现在想来，这怒火分明单纯是冲着凡人去的。

　　两位无烬山大人物的关系究竟是不好，还是太好了？

　　庄焉芝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只是暂时还无法说服自己。

　　“不过自从鬼门大开之后，冥君销声匿迹，仅存的一座冥君庙逐渐破败，金身更是成了摆设。若非庙中时时有鬼守护，早被盗贼刮去金粉卖钱了，根本无人过问。有人说冥君获罪被罚降了神职，也有人说他...”

　　生与死对于鬼魂来说不是忌讳，但放在神君身上，他们仍旧不敢随意宣之于口。

　　因为神之死不是死，是消失。

　　神灵一殁就好比魂鬼烟消云散，化为天地间一抹来去无踪的风，什么都没有了。

　　“不可能，”有人道，“若冥君...那这冥君庙凭何护佑咱们，白日里日头一晒进来都得完蛋。”

　　“都是神界秘辛，那谁知道？今日神像发光，说不准还是冥君重新现世了呢。”

　　重新现世...

　　庄焉芝双腿一抖，嘴角凝成了一个尴尬的弧度，他将脸埋进腿里，着实觉得尴尬极了。

　　老秦不会真的是...那他前些日子都在冥君大人面前干了什么？！！

　　一口一个美人地调戏着，动不动轻薄两句，要是没记错，他是不是还在冥君大人面前疯狂说过阎罗的坏话来着？？？

　　庄焉芝只能庆幸那些坏话没当着阎罗的面说，否则就算是大人物不计较，他自己也要撞柱自尽再不出来了。

　　“老皇帝，来来来！”

　　庄焉芝听见这么一句，猛然将头抬起，视线越过门口的申屠彧向外一点，还未看见什么，就自己急忙收了回去。

　　“皇帝都回来了，老秦怎么还没回来？小楚也不知哪里去了。”

　　听见这话，庄焉芝颤抖着的心嘭地掉了下去，又将头抬起，正好看见刚进门的棠衣。

　　庄焉芝愣了愣，从地上窜起来就去拽申屠彧：“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又来新人啦？”

　　“姑娘尊姓大名，从何处来呀？”

　　庙内鲜少入新人，几只性子热的鬼迎上去打招呼，棠衣抬眼瞧了下冥君神像上的流光，一言不发地挑了个角落坐下。

　　她的双腿还有些跛，行动不很方便，加上冷淡神色中透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叫人不再去自讨没趣了。

　　后院，庄焉芝在井边呈大字型一躺，对着云层里朦胧的月亮，意有所指道：“前两天我瞧见老秦，他就这么躺在这里，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

　　申屠彧抱臂低头看庄焉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们回玄镜故土了？老秦...老秦将你国人亡灵度化了？？”

　　“嗯。”

　　“......”庄焉芝从地上猛地窜起来，“你跟我说实话，老秦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楚阎...楚...他是阎罗对不对？”

　　“告诉你做什么？”申屠彧问。

　　“从昨夜起阎罗神像就在发光，一直到现在！”庄焉芝有些语无伦次，“是因为冥君度化亡灵，是功绩的证明？可我在热闹街同老秦一起遇到过危险，他...他并不...他怎么会是...”

　　“此事非你我能够干涉，”申屠彧道，“你是聪明人，也受过他们的恩惠，应当知道怎么做。”

　　这话就等同于给出了答案，庄焉芝终于确认了几日的猜想，当即傻愣愣地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装作不知自然是最好的。

　　“看看你那点小胆子，”申屠彧转身便走，“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你可别提前把自己吓死了。”

　　冥君神像的光芒直至凌晨才渐渐收拢，到天光大亮之际，已于平时无异。

　　楚阎向南慢行，走过一日，走到了翌日傍晚，终于嗅到了海水的气息，腥咸气里混着血味，那是独属于无烬海的味道。

　　傍晚的红日映在无烬海面，漆黑的海水竟被映出了一层淡淡的光，从外表来看，平添了一分不可思议的温度。

　　但楚阎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温度，温度不会源自太阳，只是来源于他此刻的心境罢了。

　　怀中的秦九矜睡得很沉，沉到他们走了这么久，他却一丝反应都无。

　　楚阎于无烬海边的黑色沙滩上盘膝坐下，越过不远处的无烬山山头，眺望远方的一粒如同尘土般微小的小岛。

　　那座小岛有个名字，叫做“秦”。

　　其实并非烬念大人取的名字，但那是大人赐予的福地。

　　阿落灵刹以往在罗刹鬼国时便居于秦地，秦地是一处偏僻的地界，远离罗刹间的纷争，那是阿落灵刹一族栖息的故土。

　　故土上有九矜神女的传说，神女则是阿落灵刹最高的向往。

　　而令楚阎魂牵梦萦的最高向往，此刻就躺在他的怀中。

　　他忆起那时在秦岛上给大人说的神女的传说，那时他还是少年，刚从黑暗无边的苦狱里走出，同族人一起被置于小岛之上，他等待了整整一百日，等到了大人第一次来看他。

　　他们并肩坐在小岛碎石上，看着天边红色的云霞和坠落的太阳。

　　落霞无法改变无烬海水的漆黑，但那光笼在了大人脸上，少时的楚阎兴奋地说完了神女的故事，一回头，发现大人正静静凝听，脸上的表情比光还柔和。

　　他第一次在大人白皙的脸上瞧见了其他颜色，只觉心跳动如擂鼓，于是也不知发了什么浑，不由自主地将心事和盘托出。

　　他说：“大人，您就是我心中的九矜。”

　　楚阎脱离了回忆，低低一笑，他也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以至于之后的几百年里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唐突得很。

　　若真要追究，大概就是落日红霞下的烬念大人，实在是太美了吧。

　　“你在笑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轻轻一声，楚阎低头瞧去，正对上秦九矜刚刚转醒的迷茫的眸子。

　　“没什么，”楚阎在他眼皮上温柔一吻，低声道，“你太美了，我不由地想笑。”

　　他瞧见秦九矜的眸子瞬间清醒，脸颊又被霞光笼住，泛出了薄薄一层绯红。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阎阎敢直视烬念的话，他就会发现当时烬念的脸也红了，可惜他不敢uuu感谢在2022-07-26 21:20:22~2022-07-28 21: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Ustinat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