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54、缠斗

　　申屠彧就在他的背后，视线傻傻地上移，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一座幻化而出的巨大的金身神像。

　　那神像由金光造就，与秦九矜融为一体，每一缕金光都是从他的血脉中流出来的。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模糊的神像也随之消失，最终归拢回神的身体当中，就像那真的只是一瞬的幻觉。

　　鬼骨阵的浓烈怨气消失殆尽，怨鬼们恢复了神智。

　　他们的心灵如同被清泉洗涤，眼看着前方静坐的人，竟开始一个一个地上前，一个一个地弯曲双膝，低头跪下。

　　众鬼参神，神亦超度亡灵。

　　秦九矜轻轻叹出一口气，左手扶袖，右手最终还是伸出，在怨鬼的头顶上轻轻抚了抚，嗓音轻缓低沉：“去吧。”

　　话音方落，面前怨鬼身形淡化，竟于废墟中飘然消散。

　　第二只怨鬼紧接着上前，虔诚跪拜。发顶缓缓注入神力，饱受六百年折磨的亡灵最终仍是得着了神的眷顾，此世的痛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们脱离了禁锢，向着轮回之路而去。

　　生为痛苦，死亦为痛苦。轮回是无尽的循环，循环又何尝不痛？

　　一位女子来到秦九矜的面前，同他一样盘膝坐下，与众鬼不同，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秦九矜抬眸看她，半晌，轻笑了下，说：“棠衣姑娘。”

　　棠衣回视，语气仍是同六百年前一样不咸不淡：“秦公子。”

　　后方楚阎微眯了下双眼，同时听到大殿外的躁动，他的目光在棠衣的背后掠过，转身大步踱去。

　　“你去哪里？”秦九矜立刻问道。

　　楚阎脚步一顿，脸上已然挂上笑容，回头道：“鬼骨阵已破，妖族攻进来了，我去解决一下。”

　　“小心。”

　　“好。”

　　秦九矜将视线从楚阎身上收回，双手放在膝上，对棠衣道：“故国旧土，你仍有留恋？”

　　“困缚于此六百年之久，谁会留恋？”

　　“可你不愿离去。”

　　“秦公子，”棠衣淡淡道，“你似乎与那时有一些不同。”

　　秦九矜语速不缓不急，诚然道：“的确，但这也许只是暂时的。”

　　说实话，当下的言行都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仿佛全凭直觉。不止是怨鬼，他自己浑身上下犹像被洗了一遭，七经八脉的血都流得又轻又缓，整个人简直要坐地成仙，与他以往一惊一乍的性子的确不相符。

　　“你倒是与那时无甚区别，”他方才便注意到棠衣行动时有些跛足，便问，“生时之伤，缘何留存到鬼体上了？”

　　棠衣答：“那伤太痛，刻在了心里，带到了地底。”

　　脊骨断裂，双腿骨头几乎全碎，身上还有饿鬼啃咬的多处痕迹，天灾一桩接着一桩。人于天地而言譬如蜉蝣，如何承受？

　　秦九矜心中恻隐，问她：“那你可愿离开？”

　　“不愿，”棠衣答道，“转世再为人未必比做鬼好，我不转世便不能出去吗？”

　　鬼骨阵已破，玄镜故土彻底毁灭，游魂散鬼留存于世，自不自由全凭心证，除了讳及阳气与心结，行走至何处倒还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秦九矜却问她：“你为何觉得再世为人不如做鬼？”

　　“人就好似蚂蚁，寿短力薄，浑浑噩噩不过百年。做鬼至少有力量，不是吗？”

　　“好，”秦九矜道，“这是你的选择。”

　　世间种种需得自己经与品，棠衣花了六百年的功夫品清楚了自己的人生道理，她不受度化，不必度化。

　　秦九矜双手托住她的双臂，为她借力而起，道：“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先坐到我身后歇息。”

　　棠衣依言于秦九矜身后阶梯歇下，下一只鬼上前，仍是十分虔诚跪于秦九矜面前。

　　怨鬼低着头，准确来说，除了棠衣外所有鬼都没有将头抬起来过。

　　秦九矜静默片刻，问他：“你这一生可还有恩情要还，有怨憎要报？”

　　那鬼思索半晌，说：“我只想解脱。”

　　人性的无私建立在某些条件之上，比方说智者有大爱，亲人有小爱，而自私往往不需要条件。秦九矜不能奢求眼前众鬼在经受了六百年的苦难之后，突然大彻大悟，懊悔自己当初伤了某个人的心。

　　他只能说出事实：“天灾并非由‘夺位’招致，望你们明白此点，解除心中怨恨。”

　　现在的他于众鬼而言是普度他们的神，他的话都是金口良言，众鬼齐齐点头，但秦九矜知道，他们大都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况且站在申屠彧的角度，未曾做错事，又何须解释，何须求得他们的原谅呢？

　　秦九矜的内心异常宁静，最后说了一句：“当初饿鬼灾解，你曾感念过的恩情，望你于最后一刻还能忆起几分。”
　　“去吧。”他继续道。

　　那鬼神情迷茫，但他解脱了。

　　困缚众鬼的城池消失，地面早止住了下陷，时间将废墟湮没，玄镜故地只剩下一片荒芜。原来来时的枝丫与荒草也全是幻觉，周围根本寸草不生。

　　天色苍黄一片，大地皆为黑色，许多兽骨分散铺开在地上，那都是鬼骨阵吞噬的妖怪尸骨。

　　天边鸦群仓皇逃窜，还未飞出几里，身体砰砰炸开血花，纷纷掉落。

　　猫族、狼族、狐族，一众妖怪族群被震慑地四散奔逃，连头也不敢回。

　　火凌满嘴衔着不知多少条蛇，在废土上支起庞大的身体，蛟首高抬，饱餐完一顿后，她歪头看着地上的楚阎。

　　主人，我吃不下了。

　　楚阎瞥她一眼：“吃不下便玩你的去。”

　　火凌在无烬山玩了许多年的恶鬼，还是第一次戏耍妖物，她很有兴致，立刻伏身去追。但她未追出一步，眼前突降一道剧烈红光，那光芒成刃，从她的蛟角顶端削过。

　　与那攻击对上的是楚阎甩出的森然鬼气，鬼气缠住光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保住了火凌的角。

　　“回来。”楚阎对火凌斥道。

　　庞大蛟身转身化为细线，缠回了楚阎的手腕。

　　上空传来两道重叠之音，一道男声一道女声：“阎罗的手伸得好长，放着恶鬼不管，管起我妖族来了！”

　　“王...王来了！王来了！”

　　一众小妖如蒙大赦，抬头寻着声音的来源，鬼骨阵的动静惊动了妖王，妖王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的小命保住了，殊不知刚升起兴奋，满地逃窜的妖便炸开了一半，血肉四溅。

　　楚阎冷冷嗤笑一声：“鲲鹏，你不在你的北海好生呆着，跑来触本尊的晦气？”

　　一只尖喙锐齿弯角巨型金鹏展翅现于高空，妖王真身硕大，几乎盖了半片天空。在他羽翼之上，一只妖狐摆起九尾，上挑的双眼凝视下方，尖锐的狐爪闪着寒芒。

　　“罗刹，你是要与妖族过不去吗？”

　　“鲲鹏，带着姘头在本尊面前耍威风，”楚阎每说一个字，平地上便溅起一只妖的血雾，所有血气缠绕成线，自四面八方缓缓灌入他眉间朱砂，那朱砂鲜红欲滴，泛出腾腾煞气。

　　楚阎眼尾猩红，白皙面庞在极黑与极红的点缀下显得异常妖异，他衣袍随风振振有声，卷曲的发丝向外翻飞，眸中射出锐利之光，“是当本尊好说话吗！”

　　他的身形随着话落瞬间现于高空之上，劈手对金鹏头顶双角猛地斩下，速度快到诡异。

　　金鹏堪堪躲开攻击，真身即刻化为人形，九尾妖狐自他翅上跳下，亦化为一女子模样。

　　一鬼二妖于黄天之上对峙，天边惊雷滚滚，飓风不止。

　　“阎罗何苦动如此大怒？”妖狐双脚点在空中，如同落于平地，她只用足尖轻巧往前几步，脚腕上铃铛轻晃。广袖飘动，披帛飞舞，身姿妩媚，但警惕之意丝毫未减。

　　楚阎冷眼看她。

　　妖狐又向前一步，道：“大路朝天，妖族与鬼族向来互不干涉，今日阎罗杀我族孙，总该给出个道理。”

　　“本尊解阵，你的族孙碍了本尊的眼。”

　　“瞧阎罗这话说的，区区一个鬼骨阵，阎罗动动手指还不就捏碎了？需要解吗？”妖狐靠近楚阎身边，白玉般的指尖探到楚阎的脸颊一侧，“看来的确是我族孙不长眼，冲撞了阎罗，只是阎罗向来不管杂事，今日如何...”

　　楚阎双眼一眯，妖狐手指当即寒气入骨，僵在了原地。

　　她轻声一笑，看向下方大地，道：“阎罗还说奴家是什么姘头，好难听的话，你自己不也带了姘头？瞧他那表情，醋疯...你！”

　　妖狐突遭重击，冻僵的右手使不上力气，仓促间双脚迅速后退，左手猛地一挥，披帛自袖上飞出，与煞气缠绕至一团。

　　金鹏于后方接住她的身体，嗤笑道：“对着一块硬木头发什么骚？”

　　“木头也是块雕花木头，可惜太凶！”妖狐受那一击心中气愤，扯住绸缎披帛一角，尖锐的指甲刺啦一声将披帛划了个粉碎，连带着其中缠绕的煞气尽数被绞为碎片。

　　更可气的是，对手连看都不看，视线竟只投向下方，只能瞧见地上那凡人。

　　“地上那凡人”秦九矜本人默默收回了目光，依旧盘膝坐在原地，浑身有些卸力。

　　最后一个亡灵消失的时候，大殿与宫城全然消失，露出了荒地上的全部景象。

　　他并未看到前面，只是方一瞧见高空之中的团团煞气，下一刻，那妖狐的手便已经划过了楚阎的脸颊。

　　亡灵还未度完，还有最后一个。

　　天边电闪雷鸣，楚阎动了大怒，回身一手抓住妖狐的狐爪，沉声问：“你说谁是姘头？”

　　九尾妖狐真身忽隐忽现，尖嘴中吐出一层薄薄的红气，吃痛道：“大鹏，还不帮忙！”

　　众妖早就隐入了各种看不见的角落当中，仰视着妖王与大鬼战斗。两方的大人物千万年来都很少真正撕破脸，而这一次，年轻的大鬼似乎动了真格。

　　妖狐的手臂被巨力扼住，金鹏也化手为爪，试图阻止楚阎的动作。

　　“罗刹！你未免太不识抬举！”金鹏呼啸一声，锐爪划破空气，对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那火花闪烁一瞬，转而被浓厚的鬼气当头浇灭，楚阎一力扯下九尾天狐一条手臂，狠狠扔向远方，手臂所落之处炸起一声巨响，泥土飞溅。

　　“啊！！！”妖狐仰头痛叫出声。

　　轰！！！

　　一道白色闪电劈开长空，雷声惊乍，骤雨倾盆而下，雨水尽是漆黑。

　　金锣自楚阎袖中飞出，化为巨大屏障，闪耀一层如水般的金光，瞬间铺在秦九矜头顶上方，竟未叫雨水沾染他分毫。

　　申屠彧笔直立于原地，送走了全部的玄镜国民后，秦九矜朝他而来。

　　“我记得，你对无烬山的几位大人物颇有了解。”

　　“小心！”申屠彧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险些向前扑倒的秦九矜，继续道，“并不了解，只是听说过一些。”

　　一旁的棠衣注视着上方战况，面色凝重，久未回神。

　　秦九矜轻轻喘了口气，问：“烬念冥君的神武是何物，你可知道？”

　　“知道，”申屠彧道，“冥君神武，名唤‘无涯’，鞭之有声，慑鬼。”

　　鞭之有声，金锣有声。

　　慑鬼的无涯如今恐做了避雨的屏障，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秦九矜心下了然，不禁失笑：“我知道了。你呢？想离开吗？”

　　申屠彧犹豫半晌，问道：“我是否...”

　　算了。

　　“申屠国主灵魂安定，想是历经了几世轮回了，你想见他？”

　　申屠彧摇了摇头：“不，那时入镜...足够了。”
　　他接着将声音放得很低，诚挚道，“多谢您，也多谢阎罗。他比我有勇气得多，我自愧不如。”

　　秦九矜笑了笑。

　　“可我还无法离开。”

　　“亡国真相未揭，你执念犹在。”秦九矜说，“我明白的。”

　　两人话至此，申屠彧作为最后一个亡灵，亲眼见证自己的国民被度化轮回，但他暂时无法被度化。

　　黑雨哗哗下落，金翅大鹏再次显现真身，与楚阎缠斗。

　　狐妖在旁助阵，双方僵持不下。

　　金鹏气愤道：“阎罗，你当真要坏了妖鬼两族的情分吗！”

　　“情分？”楚阎出手狠厉，不落下风，“区区鬼骨阵劳动妖王大驾，无故来试探本尊，现下讲起情分来了？本尊行事向来不管什么鬼族妖族，你管好你的族孙，管好狐狸的臭嘴，少来惹我。”

　　金鹏利爪被生生削去一指，他退后收翼，高声道：“鬼骨阵已毁，阎罗请回。”

　　九尾天狐立刻跃至金鹏身后，捂着新生的一臂，犹心有余悸。

　　妖王一喝，群妖纷纷撤去。

　　楚阎收起浑身煞气，冷哼一声，从高空而下。

　　黑雨骤停，无涯收起，只不过它不再去寻楚阎，而是飞入秦九矜袖中，化为无形。

　　“没受伤吧？”

　　秦九矜看见楚阎，先问道。

　　“我有分寸，不会受伤。”楚阎瞥了眼一旁的申屠彧和棠衣，而后行至秦九矜身侧，问，“都结束了？累吗？”

　　“是有些累，”秦九矜支撑到现在已然耗尽了精力，往楚阎身上靠去，缓缓合上眼睛，轻声道，“我可能得睡一会儿，你不许嫌烦，抱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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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外面的群妖看鬼阵要破了于是纷纷抱团攻击，楚阎才出手的，他不是无缘无故杀妖怪。妖王也确实是来试探阎罗出现在鬼骨阵中的原因，而且居然还二对一不讲武德，所以楚阎态度很差。尤其是楚阎很不希望小九身份提前暴露，会有危险。
本章的楚阎：我可以说你，但你不可以说哥哥.不讲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