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50、审判

　　雾不仅不散，反倒愈发浓。

　　楚阎被秦九矜拉着起身的时候，还未从一时的受宠若惊里回过神来。短短的这片刻，他接到了秦九矜主动递出的两颗糖，每一颗都像蜜一般牢牢裹住了他的心，这是他几百年来都不敢奢求的喜悦。

　　于是他的手脚也像被裹住了似的，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好几步，咔嚓一声，踩碎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走在他身旁的秦九矜自然地问道。

　　“骨头。”

　　回答的却不是楚阎。

　　秦九矜和楚阎同时抬头向声音处看去，就看见申屠彧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申屠彧双手都插在大袖中，显然已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们是刚从幻境中出来，而申屠彧是压根就没进入过幻境。

　　“你为何...”

　　“我不知，”申屠彧的语气带着微微的沉闷，“大抵是由于，这是我的故土吧。”

　　鬼骨阵由玄镜亡人们的恐惧和怨气所化，防御的是外来的妖物又或是生人，只是没想到历经了许久的时间，竟还能认得清谁是“自己人”。

　　从入城开始，雾中就有隐隐的血气，这是一方血阵。而玄镜国是由申屠一氏代代繁衍代代传承，血阵认的是申屠一脉的血，这才是鬼骨阵不会攻击申屠彧的原因。

　　并不是所谓的“故土的接纳”。

　　楚阎捻了一道带着血气的雾，低眸看了看，似要说出一些泼凉水的话。秦九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

　　后者神情一凝，甘之如饴地将话给咽了下去。

　　楚阎对待申屠彧不怎么友善，因为这厮趁他不在将哥哥拉入破镜子里，还害得哥哥受伤。若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若不是玄镜旧事与当初的万鬼噬月有牵连，他不可能管。

　　他用另外一只手将方才踩碎的骨头拾了上来，骨头的形状很明显，是一只鸟。

　　秦九矜也看出来了，问道：“是鸦族吗？”

　　楚阎道：“是。”

　　那尸骨不算大，只是同寻常的乌鸦差不多大小，打眼一看，叫人想不起这是一只妖。

　　“鬼骨阵会噬髓，妖物若是死在阵中也会被腐蚀，”楚阎看出了秦九矜的疑惑，解释道，“不过这鸦本也不大，还是个修炼不久的小妖。哥哥没瞧见，其实地上全是尸骨，什么妖怪的都有。”

　　这话叫秦九矜又要后背发麻，不自觉就更握紧了楚阎的手，还往他的身侧贴了贴。

　　“妖怪食鬼，鬼成阵，继而吞噬妖怪。”秦九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听起来像个圈一样，岂非永远如此？”

　　“这样解释也可以，”楚阎道，“这里的煞气比我之前认为的要重得多，现在看来与这‘圈’脱不了干系。”

　　妖族食鬼增加鬼的惧意和戾气，久而久之煞气增加，而当煞气凝结成鬼骨阵之后转过来吞噬妖物，妖物死而化鬼，灵魂困缚于鬼阵当中，煞气更甚。

　　长此以往，鬼骨阵不仅是用鬼体，也是用妖族的血养起来的。

　　“不怪入城之后雾障更甚，他们的怨气全凝在这里了。”秦九矜无不担忧道，“玄镜国人在如此境遇中遭受了多年的折磨，我们还能顺利见到他们吗？”

　　又或者说，他们还能被顺利渡化吗？

　　“能。”楚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眸中闪过一瞬的晦暗，道，“还有件重要的事，这阵法不似自然生成的，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楚阎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他既这样说那便是确有其事。

　　秦九矜想了想：“难道与六百年前玄镜亡国一事又有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力造成玄镜亡国的幕后黑手的棋，就下得太久太大了。

　　“哥哥，你还记得我去追踪神秘人的那一次吗？”

　　“嗯？”

　　“那人跑得极快，但他情急之下甩出的剑意中，带有罗刹的气息。”

　　“那这次呢？”

　　“这次没有。”

　　秦九矜静默了片刻，问：“能在你手下逃脱，还能越过申屠彧直接利用昭忆镜引天寒地坼之气，难不成是罗刹鬼国的哪只大鬼？”

　　“罗刹鬼国里用剑的只有一个，”楚阎答道，“薄将军。”
　　他一顿，又说，“但她没有这样的本事。”

　　罗刹生来极恶，因此在鬼族是极强的存在。鬼族按照本领高低，通俗易懂地分为大鬼和小鬼，罗刹相比于其他任何一族，都可称为大鬼，随随便便一个罗刹就能捕杀大部分的鬼。

　　鬼国遵循动物界的自然法则，谁最强，谁就居于高位。因此，罗刹鬼主不仅是在罗刹国无可匹敌，在整个鬼界也应当为最强。

　　之所以说“应当”，是因为出现过唯一一个个例，是一个足够让罗刹鬼主忌惮多年的个例。

　　“罗刹鬼国的镇国之宝是一把鬼刃，名唤湮灭。”

　　周围浓雾已经浓到触碰在皮肤上竟有实感的程度，楚阎紧紧牵着秦九矜的手，视若无睹般地继续道：“那是我的刀。”

　　湮灭是一把极恶极邪之刃，若非足够强大的鬼力，无法持此刃。因此在罗刹鬼国，此刃就相当于鬼主玉玺，象征着最高的权势和力量。

　　鬼国万年来也只有一位鬼主，不老不灭，长居高位，无人敢挑战。又或者说，敢觊觎鬼主宝座的人都死在了湮灭刀锋之下。

　　直到六百多年前，阿落灵刹一脉诞下一子，单字为阎。

　　那时湮灭突然闪出强烈红光，血气裹满刀身，而那血气之中凝结出一滴鲜红朱砂，飞出鬼主宝殿，隔空打在了幼婴额上。

　　鬼刃竟与一名刚出生的婴儿缔下了契约，认其为主了。

　　秦九矜抬手摸了下楚阎额上的朱砂，心中产生了复杂的情绪。

　　湮灭万年来由罗刹鬼主所持，刀上沾过无数人的鲜血，带着无数的罪恶。这些罪孽仅仅凝成这样一滴朱砂，不由拒绝地附在了楚阎的身上。

　　这究竟是荣幸，还是不幸？

　　楚阎同样抬起手，轻轻捏着秦九矜的小指，将他的手放了下来。

　　这样的牵手方式足够缱绻，两人都心知肚明地保持了如此的亲密，于是楚阎笑了笑，领着秦九矜往前慢慢走去。

　　“阿落灵刹一脉世居一岛，唤为秦地。族中信奉神女悲悯之示，从不作恶，因此在罗刹鬼国格格不入，备受欺凌。湮灭认主一事所知者不多，母亲自是最先发现异常，便一直以障眼法掩盖我额上的朱砂。但那只是一时之功，在我十岁那年，罗刹鬼主下达了指令，要求国中罗刹屠杀阿落灵刹，谁杀的最多，便记座上功。”

　　秦九矜整个身子都一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罪名呢？”

　　“叫罗刹自相残杀是迎合本性，需要什么罪名呢？”楚阎安抚性地轻笑了一声，“他只是发现了我而已。”

　　阿落灵刹一族激烈反抗，但寡不敌众，他们离开了秦地，开始奔逃。

　　罗刹鬼国是给罗刹的护佑，出了鬼国，外面还有满天神佛，还有北阴冥司和无谅苦狱，诸神不会允许一支罗刹部族散落在人间。

　　但这是阿落灵刹唯一的退路，仅余的几十人费尽千辛万苦逃离了鬼国，闯入了一片陌生的天地。

　　在血泪交替的过程里，楚阎丧亲丧母，在族中长辈的保护下流落到俗世，紧接着，被北阴冥司派来的神兵抓去审判。

　　北阴冥司审判之时，会让犯人先自陈罪过，因为他们是神，对于神来说，引导先于逼迫。

　　“你有何罪？”

　　诉罪的钟声在头顶正上方敲响，回声荡在明亮的大殿之中。楚阎只觉那钟声如当头一棒，深深敲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那时是真的浑然无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鬼主下令诛杀阿落灵刹，而他则是跟着族中长辈们逃出了罗刹鬼国。

　　其中缘由无人相告，他一概不知。

　　“我...我不知。”

　　神灵的声音带着回响，不见人，只闻声，那声异常空灵，每一个字都震在心上。

　　“你有罪。”

　　“我...”

　　“有罪却不知，何其可怜。”

　　“我...我无罪。”

　　楚阎不知他有何罪，他被同族追杀，他丧亲丧母，怎么反倒有罪的也成了他？

　　“生为恶鬼是为罪，额间点砂亦为罪，无边煞气涌于心脉肺腑，是为大罪。”

　　钟又当头敲了一声，神灵说话很慢。

　　很慢，却不容质疑。

　　楚阎看到了自己周身攒动的黑色煞气，煞气成形，还在从他的额头往外散发，丝丝缕缕，张牙舞爪地包裹他。

　　他在很多道回声中改了口，说：“我...我有罪。”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罗刹鬼主下令诛杀阿落灵刹的真正原因，而我因为湮灭认主害死了同族的许多人这件事，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一次也没有提到。”楚阎很平静地在说，“北阴冥司向来审的都是大罪，是本源之罪，连累旁人的罪竟不值一提。”

　　秦九矜停下了脚步，抬头问他：“何为本源之罪？何为累人之罪？”

　　楚阎低眸回视过去，两人距离很近，浓雾也不能遮挡他们的视线。

　　“生为罗刹即是恶，从不作恶也为恶？阿落灵刹祖上就知道的道理，北阴冥司却到现在还不明白，净说歪理。”秦九矜愤愤道，“连累旁人非你所愿，也不是你所选择的。大可自责，大可弥补，心里一辈子过不去也是你自己的事，但那不是罪。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楚阎静静凝视他片刻，轻笑道：“我明白，早在六百年前你便告诉过我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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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罗刹鬼主跟楚阎战力差不多，湮灭目前在鬼主手上感谢在2022-07-14 22:14:35~2022-07-15 23:1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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