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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小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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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景物瞬息万变,一片漆黑无比的海域平移而至,远山大川撞入怀中,落雪纷纷点入眼帘。脚下丝毫未动,三人已至无人之地,浓厚雾障笼罩一切,前后左右渺渺茫茫。
海、山、川、雪,犹如不曾存在的幻境,皆消失不见。
秦九矜方一落地,立刻听到一旁申屠彧剧烈的抽气声,即使只在一瞬,申屠彧的心境尤未平复。这并不是由于速度过快导致的眩晕,而是由于...
“方才经过了无烬海域?”秦九矜拍了一下楚阎的小臂,问。
“是啊。”楚阎答。
“只有这一条路?”秦九矜看向楚阎的方向,此时雾气太厚,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而后,他听到楚阎理直气壮地说:“不是啊。”
秦九矜:“......”
无烬海域对世间之鬼来说是万万不敢靠近的禁忌,一滴海水就能叫他们胆战心惊,更何况叫他们从整片海域上方掠过,那可真是万般滋味都在心头,全身横肉都成了棉花,哭都哭不出来。
秦九矜隔着虚空,抬手在楚阎臂上又敲一下,说:“心情不好?”
楚阎这厮心头撺火却不敢明着告诉他,倒是拐弯抹角地在老皇帝身上找起不痛快来了。
“我怎会心情不好?”楚阎反问道。
秦九矜愣生生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种“我没心情不好你不要管我让我自己自生自灭好了”的浑气来,不禁发笑道:“你真幼稚。”
楚阎:“......”
玄镜国毁于六百年前的天地塌陷,那发生在国人历经数月的担惊受怕,在饿鬼围城下侥幸生存的劫后余生之际。俗话说先有希望才会有绝望,玄镜国人的希望持续了不到两日,便迎来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死法惨烈,心有不甘,因此留存于世,不得解脱。
如今这里的雾障便是由浊气化成,浓烈到气状都要化成液状的程度,将他们身体的每一寸牢牢包裹在其中。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幼稚,楚阎轻咳一声,道:“若是连无烬海域那些与他无关的煞气都受不了,还到这里来找死吗?”
说到这个,秦九矜倒是奇怪道:“我感受到不甘与怨气时总是会很痛,今日倒是没事。”
“我在你身边。”楚阎说。
上一次在聚宝斋时,楚阎第一次发现秦九矜具有极强的共情力。痛苦由心而生,从噬心之痛转至全身,于他而言是莫大的伤害,而这份伤害很有可能伴随了他很多年,那是楚阎甚至不敢去细想的时间。
所以如今周围浓雾裹身,怨气冲天,楚阎却不让那些怨气真正侵入到秦九矜的身体里,他得让怨煞离他们越远越好。
相比而言,申屠彧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人都说近乡情怯,申屠彧离开玄镜六百年,让他回到六百年前与当初的活人打交道他尚且心有余悸,现下叫他站在死城里,面对着成千上万早已逝去的国人亡魂,他不敢往前走一步。
申屠彧好不容易缓过了无烬海域给他的震慑,根本想不到故地带给他的恐惧丝毫不亚于那片可怕的海域。他一只手死死把着昭忆镜的镜柄,另外一只手在镜面裂痕上无意识地摩搓着。什么都看不到的环境下,他如同惊弓之鸟,只是还勉强保持着冷静。
突然,上空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响动,申屠彧手上一用力,镜柄咔哒一声。
秦九矜安慰道:“像是乌鸦。”
这安慰似又不是安慰,乌鸦是食尸之鸟,爱在阴地厮混。皇城故土成了一片死地,不复当年喧嚣,反而群鸦齐飞,实在是物是人非,荒芜凄凉了。
所以申屠彧服从本能地回了一句:“你可真会说话。”
秦九矜收回了自己的同理心,觉得他根本没必要安慰这皮糙肉厚的老皇帝。
“确实是乌鸦,不过应当不是普通的乌鸦。”楚阎补充道,“鸦族食尸也食魂,此地阴气环绕,甚至化为雾障实体,于群鸦而言是极好的养料,也算是修炼之地。”
说完,他手心里托起了一把火,平举到秦九矜的面前时,那火又变换了形状,凝成一朵带着温度的矜颜花。
“前方就入城了。”他说。
随着他的话,那朵溢着火光的矜颜花往上飞去,竟然轻巧地拨开了浓厚的雾气,引着他们往前走去。
秦九矜缓步跟上,不自觉放小了声音:“你说的鸦族岂非是妖怪?”
“是妖怪,不过也就是些爱捡边角料吃的鸟,”楚阎笑着凑到秦九矜耳边,跟着用极小的声音道,“哥哥,你不用说得这样小声。”
雾气里一切都看不明晰,耳边的声音便显得更近,秦九矜扒着楚阎的肩膀低声道:“大地塌陷,大部分的人都掉下去了,乌鸦在这里吃什么?”
“挖着吃,就像寻宝一样。”楚阎说。
申屠彧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也大概是实在忍无可忍,慢悠悠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二位,我能听见。”
秦九矜:“......”
楚阎:“听见了正好,待会儿进了城少一惊一乍。”
寻尸啃食对于妖族不算什么,只是六百年过去了,就算是蹭着边角料来回啃,也该啃完了。鸦族一直徘徊在这里,难道是因为这里有源源不断的怨气?
秦九矜想到这里,脚下猛地一顿,双眼无措地眨了眨。
“我...”他头皮一麻,“我脚下,好像有东西...在蹭。”
仿佛配合他的话似的,低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喵呜~
紧接着,那撒娇似的“喵呜”被掐断在了喉咙里,脚下的东西像是炸了毛,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凄厉。
“别。”秦九矜对楚阎道,“猫而已。”
黑猫爱在暗处窜,它们很有灵性,能通天眼,看阴阳。
“我什么都没做,”楚阎说,“是它蒙了狗眼没见着我,还敢往上蹭。”
这句话的重点落就落在后面的“往上蹭”三个字上,不过秦九矜思路跑偏,说:“明明是猫眼。”
脚下猫妖咽喉处被扼的感觉消失,它撒腿就跑,无声无息地便没了。
楚阎道:“好色之妖,胆子倒小得像老鼠。”
秦九矜是没想通这妖怎么就好色了,只是问:“怎么这里还有猫妖?”
“猫吃鸟。”楚阎又托出一朵矜颜花形状的火团,对秦九矜说,“哥哥,小心看脚下。”
玄镜成为亡地实在太久,久到各路妖怪都在这里安居定所了。乌鸦食魂,猫妖食鸦,如此看来,应当还有其他的东西在这里,族群之间讲个相克的理,若是一方没有天敌,到了最后定要称王称霸。
正巧周围的雾气外有一阵四足之兽溃散奔逃的动静,秦九矜往周围一瞟,正好看见几双亮晶晶的绿眼睛。
那些绿眼睛不敢与他对视,纷纷闪了几下便不见了。
“......”秦九矜凭着矜颜花火的光亮向着楚阎靠近了些,说,“狼妖?”
“嗯。”
“这里还有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
“那...玄镜国人的魂魄都...”秦九矜看了眼前方申屠彧的背影,没再继续往下说。
倒是楚阎说:“人死而成鬼,妖族比之鬼族,不见得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先入城看一看。”
楚阎口中的“城”是当年的玄镜皇城,但城门先后遭遇饿鬼侵袭和天崩地陷,早已坠进了地底。城中建筑皆遭圮毁,砖土碎石被玄土深埋,整座城不成模样。
火团在前方拨开迷雾,申屠彧被指引着踏入故土,他瞧不清眼前的景象,可又像是什么都瞧清楚了。
那时他高坐龙椅之上,宫外风雨听在耳朵里。
后来昭忆镜映出了全部的亡国惨象,隔着镜面,他总觉得品得是别人的故事似的,并不真切。
直至此刻,倾颓故土就在脚下,他知道,他回来了。
秦九矜和楚阎不远不近地跟着申屠彧,看见申屠彧在一处驻足,身旁明明没有城墙也没有城门,但楚阎道:“城门到了。”
秦九矜问:“到了?”
有此一问是因为连他都不敢相信,他记得上一次走到这个地方时,城门前有几个穿着厚重盔甲的守城兵,其中一个如蒙大赦地对着城门里喊:秦贵人来啦!!
也怪昭忆镜,有事没事叫人误解了他是什么贵人,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贵”到哪里去了。
思虑至此又有些难受,秦九矜低了低头,盯着那团亮光看。
他看见花朵形状的亮光在微微颤动,毫无预兆地,一只鲜红的小蝶自花蕊里旋出,在面前轻盈地转动了几圈,才落到他的指尖上。
蝶翼还在扇动,在火光下恍若泛起了点点金光,那金光也在忽隐忽现。
秦九矜一句“怎么连蝶妖都有”还未出口,就听楚阎哄他道:“好看吗?”
“好看。”秦九矜抬眸看向楚阎。
“我第一次见到傀儡小蝶时,也觉得很好看。”楚阎轻笑一声,“雾障恼人,给哥哥添些乐趣。”
他指尖一碾,空中那朵矜颜花状的火团四溅开来,每一滴火星都化作小小的红蝶,无数只红蝶几乎是骤然飞散,在雾中自在起舞,拨开了阴障,笼了满城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把属于借花献佛
我回来啦!